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王爷赏他们的,为什么不能拿? 如果不能拿,王爷根本不会赏他们啊!这是阿七的想法,也是大多数暗卫们的想法。 一开始他们也跟教头是同样的想法,还呵斥于寒舟居然从王爷那里拿赏银。 后来……他们嗑了一顿瓜子。 “你们的命都是王爷救的!” 教头根本不接阿七的话,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阴鸷,冰碴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没有王爷,你们早就饿死了!你们的一身本领,都是王爷赐予的!还敢拿王爷的赏赐? 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 暗卫们低下了头。 有的人已经生出几分后悔,觉得的确不应该拿赏赐。 多年以来的教导,在他们心中有着深刻的烙印。 于寒舟却不一样。 她看着教头,冷静地问出一句话:“教头,我想知道,您有没有拿过王爷的银子?” 随着她的话问出去,本来低下头的暗卫,愣了一下后,又抬起头来。 就见教头一脸震怒,冲于寒舟打过来一掌:“你不许说话!” 于寒舟躲过,然后冷静地问:“为什么单单我不被允许说话? 我说错什么了吗? 教头还没答我的话。 您也拿过,是不是?” 教头当然拿过。 他是暗卫这一块的负责人之一,对暗卫们的各种训练所需,比如筋骨打熬的药浴,比如各种兵刃暗器,比如看起来最不起眼,实际上积累起来是个极大花费的吃喝穿用,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还不是北堂风的银子!北堂风乃是堂堂王爷,他自然不会事无巨细地管这一块的账目。 教头需要银子,只需要禀明由头,到账上支取就是了。 且不说他有没有私下吞过银子。 只说他明面上一定支取过薪水的,毕竟就连府里的扫洒仆人都有月例银子。 就只有暗卫们,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不计一切的付出。 所以,自己都拿薪水的教头,却让暗卫们不要拿赏银? 他怎么有这个脸!“我让你住口!” 教头被说中重点,登时恼羞成怒,立时跟于寒舟翻了脸,又动起手来。 于寒舟自然不会跟他硬碰硬,她躲闪着,不跟他对上,口中还道:“也许教头跟我们一样,不曾拿王爷的银子? 那这些年来,我们的吃穿住行是谁负责的? 莫非是教头您自掏腰包训教我们?” 教头不敢认。 他拿了北堂风的银子,敢说是自己出的,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你们的命都是王爷救的!还敢跟王爷谈银子? 就是你这个孽障捣鬼吧? 弄得这么乌烟瘴气!” 教头眸光一沉,“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于寒舟见他攻势凌厉起来,愈发小心谨慎,但口中不停:“我是王爷的人,王爷要我死,我不敢不死。 但教头要我死,我不认。” “教头有句话,我很不解。 我们的命是主子救的,所以主子对我们有大恩。 但我们也曾经多次救过王爷的命,这又怎么算?” 于寒舟说道。 她最想算的就是这个,之前一直没机会说出来罢了,现在被教头这样压着,趁机说出了口。 她一口气说出来:“我们是贱命一条,王爷却是金尊玉贵。 倘若我们每个人的命值一百两银子,王爷的命值一万两银子,那么王爷救我们一命,我们欠他一百两。 但我们救他一命,他是不是欠我们一万两?” “这些年来,我们多次为王爷挡下刺杀,这些功勋怎么算?” 她忽然拔高了声音,“教头要杀这样的我们,究竟是何用意? !” 教头被她的暴喝,惊得内力一瞬间岔了路子。 待回过神,直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目光更是大恨:“你少妖言惑众!” 然而他此时后悔没有早早将于寒舟封了口毙在掌下已经晚了。 暗卫们都听到了这番话。 如果说,他们从前不曾这样想过,可是当有人在他们耳边清清楚楚地问出来,而那人还是他们信赖的小伙伴……脑中自然而然就思考起来。 是啊!王爷是收养了他们不假,又将他们养大了,还教导他们本领,可是他们也报答他了啊!他们命贱,无父无母,都是一群可怜人。 救他们一命,不贵啊!王爷可是金尊玉贵的人啊!他们救了他那么多次,几乎人人都卖过命,不够报答的吗? 难道真的如教头所说,他们一辈子给王爷卖命,直到死,才够报答这份恩情吗? 从小受到的教导,以及小伙伴的喝问,在他们的脑海中产生了冲击。 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倾向于小伙伴的喝问——为什么? 他们之前的付出,为什么不足以报答主子? 他们天生就命贱吗? 不该为自己考虑,只配为尊贵的人而活着吗? 那些嗑过的瓜子,那些喝过的美酒,那些想穿上身又没机会穿的新衣,渐渐加深了他们的茫然。 但他们脑中茫然着,身体却飞奔过去,将于寒舟围在了中间,为她阻隔住了来自教头的杀招。 “反了!都反了!” 教头怒喝。 但是他暴跳如雷也没有用。 除去被撵走的那个暗卫,现在一共有十六个成熟的,武功高强的,经验丰富的暗卫在他面前。 他一个人敌不过全部。 教头又骂了许多训教的话,但是收效甚微,等他骂得口干舌燥,就听阿大问道:“教头,您拿过王爷的银子吗?” 教头哑然。 他没办法说他没有拿过。 而就算他说没拿过,阿大也不会信。 账房里有记录,他会去看,证实这一切。 此刻在阿大心里,已经留下一个信念,他要去账房里看一看,这些年来教头从账房上支出了多少银子? 又有多少花在他们身上了? 最终,教头拿他们没办法。 这事到底还是闹到了北堂风的面前。 看着面前灰头丧气,没脸看他的教头,以及站成几排,个个面无表情却目光直直看向他的暗卫。 北堂风:“……”他现在就是后悔。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给于寒舟那二百两赏银。 或者,在她提出要月例银子的时候,给她点钱,把她打发走。 都是她!引出了这一切!北堂风看向于寒舟的目光,颇有些没好气。 如果早早把她撵走,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他现在后悔也晚了,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一步。 刚才教头跟暗卫们的交手,并没有瞒过北堂风的耳朵。 他本来就很好奇,想知道教头能不能压得住暗卫们? 尤其是能不能压住于寒舟? 他隐在暗中观看,结果眼睁睁看着教头失败了,北堂风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后该如何对待自己的暗卫们? 很明显,他们现在心中生出了疑虑。 而这疑虑是于寒舟带给他们的。 虽然时日尚短,虽然种子还很稚嫩,却拥有着磅礴的,绵绵不绝的生命力。 他就算今日费力掐灭了,日后还会再次生长起来。 这就是人性。 一旦萌芽,就不可能再湮灭。 正相反,它会越来越茁壮。 此时此刻,饶是北堂风对于寒舟有着许多恼怒,却也不由得有几分佩服。 她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却轻而易举的污染了他的暗卫们。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这样说道:“你们曾经都是孤儿,无父无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是本王救了你们,给你们吃喝穿用,让人教导你们本领。” 他的威严远远胜过了教头。 暗卫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他就是他们的神明,是他们的天,是他们应该顶礼膜拜的存在。 现在他端坐堂上,沉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时,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而北堂风继续说道:“本王从来没想过,要你们为本王卖命一生。 甚至,你们立下功劳,本王一直提出奖励你们。” 暗卫们一听,顿时就记起来了,是啊!王爷一直要奖励他们,是他们没要!这一下,没有人再对北堂风有丝毫怨怼的情绪了。 是教头枉顾了王爷的用意,教导了他们那些,他们所遭受的不公都跟王爷无关。 只有于寒舟心里撇嘴,好么,一个唱黑脸,一个扮红脸,北堂风可真是好大一朵清清白白的莲花!然而她低着头,垂着眼睛,丝毫没有让自己的情绪透露出来。 北堂风的视线在她脸上一凝,未见她有异样举动,也就没有怀疑什么。 他很快移开了视线,依次在暗卫们身上扫过:“从今往后,每人每个月有二百两的月例银子,每十日有一日的休假,外出办事的花费记账,但凡必须花费都可以补足。” 所有暗卫们都跪下了,声音振奋:“谢王爷恩典!” 一个个情绪激动,显然是爱戴极了这个主子,更加发誓要好好为他效命!看看!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的主子吗? 救了他们的命,把他们养大,却不要他们报恩,还给他们发月例银子!二百两呢!经此一事,众人对北堂风更加忠诚了。 除了于寒舟。 她的忠诚,始终如一,不曾增一分,不曾减一分。 北堂风还是很忙的,说完这些话,就让他们退下了。 教头把众人教到一边,又开始训诫:“王爷对你们真是……这天底下还有更好的主子吗? 你们还不知足!以后谁再敢领王爷的赏银,叫我知道了,都给我等着瞧!” 众人听了,一时间松了口气。 没让他们拒绝月例银子就行。 纵然他们对北堂风很忠诚爱戴,可是银子嘛,他们也爱。 既然有了这么多银子,不要奖励就不要奖励了。 教头又将众人狠狠敲打了一番,尤其是对着于寒舟狠狠敲打一番,才离去了。 他这趟没白来。 于寒舟算了算,北堂风至少每个月省下来三千两银子呢。 王府的一切运转看似恢复了正常。 没有人知道,当天晚上,北堂风叫过一个少年,吩咐道:“我要你去透几个口风,就说北堂王府的暗卫们每个月有二百两的月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