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映寒第一次以帝王的身份上朝。 走过那段万人簇拥的路,一步步走向高处的王座,俯视众生。 秦宣站在百官中间,随他们一同向帝王跪拜。 平身时,他抬头向一身龙袍的宁映寒看去。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要站在高处任人仰望的。 她是大启第一任女皇。 新君改国号元安,追封晋王为帝、王妃为后、兄弟皆追封为王,赐封胞妹宁念暖为安然长公主。 一道道追封的旨意颁下,才教人想起,这位年轻的帝王,亦是一位孤女。 ———————————— 这天,飞鸿楼雅间内,年轻的帝王正托腮看着窗外。 她一身便装,没带侍卫,看着似乎是从宫中偷溜出来的。 她的对面,坐着秦宣和陆贾。 “陛……陛下……”陆贾结结巴巴,不知想说什么。 宁映寒挑眉看他:“上次见面时,陆公子还试图用石子打我,怎么这次如此拘谨?” 陆贾快哭出来了,坐立不安,似乎很想起身跪上一跪。 秦宣好心开口:“别逗他了。” 宁映寒笑了笑,转入正题:“秦国公,这次约你出来,是有一些打算颁布的政令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朝堂尚在整饬之中,与另一条时间线相比,这里大概是由于苏俊之的上位,朝中要更加乱上一些。 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个个都被她指使的团团转。 有些在另一条时间线上大放异彩的名臣,此时还由于被苏俊之一党打压,尚在不起眼的职位上做着闲职,也被宁映寒逐个挖了出来。 今天,秦宣也被她抓了壮丁。 秦宣接到她的邀约后,怔了一怔,欣然赴约。至于陆贾,是听说此事后想来当面对宁映寒道个歉的。 宁映寒递过几张纸,秦宣逐张翻阅,随着翻阅的动作,他眼中欣赏之意渐浓:“除了第九条第十条在下官看来有些操之过急,其余都是利国利民的政策。不知陛下在哪里发现的这个人才?” 这些政令借鉴了她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经验,因此宁映寒不想居功,只是道:“集众臣智慧所得。” 至于操之过急的两条,她其实也心有所感。只是在这里,她已经习惯把自己逼得很紧,似乎在赶什么时间。 虽然,她内心很清楚,再怎么赶时间,父母兄弟他们都回不来了。 谈完了正事,唤小二上了菜。 秦宣问道:“上次见面时,正是你离京那一日?” 宁映寒登基上朝时,秦宣作为国公自然也在百官之列。只是他显然没有把那些算作是见面。 “没错。” “原来陛下那时就已决意复仇,是在下误会了,”说着,陆贾起身,郑重施礼道,“在下对陛下误会甚深,请陛下责罚。” 他这一礼,倒并不全是出于对帝王的敬畏,更是对宁映寒其人的敬重。他自问,若是他处于宁映寒的位置上,大概没有她的一腔孤勇,也做不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 宁映寒笑了笑:“那日你打了我一石子,我也打碎了你的杯子,算我们扯平了。” 按陆贾以往的脾气,见到这般爽快的人,他大概会拍着对方的肩膀道“你这个兄弟我交了”,但他不敢去拍皇帝的肩膀,宁映寒大概也做不成他的“兄弟”。 和秦宣二人分开后,宁映寒独自漫步街头。此时街头热热闹闹,卖菜的小贩们照常出摊,看来百姓们很好地适应了山河易主的事实。 她缓步走到苏俊之曾经的府邸前,却发现门口一片喧闹,有人从大门里拖出几只箱子,甚至还有人抱着花瓶,抬着桌椅。 一旁有女子带着哭腔试图阻拦他们。 “这是在做什么?”宁映寒奇道。 “宁姨……”一名女子看到她脱口而出,但立刻反应过来,满脸惶恐地打算跪地道歉,被宁映寒摆摆手阻止了。 “你是谁?”拖箱子的男人却不认得她,“也是那苏大人的小妾?” “曾经是。”宁映寒笑了笑。 “这脸蛋儿倒是不错,这苏大人可真是会享受。”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宁映寒看向男人脚下的箱子,“抢劫?” “少多管闲事,”男子叱道,“这苏府的妻妾,可是都得罪过当今陛下的,你帮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得罪过当今陛下?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在苏府时,这些人为了争风吃醋,没少陷害打压陛下,这点儿事京城人人皆知啊。” “少跟她废话了,”另一个男子叱道,又转向宁映寒,“你是谁?在这唧唧歪歪的?” “我是谁?”宁映寒笑了笑,“我是那个曾下旨说无需没收苏俊之宅邸,亦不许干扰其妻妾生活的人。” 眼前的两个男人脸色苍白,活像见了鬼:“你……你……” “你看,”宁映寒耸耸肩,“你对我被欺负陷害的过往如数家珍,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认不出呢?” “陛下?”这时路子雁匆匆赶过来,看到宁映寒怔了怔,忙矮身行礼。 “免礼,”宁映寒阻止了她,“我以为你早就回丹阳公主府了。” 路子雁摇摇头:“苏俊之后院那么多女孩,个个慌乱不已,我总要先想办法给她们安排个去处。” “不如交给我如何?”宁映寒笑得狡猾,她正需要人手,此时看着这些聪明漂亮却只能困在苏府后院的女孩子们,顿时感觉到了极大的浪费。 ———————————— 在百姓众口相传中,女帝宁映寒是一代传奇。 从郡主到妾室,再到君临天下,最离奇的话本也不敢这么写。 她励精图治,知人善任,在位期间,颁布了数条利国利民政令,让百姓安居乐业,使边关安享太平。堪称一代明君。 ———————————— 宁映寒醒来时,眼前的漫天星光让她为之一怔。 这星光如此熟悉,似乎曾出现在她最美好的梦境中。 此时再看到,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醒了?”身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温润声音。 宁映寒随声看去,秦宣? 秦淮河上,不少花船划过他们的船边,船上的欢声笑语传入宁映寒耳中,她再转头看向秦宣时,眼眸中蕴着无限期待:“今年是哪一年?” “元康五年。” 元康五年,是她父王登基的第五个年头…… “父王母后、我兄长,还有成澜他们还好吗?” “两个月前我们离京时,他们都很好,”秦宣不知她为何问这些,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楚王殿下还想和我们一起出门,被陛下拦住了。” 宁映寒唇角微微泛起笑意:“像是我大哥会做的事。” 秦宣关切地看着她:“做梦了吗?刚刚看你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宁映寒重新躺倒在船上,“梦里我做了女皇。” “是个好梦吗?”秦宣眼里有几分了然。 “不,不是……”宁映寒缓缓摇头,“我很庆幸,那只是一个梦。” 只是这一梦似乎太长,也过分真实了些。 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宁映寒不想去思考那么深奥的问题。 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摊在船上:“我们回京吧,我想念父皇母后了,回去再帮大哥分担些政事,好让他出来玩一玩。” “那楚王殿下想必会很高兴。”大概还会受宠若惊。 随着两人的对话,小船渐渐飘远。 秦宣躺在宁映寒身边,两人谁都没有执桨,只是任由小船顺流而下。 不远处的花船上传来丝竹声,接着有人唱起了一支很好听的歌。 做皇帝,手握重权,万人跪拜,生杀予夺,傲睨万物。 那样很好。 闲闲散散,慵懒闲适,任由小舟顺流而下,身边躺着心爱的人,耳边响着动听的歌,眼前是漫天的星光。 这样也很好。 京城里还有她的家人,有在枕龙卫当差的魏语蓉,有与苏俊之再无关联的路子雁,有在书院认真读书的冯怜,有与郑还终成眷属的方诗琪…… 那就更好。 宁映寒跟着歌声哼唱了两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