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大附属医院作为帝都三甲医院,无论工作日还是节假日,天天人满为患。 陆时语目前轮转到肛肠科实习,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给人爆菊,咳,不是,是指检和清创换药。 金眼科,银外科,开着宝马的口腔科。肛肠科虽然不如其他科室听着光鲜,但接触下来,陆时语觉得这个科室其实有很多优点。比如,除非肠癌这样的大手术,一般手术不用太久,医生比较轻松。而且因为生活节奏快,饮食不规律,病患数量庞大,不愁没病人。 此刻,她坐在换药室里,带着口罩手套正在给一位前天才做完肛瘘手术的男病人清创换药。 “来,躺好,抱着膝盖,别紧张。” “医生,你能不能轻点。”男病人三十来岁,高大魁梧,胳膊上还有青色纹身,像个社会大哥。 可惜此刻社会大哥没有一点大哥的气势,陆时语还没开始,他就吱哇乱叫上了。 陆时语用镊子夹起棉球,“你确定要轻点?肛瘘这种病,五分靠手术,五分靠换药。如果术后换药不及时或者消毒不彻底,会出现假愈合,到时候你还得再挨一刀。” 社会大哥不说话了,只是哎呦哎呦叫地魂儿都快从他嘴里飘出来了。 陆时语这一下午,给二十来个住院病人换了药,临近下班时,同事叫她:“陆医生,主任找你。” 她有点莫名,堂堂大主任找她个小喽啰做什么? 等来到主任办公室,听说要给她补休,陆时语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肛肠科一线大夫不算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又恰巧有两位女大夫同时休产假,所以科室格外忙碌。现在两人回来上班,其他人也可以轮流补休了。 突然有了四天小长假,陆时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点什么。她买了点爸妈爱吃的东西,回了趟家。 自从姐弟俩上大学以来,陆家小院冷清了不少。也许真的是距离产生美,她在家时几乎每天都要被苏亦唠叨两句,她不在家了苏亦又隔三差五地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知道她休息少,每个礼拜都和陆缄一起过来给她收拾收拾屋子,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陆时语一回家,苏亦和陆缄都很高兴,一个张罗给她做饭,一个张罗给她洗水果。 手机响的时候,她正抱着一盆车厘子吃。 看到是魏郯发来的视频请求,她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拿着手机一边叫了声:“十三”,一边回了自己房间。 “这孩子。”苏亦望着女儿透着开心的背影,感慨:“男朋友来电话就高兴成这样。” 陆缄拿起一颗车厘子递到老婆嘴边,“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努力,挺好。只是看敏行这情况,三五年是调不回帝都的,两人这样一直分着,实在不是个事。” 苏亦也叹了口气。 陆时语和魏郯每次打电话或者视频,说的无非是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想我之类琐碎又平淡的话题,但两人却怎么也说不烦。 看着手机息屏,陆时语突然很想见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发了芽的种子,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第二天中午,提着行李箱站在西北某机场到达出口的时候,陆时语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就这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地跑来找魏郯了。 他们经常会有各种任务转场或者山区、高原训练什么的,万一人不在呢?她不是白跑一趟。 算了,来都来了。 如果他在,就当给他一个surprise。 如果他不在,就当自己旅游一回。 试飞大队并不在市区,而是在距离市区六十多公里的县城。 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陆时语转坐长途汽车,下了长途汽车得知试飞大队距离县城还有七八公里,她又坐上小巴士。 车外的风景从喧闹的街道变成绿油油的田野和低矮农房,在蜿蜒山路上盘旋了许久,直到差不多整车的人都下光了,汽车才突兀地停下。 巴士司机开了双闪,下车,人走到车头打开引擎盖看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车上,朝着包括陆时语在内的几名乘客道:“车坏了,走不了了,再往前两公里半就到终点了,你们自己走吧。” 陆时语:“???” 她拎着行李箱下车。一辆拖拉机喷着发黑的尾气经过,她捂着嘴咳了一声,朝路边挪了挪。 待柴油味散尽,她才好好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从小生长在繁华热闹的大都市,除了大学那次西北之行,陆时语还从没有真正到过这么荒僻的地方。 放眼望去,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和农田。 八月盛夏,整个中国大概没有不热的地方,柏油马路炙烤得几近融化。最为悲催的是,陆时语为了臭美,穿了条仙气十足的白裙子,脚上蹬了一双细高跟凉鞋,踩在路面上,感觉像踩在晒化了的橡皮泥上,每走一步鞋底与路面分离都会发出一声响。 拉着行李箱,走了没一公里,她就走不动了。 她从小养得娇,被家里团宠着长大,吃用都是好的,社会阅历也浅,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火炉子似的日光将空气里最后的水分也烤光了,陆时语嗓子都冒烟了。她抬手抹了一把鼻尖的汗珠,心想好在今天没化妆,否则脸上都成调色盘了。 她好想喝水,可是这里空旷的连个小超市都没有。 为什么部队总是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是她也不能就干站在这儿,总得找到试飞大队才行。 她瘪瘪嘴,拉着箱子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陆时语回头,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军用吉普车飞驰而过,顺便嚣张地卷起周遭一片尘土。 陆时语抬手扇了几下,却见那辆吉普车一个急刹,猛地停下了,并且缓缓倒了回来。 副驾驶车窗降下,一个带着黑超穿卡其色制服的男人的脸慢慢露出。 “姑娘,你要去哪里?” “夏亦辰?” “陆时语?” 车内车外的两人异口同声。 时隔多年,他们自从高中后基本断了联系,陆时语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夏亦辰开门下车,“我大学念的是飞行器动力工程,毕业后去了试飞院,前几个月才调过来的。你是来找魏郯的吧?” “对,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我知道,我刚来时见到他还吓了一跳,我和他还真是有缘分。” 夏亦辰说着,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时语。 焦糖色的大波浪长发束成甜美又优雅的公主头,热风拂过,白色裙角扬起自然的弧度,真像是从天而降的小仙女。 只是看她蔫巴巴拖着行李箱的样子,有点惨兮兮。 “上车,正好顺路,我送你。” “太好了,谢谢。” 夏亦辰从小性格就好,外向阳光,而且长大之后又多了几分沉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陆时语乍一看到夏亦辰这张脸觉得格外亲切,两人像老朋友似的聊了起来,说着自己的近况。 “我当年本来是要考附中的,可后来我家搬家了,就没上成。” 夏亦辰也剃了和魏郯一样的短发,整张脸清清楚楚地露出来,比起初中,他高了黑了壮了,笑起来倒是还像小时候的模样。 “今天我休息,正好去镇上取快递。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包邮了,快递根本不送,每次都是攒一块去取一趟。” “这里也没什么娱乐设施,权当散心了。” 一公里多的路程,汽车跑起来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只是今天陆时语运气实在不好,魏郯他们前几天就到外地执行训练任务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夏亦辰想帮她暂时住进队里的家属楼,不过陆时语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坚持住在了部队招待所。 招待所条件还可以,房间收拾得挺干净。 她打开行李箱找出换洗衣物准备洗澡。 有人敲门。 是前台大姐,姓郝,四十多岁,她热情地送来一暖壶开水。 “谢谢郝大姐。”陆时语接过暖瓶。 郝大姐性格豪爽,热心而健谈,再加上招待所没几个住客,见到陆时语年轻漂亮,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探望男朋友,对她很是关照。 两人正说着话,空中陡然响起一阵轰隆隆巨响,山崩地裂一般。陆时语吓了一跳,郝大姐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淡定。 “这是战机回来了。咱们这飞机多,不光白天,就是晚上也有不少飞行训练,习惯就好。” 那尖啸着破空的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的工夫就没了,只余隐约的轰鸣。 陆时语上一回在通用机场也近距离地感受过飞机起降飞行的声音,比较之下,怎么感觉军用飞机的声音更大。 震地人心慌。 陆时语洗完澡,换了舒服的棉质睡衣睡裤,饱饱地睡了一下午。晚上,在招待所的小食堂,她点了碗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条吃。 吃完饭又回到房间。 这地方也没什么好逛的,陆时语没事干,于是就在房间玩手机吃零食。玩得实在没意思了,她带着零食出门,到前台找郝大姐聊天。 郝大姐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住校,一个学期才能回来一次。 女儿只有六岁,明年才上小学。小姑娘婴儿肥的圆圆脸上,一笑就有两个明显的小梨涡。 “朵朵,你怎么老盯着姐姐看呀?”郝大姐笑着问女儿。 小姑娘眨着大眼,笑得腼腆,“姐姐长得好看。” 陆时语笑着摸摸她的发顶,递给她一袋芒果干。 小姑娘没接,拿眼睛看向妈妈,见妈妈点头,她才开心地接过去,脆生生地说了声:“谢谢。” 晚上又来了几个客人,郝大姐忙着给人开房间办手续。 陆时语就和朵朵玩儿。小姑娘拿着郝大姐的手机给她看,“这就是哥哥。他学习可好了,年年都是第一名。”语气特别骄傲,好像她自己得了第一名一样。 “你哥哥高几了?现在还是暑假,他怎么不在?” “高三。他们已经开学了。” “哦,那明年就高考了。” 朵朵点头,“哥哥要考飞行员。” 又是一个有蓝天梦的少年。 陆时语笑了,“那很好啊,到时候朵朵的哥哥也能像这里的飞行员叔叔一样开战机。” 朵朵嘟了嘴,摇头,“可是妈妈不让。” “为什么呀?”陆时语疑惑道。 “他要考军校,我坚决不同意。”郝大姐忙完了,在女儿身边坐下。 “他要实在想当飞行员,那就考民航,军校绝对不行。” “我和他说,他要考军校,我就与他断绝母子关系。” “他爸是边境扫雷队的,朵朵两岁的时候,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这几年,我拉扯他们兄妹俩长大有多辛苦。” “飞行员看着风光,但也实在危险。说我自私我也认了,我就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什么,让我们娘俩怎么办?” 乡村不像城市,一到晚上黑得厉害。招待所只有二层,陆时语闲来无事,双臂撑着窗台像小女孩似的托着腮,望向窗外。 远处的墨蓝苍穹上镶着一枚细细的月牙儿,周围三五颗星子闪闪烁烁,耳边除了偶有不知名的昆虫声,四周静悄悄的。街对面试飞大队正门门头上那颗巨大的红色五角星被路灯照得格外显眼。 她脑袋里还想着晚上郝大姐最后说的一段话。 “咱们试飞大队田政委的儿子是海军航空兵,前年因为飞机故障,在陆基模拟着舰训练中牺牲了。他是我从小看大的,牺牲时才24岁。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就这么没了,哎!” 这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更哦,明后天也都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