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门,有人应道:“进来。” 白钰推开门,目光所及顿时呆在原处:办公桌站着个稍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女,正在……正在脱衣服! 衣衫脱到肘部,全身上下只剩下薄得透明、布料少得不象话的内衣裤,几乎一览无余! 见陌生年轻人出现,她丝毫不惊慌,半点掩饰遮挡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瞪着眼问:“你哪来的,怎么没见过?” 白钰这才反应过来,慌乱道:“我……我来报到的……” 赶紧地掩上门飞快地走开,迎面撞到刚才遇见的镇党正办主任尤德山,也不多说径直把白钰拉到办公室。 “她……她就是王乡长?” 饶是白钰在京都见多识广,到底年轻脸皮薄,碰到这种场面还是绷不住,又窘迫又尴尬地问。 尤德山忍着笑道:“对,王彩美乡长,别介意她比较那个……随性,平时大楼里闲杂人员也不多,没想到你这么快过来报到。上楼吧,简书记刚回来,要跟您谈谈。” 乡府大楼共六层,按传统“金三银四”标准,简刚毫不客气独占三楼,一层楼只有书记办公室和一大两个会议室;副乡长、人大主任、纪检委员、组织委员等副科级领导办公室都在四楼。 由此可见简刚在苠原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地位。 走进书记办公室,方头方脸,怒发斗眉的简刚大刺刺坐在老板椅上,见白钰进来眼皮都没抬半下。 尤德山上前半步,恭身站到办公桌旁边道:“简书记,这位就是县里新任命的副乡长白钰同志。” 白钰微笑道:“简书记好,我是白钰,前来向简书记和乡党委报到,初来乍到请简书记多指点。” “坐!”简刚简洁地说,又冲尤德山摆摆手,“这儿没你的事了。” “好好好,那我先下去。” 尤德山对这种无礼的语气司空见惯,赔着笑脸退了出去。 白钰却很不适应,微微挪了下身体手心居然有点出汗。 哪怕在等级森严的钟直机关,起码表面文章做得让人挑不出理来:领导办公室严格执行国家标准;官越大态度越和蔼,越表现得亲民;在机关食堂部级领导都得排队,没有谁谦让谁的说法。 甚至有个笑话,说某副部长待人特别客气,以至于上厕所时碰到领导同事都热情地说“您先来您先来”。 纵使再有心理准备,在最基层亲眼目睹乡镇干部的霸道专横,还是让白钰非常吃惊。 “昨晚春胜跟我通电话提到县里安排你过来,我没意见,乡里人手紧张多个帮手也好,”简刚也不寒暄直入正题,“京都关于商林贫困县的报道你应该知道,省市调查组这几天就过来,苠原出了两头猪的事是重灾区,所有干部都要到村到户蹲点,调查组什么时候撤什么时候才能回镇!” 白钰抓住简刚喝茶的空隙道:“服从到村到户蹲点安排,简书记,在此之前我是不是用个两三天熟悉一下乡里的工作?” “没时间了!”简刚一挥手道,“检查组说不定第一站就到咱苠原,而且很可能采取微服私访方式,出了岔子怎么向县里交待?迎接调查组检查就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其它等回来再说!” 白钰还想说什么,简刚皱眉抬腕看表,道:“我还有事,具体你跟德山衔接一下,即刻动身去那个……芦沟村!” 就是爆两头猪事件的那个村。 简刚不容分说直接把自己推到前线啊! 白钰见简刚说完便埋头看材料,不想搭理自己的态度,强咽口气边起身边保持微笑道:“好,按简书记安排我现在就去,有事及时向您汇报。” 简刚“嗯”了半声,头都没抬。 回到党正办要求安排车辆,不料尤德山抓耳挠腮,半天憋了三个字:“摩托车……” 白钰顿时石化。 “芦沟村离镇近,不需要开车?”他诧异地问。 尤德山讪讪解释道:“主要是进山那条路路况太差,摩托车更好使……小魏,开你那辆幸福送白乡长去芦沟村蹲点!” 小魏几分钟前从外面回来,不知前因后果,脱口道:“芦沟村不是包主任在蹲点吗?” 尤德山恶狠狠道:“简书记安排的!” 小魏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做个夸张手势:“白乡长请。” “等会儿……” 白钰提醒自己要稳定阵脚,不能被打乱节奏,在尤德山和小魏的注视下慢斯条理泡了杯茶,把与简刚交谈的经过在脑中梳理一番,然后飞快地写了份清单请尤德山提供,包括: 镇村两级干部的通讯录;近三年镇工作规划、工作总结;全镇经济状况、数据、分析表;企业名录;贫困户档案等…… 尤德山对白钰的沉稳镇定颇有些意外,匆匆忙忙找了部分材料然后歉意说隔会儿要陪简刚下村,等有时间找齐后派人送过去。 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乡里没安排宿舍没安排办公室,行李箱只能随身带,坐在幸福后座驶出乡府大院时,一辆小汽车轻盈地从旁边越过去。 白钰瞟了一眼,发现副驾驶位上坐着撞见脱衣服的王彩美乡长,这会儿倒穿得严严实实,钮扣直扣到脖子。 王彩美眼角瞥了瞥白钰,面无表情而去。 或许对她来说一个乳臭未干而且从外地来的年轻副乡长根本不值得她多动脑筋。 看出小魏有大嘴巴特质,一路上白钰故意逗他聊天,话里话外得到不少信息: 王彩美平时就有在办公室换衣服的习惯,可除了一个人,谁也不敢看; 乡里共有三辆车,简刚一辆,王彩美一辆,剩下一辆其他乡领导共用,因此怎么可能轮到白钰? 去芦沟村的山路虽然很差,小汽车还是比摩托车方便,毕竟三十多里山路…… “啊,三十多里!”白钰差点从后座摔下去,“那……那天黑前能安全抵达村部吗?” 小魏大笑道:“安全抵达,白乡长问得好!以我的经验,八成要看运气。” “运气?” “没办法,路太颠了,有时车子扛不住啊。” 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上上下下颠得白钰几乎有晕车的感觉,放眼望去除了乱石就是杂草,荒凉不堪,没有半点书里描写的山野田园风光。 而且小魏没说错,幸福真没扛住,进山十多里后熄了火,怎么踩都发动不了。 “不出所料趴窝了,没辙儿。”小魏踢了摩托车一脚,倒不太焦急的样子。 白钰抹了抹脸,全是灰尘,问道:“这条路经常有过往车辆吗?” “不多,下午这时分大概没希望了。” “那……怎么办?打电话请芦沟村派车,还是向尤主任求援?” 小魏笑笑,道:“村里没车,尤主任那边最好等天快黑的时候打电话,打早了没用,车子都在外面。放心吧白乡长,乡里不可能让咱俩在山里露宿。” 越这么说,白钰心里越不踏实。 蓦地想起真是奇迹般的巧合! 父亲亲口说过人生最低谷莫过于在县城考公受挫,从镇回村途中路遇暴雨,摩托车又坏了,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筋斗,感觉人生了无乐趣。 想到这里白钰仰头望天,暗忖这会儿下雨才有趣呢,简直复制父亲的人生……不,父亲的人生无法复制! 任何人,在任何时代都无法复制,因为父亲是独一无二的! 远处传来喇叭声,不多时一辆红色奥迪疾驰过来,堪堪刹在路边,车窗开了条缝,是个女司机,头戴棒球帽,硕大的墨镜占了三分之二脸庞,其余部位却蒙着口罩,整张脸遮得密不透风。 “喂,车坏了?”她问,声音娇柔清婉,听起来年龄并不大。 小魏好像有点认识她,满脸堆笑上前解释原因,并强调送新任副乡长去芦沟村。 “您好,能搭个顺风车吗?”白钰微笑道,“不怕把车压坏的话,我想稍上两个行李箱。” 小魏忙不迭凑趣:“行李箱算啥,我的摩托车才重呢。” 女司机打个响指,道:“快点。” 后备箱应声开启,白钰和小魏合力将摩托车和行李箱搬上车,然后主动都坐到后排。 女司机聚精会神开车,一路无话,车里若有若无飘着令人非常舒服的香水与体香混合的味道,恍惚间让白钰仿佛回到青涩的大学校园…… 赶到芦沟村已日落黄昏,车子停在村部前,等卸下东西后旋即离去,半个字都没多说。 “好酷啊,哪个单位的?”白钰好奇地问。 “省红会扶贫办派驻苠原的联络点,也是今年刚到,说也奇怪打过来后没人见过她的模样,不管啥时候都是大墨镜加口罩,有人说会不会整容失败没脸见人……” “她来芦沟村干嘛?” 小魏打量四下没人,悄声道:“应乡领导请求配合演戏……” “什么戏?” “演……” 小魏只说了一个字陡地提高声音道,“包主任,这位是县里刚任命下来的白乡长,按简书记要求过来配合蹲点工作。” 到底在党正办工作,一句话既作了介绍,又把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 包主任—— 镇人大主任包育英,眯着眼上下打量白钰,道: “好哇好哇,乡年纪最大的、年轻最轻的都打发到芦沟村了!” 话里似有怨气。 白钰微微笑道:“老少搭配,干活不累,我年轻没经验,以后请包主任多担待。” “哦——” 包育英又打量他,还是眯着眼,良久道:“孺子可教!晚上搞点酒怎么样,会喝酒么?” 白钰一脸憨笑:“偶尔喝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