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寺庙的路被堵着了。 乌家的马车在半路上停住,等着前面疏通好。 乌雪昭和茵姐儿坐在马车里,听见附近有别家人等得不耐烦,在抱怨。 茵姐儿觉得声音熟悉,挑帘子往外一看,瞪了瞪眼道:“姐姐,你看,薛家姐妹。” 乌雪昭瞧了一眼,那头站的还真是薛家的仆妇,听那跋扈的声音,似乎是薛明萱在冲下人发脾气。 茵姐儿“嘁”声道:“真够巧的。” 荆氏瞪了女儿一眼,敲打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的?少张望,老实坐着,不然下次出来进香再不带你了。” 茵姐儿老老实实放下帘子,挨乌雪昭坐得更近,小脸上各种表情很生动。 薛明萱也看到了乌家的仆妇。 斥了办事不利的仆人,重新踩着小厮的背,登上马车,坐进去和薛芷语说看到了乌家的人。 薛芷语坐在马车里,脸色不大好。 近日霉运缠身,出门进香祈福求个好运。 这会儿听说又碰到了乌雪昭,脸色越发不好,皱眉道:“怎么哪里都有她。” 不过,薛家和乌家肯定不是去一个地方。 这条路不光通往灵空寺,还通往国寺阜光寺,阜光寺的茶艺、佛法远近闻名。 但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去阜光寺,乌家只能去在民间香火旺盛的灵空寺。 幸好两家人碰不到。 不然薛芷语心里更烦。 薛明萱在车里嘀咕道:“怎么出门进香,她哥哥倒是不跟着了。” 薛芷语疑惑道:“什么哥哥?” 薛明萱把梨园看戏那天看到的事,告诉了薛芷语。 薛芷语顿时眉头皱得更深了,奇怪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家兄?她哪里来的兄长?” 薛明萱一愣:“她没兄长?” 薛芷语说:“……除非是堂兄。”乌家没分家,堂兄自然也是亲兄。 薛明萱是小孩子,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只是信口胡诌。 薛芷语却敏感许多,她可不认为乌雪昭见自己家兄,会给人一种鬼祟之感。 她唤了个婆子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薛家的婆子便跟去了灵空寺。 别的没打听到,却打听到一件怪事。 乌家的马车去了两趟。 第一趟是乌雪昭和荆氏坐的马车。 第二趟是蓝氏坐的马车,和忠勤伯府的马车汇合了之后,一起去的灵空寺。 一家子分两趟出门进香,也是稀奇了。 荆氏也觉得稀奇,出来进香竟然碰到弟妹蓝氏和姑奶奶乌婉莹。 她在宝殿门口,问蓝氏:“弟妹要过来,怎么不跟我一道?” 蓝氏一脸尴尬,淡声说:“不知你们要来,早就约好了婉莹过来,没成想遇见你们。” 乌婉莹也心虚,觑了觑乌雪昭。 早知道她今天也来,她跟养母就改日再过来。 荆氏一时没想起来,就跟蓝氏道:“那走吧,一起去进香。” 这时,灵空寺的知客师傅过来,跟蓝氏说:“夫人,七月下旬有日子,寺里可以为您亡子做一场法事。” 这个月是蓝氏儿子的忌日。 宝殿门口都静了。 乌家的主子和仆妇们,一下子都不说话,个个脸色怪异。 气氛顿时诡异到知客师傅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蓝氏已经不觉尴尬,脸色如常地回知客师傅的话,口吻平静地说:“我这就把儿子的生辰八字写给师傅,烦请师傅早早为我准备好,千万不要出丁点差池。” 那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亲生孩子。 知客师傅道:“夫人请随我来。” 蓝氏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荆氏道:“大嫂,你们去进香,我就不过去了。” 乌婉莹也道:“大伯母,我陪母亲去给弟弟准备法事。” 荆氏应了一声,不大自在地笑道:“你们去吧,我带着这两个丫头去进香。” 蓝氏和乌婉莹终于带着乌泱泱的仆妇走了。 荆氏一转脸,立刻看着乌雪昭,只见她仍是一脸平静温和,站在廊下,山上的微风温柔拂过她的眼睫,她自岿然不动,只有如水的眸子,似搅碎了清冷的月光,凄清破碎到叫人心疼。 荆氏拉起乌雪昭的手,轻声说:“好孩子,走吧,我带你去进香。” 侄女的手又白又软,却凉凉的。 然而乌雪昭却是浅声应“好”,没什么难过的情绪,转头牵起茵姐儿的手,一起去进香。 荆氏带着乌雪昭去进香。 原本活泼的茵姐儿也不怎么说话了,紧紧攥着乌雪昭的手,生怕她跑掉似的。 荆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蓝氏的儿子才长了几个月大,都去世十年了,到了今天居然还在大张旗鼓为亡子做法事。 倒不是说,她觉得做法事有什么问题,大张旗鼓也没问题。 根源在于,蓝氏每次做法事,都是明晃晃做给乌雪昭看的,意在刻意提醒乌雪昭——我儿子死了,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弄得一家子都不自在。 独独今年蓝氏有意避开乌雪昭做法事。 中间缘由,荆氏也知道,乌雪昭和忠勤伯府相看的事,就是毁在灵空寺这里。蓝氏身为始作俑者,不愿有人想起或者提起那件事,所以不想大家都一块儿出现在这里。 丫鬟从沙弥手里拿了香。 荆氏磕头敬拜菩萨,不求别的,这次只求她这侄女,日后前途坦荡,有个好婚事,嫁个如意郎君,多疼疼她。 乌雪昭也接了香,朝普度众生的菩萨拜下去。 向菩萨求一份安宁平和。 敬了香。 乌雪昭便起身上了香。 荆氏上香之后,笑着跟乌雪昭说:“难得出门玩,你们姐妹俩去逛逛。我去听住持讲讲经。” 乌雪昭点头道好。 荆氏又悄悄冲茵姐儿招手,在她耳畔吩咐了点小任务。 茵姐儿笑“噢”一声,就跟着乌雪昭一起在灵空寺里观景去了。 荆氏没说的,就是想让茵姐儿打听一下,乌雪昭和陈炜峰相看的那日,究竟出没出事。 这侄女心事藏得深,她若不想说的话,谁都不知道。 就看茵姐儿那小滑头,能不能套出些什么。 茵姐儿变着法提起那日的事,轻声问乌雪昭:“二婶子那天是不是把你一个人丢在灵空寺里?” 乌雪昭眼睫微颤,抿了抿唇,说:“嗯。” 就带着茵姐儿去看观景台,不愿多说。 脑子里却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事。 相看的那天。 她照常坐上了家里的马车,来了灵空寺。 蓝氏说忠勤伯夫人要过来见她一面,让她在厢房里等,她听蓝氏的话,没带丫鬟,身边只有蓝氏和蓝氏的管事妈妈,后来不知怎的,昏昏欲睡,在厢房里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厢房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被遗留在了寂静的厢房里。 她不知道蓝氏怎么能够支开人,将她一个人留下。 她想回家。 睡眼朦胧过来开门,门锁了。 随后院子里就是一阵奇怪的动静,噤若寒蝉的沙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院子里静了,她才敢开门出去。 撞见了一个脸色发红,额上冒汗的俊美男人。 外面是锦衣卫,着宫装的内侍。 这人身份,不言而喻。 男人说他中了催|情|药。 乌雪昭没经历过,但长这么大,闲书看过几本,男女之事略听说过一些,连猜带蒙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人看到屋子里有女人,也很惊讶。 进来之后,难受地哑声说:“朕不会强迫你。想清楚。” 乌雪昭从来规矩,从小就很少犯错,是左邻右舍口中的乖巧孩子。 她不知那日怎么鬼迷心窍了,点了头。 明明十几年都没怎么做过出格的事。 那是唯一一件。 也是最石破天惊的一件。 后来蓝氏终于想起来让马车过来接她。 乌雪昭心想,应该是忠勤伯府和乌婉莹的亲事定下了。 那日,她辞了天子,若无其事地坐马车回家。 家里人问,她都说没事,就是在厢房里睡着了。 之后那件事,大家也都不提了。 好像没发生一样。 蓝氏和知客师傅商定了做法事的排场、日子。 又给孩子去祈了福。 心里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撞见荆氏和乌雪昭的尴尬情景。 她自问也不是多大奸大恶的一个人,坏了乌雪昭的亲事,多少有些心虚。 但那点心虚,很快就被痛苦给湮灭了。 她可怜的孩子啊。 要不是乌雪昭,她也本该有自己的亲生血脉承欢膝下。 不至于收养乌婉莹聊以慰藉,以平丧子之痛。 真要要是追根溯源,都怪乌雪昭自己。 乌雪昭失去伯府的婚事,是她自作自受,也是她该还的债。 乌婉莹给蓝氏供了长生牌位过来,兴奋地跟蓝氏说:“母亲,今天住持当殿解签,咱们也去抽一个。” 这里的住持擅医术与佛道,主持寺庙二十余年,颇有名气。 不少百姓过来寻医问药,或是听经、求签。 其中求签一项最为难得,住持只逢有缘日子才解,而且解得十分灵验。 今日便是有缘日。 蓝氏一听,也来了兴致,被乌婉莹扶着起身,说:“你去求一支签,让住持帮忙解解。” 荆氏听说住持今日解签,赶紧把乌雪昭和茵姐儿叫了过来求签。 乌婉莹母女两一过去,自然又碰到了乌雪昭。 大家求了签,先后排了队,让住持帮忙解签。 “求什么?” 乌婉莹答道:“前途。” 住持跟乌婉莹说:“中签。” 蓝氏有些不满意,乌婉莹也是眉头一皱,这怎么会是中签。 后面连解签的话都没听下去。 荆氏也不明白,都嫁去忠勤伯府了,还是中签? 那得嫁去什么人家,才是上上签? 轮到乌雪昭。 荆氏把人推过去,替乌雪昭说:“求的姻缘签。” 住持一看,微怔,笑道:“恭喜姑娘,上上签。” 蓝氏原不想计较,可乌雪昭的居然是上上签,她女儿却是中签。 这怎么可能。 以乌雪昭的身子,将来嫁个秀才就不错了,就算秀才有出息,熬到位极人臣,那也得二三十年吧,临到死再享受荣华富贵,算得上什么上上签? 乌婉莹却是暗惊,莫不是乌雪昭真要嫁去永宁侯府? 若是如此,这上上签倒是准。 想起永宁侯夫人的敲打,她越发信这签文,虽然心里发酸,还是咬咬牙忍了,谁让侯府门第难以高攀。 乌婉莹出神间,蓝氏已经和住持抢白上了:“听说住持解签一向准,怎么这回失了水准?” 住持能看出些端倪,笑容和善:“人各有机缘,这签也是说的个人运道,不能和他人比。” 意思是说她女儿的前途以后比不上乌雪昭? 蓝氏更加恼火。 睁眼说瞎话! 乌婉莹忙出来劝道:“娘,签文也不可全信。”一扭头,言语里明显刻意讨好着乌雪昭:“我不是说姐姐你的签文解错了,姐姐你肯定会有好机缘。” 蓝氏一阵气短。 她也不会真的跟僧人争吵,暂且脸色沉沉地离开了。 出了寺庙,蓝氏便拧眉道:“婉莹,你怎么还要看乌雪昭的脸色说话?你可是忠勤伯府世子夫人!” 乌婉莹有苦难言。 谁想看乌雪昭的脸色啊,她也不想看。 可她今天敢阴阳怪气,以后乌雪昭要真的嫁到永宁侯府,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荆氏却很高兴乌雪昭求出上上签,回去的路上,一直就拍着乌雪昭的手,说:“瞧见没,上上签。日后凡是相看,不要敷衍懒怠,就算注定是上上签,遇到机会也要自己好好把握。” 乌雪昭乖巧垂首。 心里纳闷。 她跟天子,竟是上上签? 妃嫔跟天子,何谈姻缘呢? 君君臣臣而已。 怎么把握? 玄学之说,怎可全信。 乌雪昭置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