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还是那座凉亭! 但凉亭之内,饮酒茶之人,此刻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一人,是大明皇长孙,派出了麾下人马,不惜代价地追杀着道衍和尚! 一人,是天界寺住持,震惊于自家徒弟的先前话语,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长孙,是早夭之相,的确如此! 太子爷,是早亡之相,也的确如此! 但是,皇长孙,如何得知? 宗泐先前的确隐隐有所察觉,毕竟到了这个层次,即便不通相面之术,也能够隐隐察觉到异样!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很大程度上便能代表他的人生轨迹! 而当朝太子爷,可是许久未曾出宫了啊! 但,皇长孙的面相却是相当奇怪,仿佛被人改变了命格一般,早就不是那短命的早夭之相! 如果这还不离奇,那么更离奇之事就是,这位皇长孙如何知晓这一切? 这未免也太过于离奇了! 如袁珙袁廷玉这等世所罕见的相术大师,世间本就少有,而如张定边等超级高手,更是少之又少,并且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之人? 他们之中谁又岂会傻到一语道破天机,平白给自己招徕祸事? 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会不会一刀剁了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者说,谁告诉了你些什么?” “不可能是袁廷玉,也不可能是张定边,那究竟是何人告诉了你这一切?” 宗泐连茶带水,一饮而尽,悄然震散了手中的尘埃,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徒弟。 他想不明白,一个八岁稚童,如何能够得知这一切? 换而言之,在自家徒弟身后,那个兴风作浪之人,究竟是谁? 朱雄英闻言不置可否,装模作样地回答道:“雄英先前大病一场,睡梦中恍惚之间一个白头翁告诉我的,他告诉了我老爹朱标会早亡,我朱雄英本该暴卒于今岁!” 这句话,相当于半和盘托出了! 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铁骨铮铮朱某人还是没有将自己再世为人的消息全盘托出。 宗泐大和尚信不信是一回事,太祖爷会不会扒了他的皮,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凉亭之外,少不得有锦衣卫缇骑密布其间! 所以,朱某人不便说,也不能说! 白头翁? 这可是一个万金油答案啊! 当年这位白头仙翁,在将士身患疫痢时突兀出现,带领皇上寻到了防治痢疾的草药,帮助皇上摆脱困境! 虽然这种故事,也就只能骗骗小孩,但架不住编故事之人乃是当朝皇上啊! 人家说有白头仙翁,那就有白头仙翁! 现在这个小王八蛋将全部事情都推到那虚无缥缈的白头仙翁身上,自己上哪儿寻他去? 宗泐大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选择不再逼问。 “白头仙翁,也罢,就当他是白头仙翁吧!” 话毕,大和尚不再出言,自顾自地品着香茗,与朱雄英一同,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之中。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结果,道衍和尚的生死! 对宗泐大和尚而言,道衍因他而死,这辈子他将良心难安! 对于朱雄英而言,姚广孝不死,我心难安! 与此同时,始终监察皇长孙的锦衣卫,此刻却是有些坐蜡不安,甚至心生惶恐! 因为,他们听见了一个滔天祸事! 皇长孙,是早夭之相? 太子爷,是早亡之相? 我尼玛啊! 这两个消息,随便一个上呈皇上,都会引发一场惊涛骇浪! 尤其是后者,更是足以吓得人肝胆俱裂! 太子爷朱标,可是得到绝大多数朝臣都认可的先秦君子,温润如玉的未来皇上! 倘若他有个好歹,那这方朝堂,可就定然会陷入动荡之中! 怎么办? 上报指挥使大人? 还是上呈给皇上? 凉亭之外,阴暗之中,蒋瓛满脸地纠结与茫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为皇上破格提拔的锦衣卫正千户,即便皇长孙鄱阳湖一事他彻底办砸了,也丝毫不影响他蒋瓛在锦衣卫中的地位! 至少,从表面而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但是现在,从那位皇长孙方才口中讲出来的话,简直快要吓得他险些肝胆俱裂! 大明立国至今,自皇上建国之后,皇长子朱标便被册立为皇太子,直至今日! 太子爷的地位稳固无比,权势更是史上最强! 万一这位太子爷身子骨当真出现了问题,那么整个大明都会为此而震荡! 从未有人想过,倘若皇长子早亡,那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无人敢想的问题,也是一个无人敢提的问题! 熟悉皇上秉性的蒋瓛很清楚,敢提出这些问题之人,必死无疑! 轻则,挑拨天家亲情! 重则,动摇大明社稷! 毕竟,太子乃是国本! 继圣体而承天位! 这世上的相术大师,难道就只有袁珙一人吗? 定然不是! 如先前那个道衍和尚,再如眼前这个宗泐大和尚! 他们明明都看出了端倪,却咬紧牙关,闭口不谈! 因为什么? 怕死! 这就好比先前钞法弊端一事,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钞法弊端,朝臣尽知,但无人敢提,无人敢谏! 早亡之相,确有人知,仍无人敢提,无人敢谏! 二者之间,稍有不同之处。 你告诉皇上,钞法有问题,得改。 若当时皇上心情好,还可能不予追究,甚至觉得你是个忠正敢言的贤臣! 但你告诉皇上,太子爷有问题,活不了多久了! 皇上定然不会在乎自己心情好不好,即便心情好,也一定会宰了你! 那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蒋瓛望向凉亭之内悠闲品茶的皇长孙,心中没来由地怒气冲冲,恨不得将其揪出来暴打一顿! 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 啥坏事儿都让我沾上! 从陈氏余孽到太子爷早亡之相,哪一项不是动辄抄家灭族的大罪过? 还他娘都是那种一触就死的惨事儿! 这让我上哪儿说理去! 眼瞅着一众锦衣卫目不转盯地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命令,蒋瓛无奈开口道:“继续监听,轮流监视!” 话毕,蒋瓛急忙示意心腹百户传信给指挥使大人,征求他的意见。 他终究还是不敢直接上呈皇上,首先通传给指挥使大人。 毕竟这事儿太大了,大到甚至整个锦衣卫都承受不了! 但大也有大的好处,天塌了还有高个儿的顶着! 为此蒋瓛还不惜动用了血字通讯令,连夜发出了紧急情报! 血字通讯令一出,不到半个时辰,必有答复! 涉及太子爷安危之事,蒋瓛觉得很值得! 果真,仅是过了三刻钟,锦衣卫驯养的驯鸽便飞了回来,扑腾腾地落在蒋瓛手中。 蒋瓛急忙拔出绑在鸽腿上的纸条一看,却是不由呆立当场,整个人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除你之外,一个不留!” 这,是指挥使大人亲自批复的答案! 他的字迹,蒋瓛十分熟悉! 那,除我蒋瓛之外,一个不留! 这“一个”,是谁? 此地所有得知内情的锦衣卫! 此地所有听见太子爷有早亡之相的锦衣卫! 指挥使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难道他想要掩盖住此事?不上呈给皇上? 没来由的,蒋瓛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大人,指挥使大人怎么答复?” 心腹百户急忙问道,甚至想要探身上前查看纸条。 蒋瓛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纸条,然后故作轻松之色,含笑开口道:“指挥使大人命我等撤离,他会亲自赶来处理!” “什么?指挥使大人亲自前来坐镇?” 阵阵惊呼响起,夹杂着些许庆幸。 指挥使大人亲自赶来,那他们便不必承受这滔天大祸了。 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顶着! “但是,有些话,你们自己清楚,是不能往外传的!” 蒋瓛阴鸷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阴狠之色,锐利的目光来回扫射,令众人心中一凛,顿时噤若寒蝉。 “哈哈哈,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看你们一个个那怂样!” “走,难得今日收工早,老子请你们喝酒去!” 撂下两句话,蒋瓛率先起身离去,身后传来了强行压抑的欢呼声。 “这断头酒,就当本大人给你们送行了!” 低声喃喃一句,蒋瓛脸上浮现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满脸的狰狞之色。 亲手送自己的得力下属上路,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很兴奋啊! 不知多了多久,远处终于瞧见了人影,但来人手中,却是两手空空! 棋韵精致的面容上难道浮现出了愧疚之色,低头认错道:“对不起,公子!” 狙杀计划,失败了! 朱雄英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温声询问道:“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我等在湖岸四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道衍浮出水面,便可将其击杀!” “奈何道衍此贼隐藏太深,竟还是一个剑术高手,直奔慕容博方位杀去,若不是慕容逸拼死阻拦,只怕慕容博已经命丧当场,道衍也随即逃出生天!” “待棋韵赶到之后,与其缠斗良久,一剑斩断了其右臂,却也被他一脚踹进了湖中,等到棋韵上岸,道衍早已不见了踪影!” 呵,原来还会用剑,并且剑法还不低! 朱雄英心中杀机愈发浓烈,杀气几近凝练成了实质! “计划有些仓促,断其一臂足矣!” “辛苦了,棋韵,带大家下去治疗伤势!” 棋韵等人闻言暗叹一口气,不甘心地转身离去。 这个差事,他们算是办砸了! “你为何就那么想要杀了道衍?就因为他会相面之术?” 宗泐神色复杂地看着朱雄英,后者身上那滔天的杀气,他又岂会感知不到! 朱雄英满脸苦涩地回答道:“师尊,日后你就明白了!现在,听闻道衍未死,你可能还会为你的好友庆幸不已,但等到将来,你定会恨不得亲手毙掉此人!” 宗泐大和尚闻言一愣,心中隐约有了些许明悟。 朱某人长叹一声,带着小香菱起身离去。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作者题外话】:道衍成功逃身,大家猜猜看,下一步他会如何报复朱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