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记住,,如果是UC/浏/览/器可能会转/码,体验极差请退出转/码阅读。 第三十六章、煤油灯 刘海柱在南山上准时等到了二东子。 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机灵劲儿的二东子显然是一夜没睡,显得格外疲惫。 “跟我走吧!” “去哪儿?” “不远。” 二东子说是不远,可刘海柱和二东子一直走到了黄昏才走到。 这是一座荒山,刘海柱记得小时候曾经来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马上到了。” “这里?” 刘海柱知道这山本来是一座接近于原始森林的山,但是在大跃进的时候树都被砍光了,现在成了一座荒山,这荒山的方圆十里都没一家人家。 “这里有山洞?” “有人家。”说完,二东子向前一指。 刘海柱果然看见了两间土房,这土房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是谁家?” “我师傅家。” 刘海柱瞪大了眼睛。刘海柱早就知道二东子有个师傅,可是刘海柱始终不知道二东子的师傅究竟是谁,因为二东子始终没提起过,刘海柱还以为二东子的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这小土房盖在山脚下,虽然房子不是很小,但是已经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上已经掉坯了,屋顶上也长满了草。已经到了春天了,可这房子窗户上的塑料布还没拆。如果不是墙上贴着几张还没怎么褪色的对联,刘海柱还真不敢相信这房子有人住。再说,就这山村老宅如何生活? 二东子没理会刘海柱,“笃”,“笃”,敲了敲木头房门。这房门可不能用力敲,敲得力气大点儿非把门给敲倒了不可。 “恩,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可刘海柱等了五分钟,还是没人开门。 “我师傅走路不方便。”二东子说。 又过了至少五分钟,门才“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架着拐老头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 刘海柱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呆了:这老头右腿少了半截,右胳膊少了半截,左手就剩下了食指和大拇指。大概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可是看起来应该没有八十斤,脸皮已经包在了骨头上,根本看不出年龄,两只眼睛已经浑浊得分不清黑白眼仁。虽然是个活着的人,但是似乎已经没有一丝生气。穿着一套土布的毛式制服,但是已经根本分不出来究竟是灰色还是蓝色。 “柱子,这是我师傅。”二东子说。 “师傅。”刘海柱也跟着叫了一声。 二东子的师傅没说话,架着拐慢慢的转过身进了屋,刘海柱跟着二东子进了小土屋。 这房间也太埋汰了,炕席上全是灰不说,连被子上似乎也全是灰。墙上糊的报纸早就被熏得焦黄,连墙上贴着的**像不仔细辨认也和墙上糊的报纸分不开了。刘海柱还定睛看了看报纸,那报纸上日期居然是一九六九年。敢情着这房间已经快十三年没糊过新报纸了?二东子这徒弟这是怎么当的? 二东子把这老头扶到了炕上,帮这老头点着了根烟。刘海柱定睛一看:中华烟!住这破房子抽中华! 二东子说话了:“师傅,这是我朋友,刘海柱,犯事儿了,来你这住一段时间。” “哦……” 这老头用他那浑浊得不能再浑浊的眼睛盯着刘海柱看,浑身上下的打量。刘海柱被看得直发毛,还不知道说啥好。 二东子好像挺尊重他师傅,老头儿不说话,二东子也就坐在炕沿上不说话。刘海柱晾在地中间,这个难受。 “他那手指头折了吧,找点红花油给他涂上。”老头说。 谁说老眼昏花啊!这老头眼睛比谁都贼!居然从刘海柱的手型上就看出来刘海柱的手指头折了。现在刘海柱愈发觉得这老头有点儿神叨。 “坐下啊,傻站着干啥?!”二东子对刘海柱说。 刘海柱这才如梦初醒。 二东子从房间里仅有的一个红色破柜子里摸出了瓶红花油,给刘海柱涂抹,刘海柱咬着牙,一声没吭。 老头咳嗽了两声,问:“犯了啥事儿啊?” “把人砍了。” “死了没?” “……不知道,应该没死。” 刘海柱说这席话时贼眉鼠眼的看着二东子,二东子却面无表情。 刘海柱这一路上也没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先跟二东子说他杀人了,如果现在又说没杀人,他真怕二东子跟他恼了。 “二东子,不好意思啊。”刘海柱挺愧疚。 二东子没搭理刘海柱,转头跟他师傅说:“他肯定没杀人,但是肯定犯了不小的事儿。” 认识二东子这么久,刘海柱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低估二东子了。二东子虽然一路没说,但是早就看出来了。二东子那眼睛是啥眼睛?那是贼眼睛!比谁眼睛都亮! 老头没啥表情,吧嗒着烟对着刘海柱说:“我跟二东子说过了,别往我这带人。这十来年他没带过,不过今天带你来了,你就在这住吧。” 二东子说:“柱子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来了也给你做个伴。” 老头笑笑,没说话。 “师傅,他就留这了,我下礼拜过来给你送东西,你该使唤他就使唤他,跟使唤我一样就行。我先走了,天不早了。”二东子起身告辞了。 刘海柱觉得挺愧疚,把二东子送到了门外。其实他昨天真是想杀人…… “以后好好照顾我师傅吧,你也叫他师傅就行。” “那一定。” “他现在老了,腿脚都不灵便。” “恩,对了,你走着回去?今天你咋不骑车子?” “我今天早上哪儿知道你犯了多大的事儿,骑自行车上公路安全吗?” “咳……” “我每个礼拜都来这,你那边的信儿我帮你打听,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我把知青办主任给砍了。” “……知道了。”二东子转身走了。 看着夕阳下二东子那疲倦的背影,刘海柱胸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谁说贼不可靠?二东子就是最大的贼,可他对自己就是这么可靠。看来每个人都会有人性的辉煌的一面。 回到了土屋,房间里已经太暗了,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掌灯啊!”老头指了指柜上的煤油灯。 那煤油灯上的煤油灰起码半指厚了,即使刘海柱最近开始邋遢了,但是依然觉得拿在手里够脏的。 “师傅,晚上咱们吃啥啊?我下地给你做去。” “箱子里有蛋糕。” “就吃蛋糕?” “恩,我就吃这个。” “……那我给你烧点水去吧。” “不用,有酒。” 刘海柱抓狂了,这是什么生活?蛋糕加白酒?蛋糕固然挺贵,但是这东西没油水啊?像是刘海柱这样的小伙子,要是真几个礼拜不进点儿油水,那非饿瘪了不可。而且还喝酒? 不过一顿两顿的显然还没啥事儿,刘海柱拿来了蛋糕和白酒,摆在了炕上的八仙桌上。 这一老一少坐在八仙桌两侧面对面蛋糕配酒小酌了起来。老头几口酒喝了下去,说话利落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这烟啊、酒啊、蛋糕啊都是二东子送的,每个礼拜他都来。” “他这人就是仗义。” “要是没他,我早死了。” “师傅你今年高寿了?” “七十三。” 刘海柱掐指一算:这老头还是清朝生人呢! “哎呀,哎呀,真不容易。” “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我是够呛能过去了。” 可能是这老头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跟刘海柱越唠话越多。 “你肯定能过。” “你犯了啥事儿?” 刘海柱把砍张主任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头半晌不语。 “咋了?师傅?” “你把这姑娘害了。”老头抿了口酒。 “咋了?”刘海柱莽撞了多年,脑子里从来都是一根筋,直来直去。 “她还能回上海吗?” “……难了。”刘海柱这才缓过味来,但刘海柱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帮她出气了啊。” “出气了?我看这姑娘以后想在市里搞对象都难。” “又咋了?!”刘海柱听到老头这么说快跳起来了。 “你这么一弄,满城风雨,就算是谁笨想也该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以后还有人愿意要这姑娘吗?” “……”这些事儿,刘海柱可从来没想过。听到这老头说这些,刘海柱才发现自己做了多蠢的一件事儿,现在刘海柱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 这老头老归老,但是可真不糊涂,每说一句话都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要是被抓住肯定得判了,你才这么年轻,就在这过一辈子吧。这安全,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了这房子就归你了。” 刘海柱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天早上的行为是害人又害己,与其说是为周萌出一口恶气,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出气。这样的事儿,刘海柱以前真是没少干。 现在的刘海柱虚汗直流,当了二十七年浑人,到了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莽撞。尽管过去的几个月中刘海柱有所收敛,但是其愣头青本色根本没变。 “师傅,我……” “你看这油灯没?” “恩,咋了?” “这油啊,如果不用灯芯子直接点,那马上也就烧光了。用了灯芯子,它能烧挺久。灯油就这么点儿,就看你怎么用了。”老头又抿了口酒。 刘海柱从来都是一把火,先烧光了再说。 “我是快油尽灯枯喽,睡吧。”老头看样子是累了,吹灭了灯。 刘海柱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老头白天不怎么说话,就是喝了点儿酒然后话多一点。 老头跟刘海柱说:“我以前就是没省着用,你看看我现在……” 刘海柱硬着头皮问:“腿是咋弄的?” 老头说:“被人按在汽车轱辘底下轧的,来回轧了几次。” 刘海柱无语…… 老头接着说:“胳膊也是。” 刘海柱继续无语…… 老头又接着说:“手指头是被人剁去的。手指头是先被剁的,胳膊和腿是在这五年以后才断的。我现在这样,已经十七年了。” 是夜,刘海柱继续辗转反侧,睡不着。 第三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 老头跟刘海柱说:“其实我有老婆也有孩子。” 刘海柱问:“现在在哪儿呢?还好吗?” 老头说:“房后有仨坟,看见了吗?我老婆孩子就在那。” 刘海柱虽然早就看见那坟了,但是听到老头这么说还是毛骨悚然:“他们怎么……” “被人杀的,三十年了。” “被谁?” “不知道。” 第四夜,刘海柱又和老头喝酒,刘海柱现在已经怕跟老头喝酒了,但是没办法,每天晚上必须喝点儿。不过这天,老头说了点开心的事儿。 “二东子现在在外面混得挺好吧?” “恩。” “我觉得也应该是,他应该学到了我八成的本事。” 刘海柱当然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见到二东子的本事就知道他师傅有多大能耐了。但刘海柱还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张浩然嘴里的“老逼灯”居然有如此丰富的过去。 现在刘海柱懂了,这房子,就是这老头给自己盖的坟,他在这里等死。 第五夜,二东子来了。 他带来了俩消息: 一、张主任没死,但是现在公安局在抓刘海柱。 二、周萌不但无法回城了,而且躲在集体宿舍里都不敢去上班,这几天都不敢上班。 周萌的行为太容易理解了。众所周知的两个追求她的人,一个进了看守所,另一个逃之夭夭。只剩下她这样一个姑娘,每天被人指指点点,流言蛮语铺天盖地而来,怎么承受得了?再说,周萌回上海的机会肯定是没有了。 二东子走后,刘海柱跌坐在土屋前,看着眼前这片荒山,他茫然,他不但对未来茫然,也对自己二十七年来的信念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