不同于林知漾家里是木地板,灰纹地砖即使在夏日也沁着丝丝凉意。 林知漾立即走近她:“怎么不穿拖鞋出来了?” 平时都是郁澈不许她光脚到处跑。 见她额边都是汗,沾湿了几绺发丝,林知漾侧身从茶几上抽出两张面巾纸,细心替她擦拭。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高了吧。” 无论林知漾抽纸还是替她擦汗,郁澈的脸始终没从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挪开过。 像在乡间小道走夜路的人执着地望着月光,还没等林知漾询问她的异样,她就语气坚定地说:“你抱我一下。” 这句是祈使句,她把林知漾的话听进去了,她总是愿意听林知漾的话。 她从来没有像听林知漾的话那样去顺从别人。 林知漾嘴角的笑溢出来,心里满足于郁老师越来越粘人的小性子,又不想让她脚心再沾地。低头在郁澈的额头上轻轻一撞表示答应,打横将她抱往房间去,“公主抱也算抱吧?” 郁澈身子一轻,两手揽住林知漾的颈脖,贴在她肩窝里嗅了一口,算作默认。 只有林知漾的味道能让她安心。 然而隐在短袖领口若有若无的木调香薰,却又让她心绪微沉。 自从有一回,她试探地说出不喜欢香薰蜡烛的味道后,林知漾就不在她这里点了。 但她回家后会点,上次进她家里,客厅和卧房都是这股味道。 分明是宁神助眠的香,郁澈却总是闻得心生波澜,满腹牢骚。 因为这是林知漾前女友喜欢的味道,林知漾在书里写过,“起初闻不惯,后来闻不见反而难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从生活琐事渗透进细胞”。 即使一别两宽,她这段话被刊印在书上,再也删不去了。 那个人的影响就那么大吗?已经过去几年,林知漾还在沉迷她喜欢的香薰味道。 或许因为梦境里的一切无法对林知漾诉说,只能一人承受,郁澈深深感受到,现下随意一件事就会惹出她的坏情绪。 被放在床边,林知漾拿湿巾将她的脚底擦净,将凉拖摆在她脚下。 身前的人已经体贴到了这个份上,她却忍不住挑刺询问:“你为什么执着于这款香薰的味道。” 林知漾一愣,低头在自己袖口闻了闻,没闻出来,“习惯了。” 浓郁而不熏人的檀木香味里,浮过清冷的雪松味,细闻又似有花香。她自来长情,或者说很懒,不愿花力气寻找下一个喜欢的味道,这么多年燃的多是这一款。 习惯真是件讨厌的事情。 郁澈轻咬下唇,不去看林知漾,低头盯着自己的拖鞋。 林知漾对着她的表情做阅读理解,刚睡醒的郁老师不知是起床气还是怎么,跟以前的感觉很像。 “你是闻了难受吗?那我以后不点了,回家也不点。” 林知漾习惯用这款香薰,只是因为用了很多年。郁澈如果不喜欢,她换一款也没有关系,这在她看来不是大事情。 但林知漾退让了一大步时,郁澈才幡然醒来,她在做什么? 剥夺林知漾的自由吗? 她最恨这样的人,可是她自己不知不觉变成了讨厌的样子。 用力摇了摇头,连忙解释:“我没有不喜欢,只是好奇。你点就是,不用管我,我的房间也可以点。” 似是怕林知漾不信,她又说:“其实挺好闻的。” 她没有完全撒谎,的确好闻,但是她真的不喜欢。 林知漾被她骗过去,笑容轻快:“这香也很像你啊,浓郁,但是冷清。”深究之下,还藏着花香与温柔。 郁澈勉强扯起唇角,笑了下,是像她吗?林知漾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厉害。 林知漾用手帮她梳理头发,献宝般说:“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她从视频里学了两道菜,最后拍了个黄瓜充当第三道菜,忙活许久,但郁澈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怕林知漾难过,她特意解释:“很好吃,但我下午睡得不好,没有食欲。” 林知漾表示理解。 心里却想,她还要再努力一点,把菜做得让郁澈任何时候都有食欲。 到了睡前,林知漾跟她耍流氓,媚眼如丝地撩拨:“郁老师让我洗干净,是想对我做些什么吗?” 郁澈满脸正人君子:“只是想说,夏天不洗干净容易有体味,没有别的意思。” 林知漾:“……”她不信。 她不依不饶:“那你真的不想对我做些什么吗?” “我不会。”郁澈的口气理直气壮。 林知漾闷闷地笑了几声,“我会,你可以好好感受,以后慢慢学。” 炽热的吻从冰凉的肌肤慢慢往下,郁澈愿意投入这场绮丽的亲密中,然而往常敏感的地方被触及后,心里不由升起抗拒和恐惧。 不合时宜地想到梦中内容。 想到谴责与决裂。 她在黑暗里猛地坐起,声音里没有几分□□:“我不太想要。” 林知漾怔然,有一会没说话。 她补充:“今天有点累,明早我还要去医院。” 一天内奔波了几个地方,她爸爸还躺在病床上,郁澈心里应该不好受。 林知漾很轻易地就体谅了她。 “好,我们睡觉吧。” 纵然是在林知漾的怀里睡去,想到明日还需进医院,郁澈仍旧不安。 类似的梦她又做了一个。 她梦见自己下定决心,把跟林知漾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气得在病床上晕过去,所有的指责铺天盖地。 郁欣凌厉的怒意压向她,连一向帮她的郁诚都说:“你太自私了,让我很失望。” 没有人认可她的做法,似乎连林知漾都诧异,不解地看着她。 她是被林知漾唤醒的,那人声音轻柔又心疼:“又做噩梦了?” 郁澈惊魂未定,没有回她的话。她下床倒了一杯水让她喝下去,没有多问。 喝下半杯水,郁澈说了句“谢谢”,然后背对她睡下,缓缓平复心绪。 林知漾与她侧躺的方向相同,良久无语,亦不敢触碰她。 心里浓浓的担忧扑腾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郁澈做噩梦。 以前她们在民宿里睡,发生过几次这类情况,郁澈偶尔会说梦话。她似乎被什么东西震吓着,很害怕,也很无助。 今晚她的梦话不长,林知漾听清一句,她说:“爸……妈……我不敢了,我没有。” 她不敢什么了? 她在梦里极力否认的是什么。 林知漾在此时极度厌烦自己的想象力。 她许久没有睡着,同样的,她知道郁澈也没有睡。 凌晨四点,林知漾在思绪纷乱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过了没多久,被郁澈的闹钟吵醒。 尽管郁澈在第一秒就把闹钟关上,林知漾还是醒了,睁开眼,“你现在就要过去吗?” “嗯,陪我爸吃早饭。” 无论她再怎么害怕医院,害怕郁安巡,她都清楚,医院里的那个人对她极其重要。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她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 昨天父亲让郁诚给自己削一个苹果,是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 十来岁时便失去母亲的郁澈,尽管畏惧、厌烦郁家压迫在她身上的枷锁,可也知道,没有那个地方,就没有她的一切。 “那你好好陪陪你父亲。” 如果可以,林知漾不希望她与家里人闹得太僵。郁澈的性格本就沉闷,如果身边只有自己,井非好事情。 郁澈自己应该也是吧。 否则怎么会说那种梦话。 郁澈下床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继续睡吧。” 然而她走后,林知漾彻底没了睡意。 郁澈到医院时还没有七点,郁安巡看到她十分惊讶:“怎么来这么早?” 这傻丫头也太一板一眼了,让她今天过来,也不需要一大早啊。 面前的脸甚至算得上和蔼可亲,与她梦里那个狰狞威严的形象截然不同。 说老实话,父亲从未过于严厉地对待过她,论挨打挨骂,都是郁欣与郁诚受得多些。连郁欣都抱怨父亲疼她多点。 而她在梦里,却总是将郁安巡当成最可怕的人。以至于她不愿意常回家去,总觉得郁家大宅就是噩梦的起源。 如果父亲知道,会不会心寒呢? 蓝白相间的条纹将人衬得虚弱而颓老,郁澈昨天见了难受至现在,也是头一回思考这些沉重的事情。 然而当照顾郁安巡的人将早餐送来,清粥入口时,她又想:林知漾起床之后会吃什么? 自己不在家,她可能又不吃早饭了。 八点半时,她想打电话给林知漾喊她起床,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这个地方以及郁安巡,都让她难以完成,像源自心底的束缚。 郁安巡早上还要处理工作,但没有让郁澈回去,翻看文件期间,抬头问郁澈:“你昨晚休息得不好吧,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个安静的房间睡一会。” 她眼底的黑眼圈妆都遮不住,面色比昨天还疲惫。 怕郁澈嫌烦,郁安巡解释没叫她回去的原因,“中午你姐姐要来,你也有日子没见她了,一起吃饭吧。” “好。我不用睡。”她拒绝后学着郁诚给郁安巡削水果。 见她倦容满面,还魂不守舍的样子,郁安巡紧盯着刀口提醒:“你别削着手。” 郁澈淡淡的:“不会。”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郁安巡,从带来的包里拿出淮大的校刊翻。 她原先不负责校刊的事情,但有同事让她帮忙看看有无改进空间,她便让同事将今年上半年的所有校刊都寄给她。 郁安巡看见她翻的校刊,寻到话题问:“下学期课多不多?” 已经跟教务处确定上课时间,郁澈回答:“比上半年多一点。” 新生入学,她要带两个班的的文学史和作品精读课,以及教育学院的普通话课程。 “学生都还好吧?”郁安巡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郁澈面不改色:“还行。” 她知道郁安巡查过她在学校里跟哪些人走得近,连她去过夏玫的寝室,郁欣都知道。 有一回无意谈起,郁欣立即噤声,郁澈却没有发作,只是乏力地想,但愿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们见她身边没人,又不肯再接受别人,便以为她会喜欢某个学生。 等她真的不管不顾跟林知漾在一起,他们却查不出来了。 但郁澈现在不再希望他们查出来。 起码等郁安巡出院。 她不想梦里的事情成真,身体虚弱的郁安巡被气到昏厥。 她的惶然,在见到郁欣之后进一步加深,郁欣的眼神竟与梦里像了八分,凌厉地、冷漠地扫向她。 但那只是一瞬,郁欣很快笑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听你嫂子说你长肉了,确实。” 郁澈愈发紧张,脸上却尽量平静,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她垂眸,默念林知漾的名字,借此唤回一些勇气,她们说好了不怕。 怎么又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就因为那些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我也不想短小,赚很多币(羞),但写文实在耗费精力,惭愧惭愧。 至于更新时间,由于工作内容不固定,所以常有变动,很是抱歉。我只能保证这个月会日更,每天有更新。 爱你们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