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章帝哭什么呢？ 他到底是因为愧对那个早夭多年的小妹妹而流泪，还是因为一桩又一桩丑事被揭开袒露在所有人面前而开始后悔？ 他是否记得无可挑剔的发妻曾为他生下嫡长子？可那一碗毒药，却还是毫不犹豫让人送去。 他是否记得曾与康王结拜，情同手足，救命之恩大过天？那个夜晚，他不顾臣妻的苦苦哀求，露出丑陋的嘴脸。 他是否还记得母子四人在深宫之中相互依靠的那几年，长姐强势只为保护家人，小妹病弱是为人所害，弱小的他们在苦厄中挣扎，只能依偎一团，苦中作乐。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仅有的骨肉至亲，都死在他的手中。 明章帝发出呜呜的哭声，眼眶聚集泪水，他盯着太子殿下，似乎想喊一声—— “长瑾。” 看到太子殿下活的好好的，明章帝的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父皇，你不会是后悔了吧？”秦徽惊讶道，手中的刀片在他脖子上比划着，像是在找一处最适合流血的位置。 他看着很正常，实际上整个人都已经癫狂。 秦徽不止憎恶谢策，讨厌太子，对明章帝也是一样的憎恨。 如果不是明章帝偏心，如果不是他对谢策的宠爱！他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模样？！ 秦徽恨啊，他捏紧手中的刀片，哈哈大笑。 “父皇，做都做了，被人知道又如何？即便你在这悔过，难不成，他们还会放过你？” 他用满是血的手抓住明章帝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看向华安长公主等人。 秦徽笑得恶意满满，语气似乎还有点失望。 “父皇，你看啊，他们可没一个人担心你的，你都快死了，他们也没有说要上来救你。” 秦衡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秦徽，伏诛吧。” 这种话在秦徽听来，就跟个笑话一样。 他笑的癫狂，笑的几乎背过气去。 “伏诛？左右都是死，我为什么不能带上你们？！” 声音骤然升高，他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决绝扑向离他最近的太子殿下！ 他就是死，也要—— 看着眼前这一幕，明章帝瞪大双眼，整个人激动起来。 “啊、啊！” “啪！”谢策退后数步，拉弓搭箭，形若满月，只听一声箭矢裹挟气流疾厉而去，迅速无比！ 即便太子殿下一动不动，箭矢的速度也要快过秦徽的脚步。 噗嗤—— 箭矢穿透一层又一层衣裳，刺进心口，以势不可挡之威将整个人推至墙面，生生钉入其中。 哐铛！ 匕首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鲜血浸透衣衫，秦徽喘了口去，感受到生命在体内急剧流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那双愤怒不甘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太子殿下等人，在片刻后慢慢失去神采。 谢策紧紧握着手中的弓，盯着死不瞑目的秦徽。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睛也猩红一片。 死了，终于死了。 空气仿佛被凝固。 险些被杀的太子殿下恍若没事人一般，走过去捡去秦徽掉在地上的匕首，遥遥望去，惠贵妃站在龙椅一旁，居高临下和他对视。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平静道。 他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尽管身上还有许多未痊愈的伤口，但仍走得很稳。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等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了。 “太子殿下。”惠贵妃问，“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母亲的死，和陛下有关。” 说着还看了眼明章帝。 若是按照她原先想好的稳妥计划，明章帝应该已经“中风”，而秦徽便可以此把控皇宫。 可惜秦徽等不及。 当然，就如今看来，一切早有预谋，不论秦徽怎么做，都已经是个死局。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太子殿下并没有因为殷白霜的话而动摇一丝一毫。 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太子殿下平静地看着殷白霜，后者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道：“太子殿下要送我上路吗？” 大概是发现她笑容下的难以掩饰的害怕，太子殿下终于说话。 “当年，你就是这么逼我阿娘的吗？” 匕首往前一抛，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太子殿下干脆利落，淡淡道：“你自己了结吧。” 殷白霜拾起那把匕首，原是她儿子用来杀太子的，兜兜转转，成了她了解性命的工具。 太子殿下忽然道：“你自己了结，兴许，我还能放过怀安伯府。” 一声冷笑。 殷白霜讥讽道：“太子殿下可真是有趣。” 他会放过怀安伯府，那华安长公主他们呢？ 太子殿下却道：“你当年怎么应承我阿娘的，还记得吗？” ——“皇后娘娘，你可想清楚了。你死，太子和你妹妹就能活，你若再熬着不肯断气，这储君之位，不如让给我的儿子！” 太子殿下问：“你做到了吗？” 殷白霜一瞬间血色尽失，倒退两步。 她当然没有做到。 她连冯青黛都能亲自送她上路，更何况她的儿子？ 冯青黛…… 殷白霜的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个女子来。 她低眸浅笑的模样，端庄大方的气度，不疾不徐的语调。 无论做什么，都堪称完美。 即便冯青黛身处那样的内宅，也依旧出淤泥而不染。殷白霜从闺阁中就一直仰慕着她，她原以为她对她好，是出于同样的喜爱和欣赏，直到那一日，她在永恩侯府见到那个怯懦的庶女。 相似的容貌，巧合的名字。 阿微。 冯青微。 她的微，是低贱！ 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从那一刻，殷白霜就恨上了冯青黛。 她唤她“阿微”，心中想的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自唇角溢出，殷白霜握着那把匕首，最后看了一眼明章帝，刀尖对准心口，一寸一寸，慢慢没入。 她从不后悔，绝不后悔。 她的所作所为。 明明是她，她答应过的，愿意让明章帝纳她为侧妃。 她不介意共侍一夫。 可她——！ 对她的关爱照顾，宽容大度，全都是基于冯青微这个人上！ 冯青黛是这样，明章帝亦是如此。 殷白霜的一生，都在给人做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