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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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   午后下了一场暴雨,雨停后宫院中的草坪上积了些水,这里一汪,那里一点,如宝石般点缀在这莹莹的绿色中。   暴雨带走了夏日的暑热,空气里也有了丝丝的凉风。   午睡才醒的孩子们跟出了笼的小兽一般,一窝蜂的都跑出去踩水玩了。   姜曦已经三岁,性子格外的活泼。   聂忱家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取名叫聂延,女儿取名叫聂莹。两人比姜曦小些,再加上冯芷仪家的曹天赐,四个人在外头玩的不亦乐乎。   “哼!”   身后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宝鸢不回头也知道是姜行舟来了,这些日子他整日里跟深闺怨妇似的,总有发不完的牢骚。   “不是去教昶儿功课了吗?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姜行舟挨着她坐下,将人抱坐在怀里,虽说雨后凉快,可总归是夏日,这般总是热的,宝鸢挣扎要逃脱,可男人的手臂却像是铁钳似的,死死的将她箍在怀中。   “你若是再敢动,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无赖。   从前她怎么就没瞧出他是个无赖呢,宝鸢认命似的歪在男人的怀里,靠在他的肩头看着孩子们在外头疯跑疯玩。   “我可是立志要做个慈父的,雨后这会子凉快,我放昶儿跟周渡还有冯婵玩去了。”   姜行舟笑着说道。   宝鸢嗤之以鼻,他那点子心思能瞒得过旁人,还能瞒得过她去?姜昶满五岁那年,便被封为太子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还是因为有了弟妹,他这个当哥哥的愈发的稳重了起来。   小小的年纪便开始读书了。   姜行舟见宝鸢不答话,又道:“你那好忱儿可真是好算计,将一双儿女往咱们家一丢,他自己个倒是乐得逍遥自在,跟着秦婉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他这话里怨气极重。   “同样是当父母的,怎么就他们两人心大呢,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的,竟也不想孩子吗?”   宝鸢莞尔一笑。   “我瞧着你真是愈发的小气了,你可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子民,况他们两个小人儿才多大的年纪,能吃你多少?花你多少的?”   姜行舟无言以对,愣了半晌又哼了一声。   宝鸢笑着补了一句。   “亏得孩子们还喊你一声姑父呢,你羞不羞?”   她越是得意,姜行舟就却生气,末了低头吻住了女人的唇,叫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一吻结束,也不知过了多久。   宝鸢只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她喘息着伸手在姜行舟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孩子们都在呢。”   姜行舟自觉扳回了一成,面上也有了笑。   “到底是谁害羞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褚泉来禀。   “皇上,孙家有人求见。”   姜行舟面有不耐,“怎的又来了?朕不见。”   大渝建朝百年,各大家族势力盘根交错,趁着先头的动乱,姜行舟决定动一动这些人,俗话说不破不立,不将这些蛀虫一齐清扫干净,如何还百姓一个清朗的天下。   孙家出过五任皇后。景和帝的孝定皇后和孝仁皇后皆都姓孙,建平帝的恭顺皇后也姓孙,除了永康帝姜郁的太子妃乃是出自秦家。   姜行舟要动手,孙家就是例子。   褚泉看了看宝鸢,一脸为难。   宝鸢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柔声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见,不怕惹的你龙颜不悦,想来是有要事的,否则依着他们孙家现在的境况,定不敢如此的。”   姜行舟神色稍缓。   褚泉松了口气,现今的启元帝很多时候有些混不吝,好歹有皇后时时在一旁劝着才好些,不过也亏得姜行舟是这样的暴脾气,否则哪里能压得住外头那些人。   经过三年的努力,天下终于大定了。   姜行舟要去养心殿见孙德清,他是孙家现在辈分最老的,也是孝定皇后和孝仁皇后的哥哥,昔日的国舅爷。   “这几日你准备下,我打算等入了秋,天凉了些便送母亲回两广。”   宝鸢“啊”了一声。   “可是...”若只是他们自己的两个孩子倒也罢了,可是现下还有秦婉家的一对双生子,若是都带上只怕也太兴师动众了,若是放在京中她着实也不放心。   姜行舟见女人面上满是错愕和慌张,又“嘁”了一声。   说到底她还是在乎她的忱儿多些,连带着对那小子的孩子也爱屋及乌。   “前些日子聂忱不是来信了吗?你竟连这茬也忘了,算着时间也就这两日,他们也该回京了。”   孙德清已年近八十,老态龙钟。   姜行舟见他要行礼,道了一声免了。   “这几年里你总要见朕到底为了什么?”   他不愿同他啰嗦,开门见山便问了,孙德清的腰有些佝偻,连声音都打着颤。   “皇上年幼时,人人都道皇上像极了去世的孝定皇后,所以才颇得景和帝的宠爱。”   说完一句,他就咳了起来。   这不是废话吗?   他自己个的事他能不知道?还要他多嘴来说一句?只这件事也困扰他许久,登基后他也曾问过褚泉,毕竟他没见过孝定皇后,不知两人是否真的相像。   褚泉只皱着眉道:“也不十分的相像,只眉眼间有二三分罢了。”   二三分又不是五六分像,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世人不皆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孙德清几乎咳掉了半条命,再开口说话时声音轻飘飘的,他看了一眼端水过来的褚泉。   “褚公公既然在皇上跟前伺候,想必很多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那你可曾知道皇上您的身体里也流着孙家的血,我时日无多了,不求皇上多顾着孙家,毕竟孙家与皇上并无情分,只求皇上看在自己身体里那点子孙家血脉,不要对孙家斩尽杀绝。”   褚泉愣住了,姜行舟也呆住了。   事情兜兜转转竟是这样的?   他自是不信的,若真是如此,何以当初在两广的时候,舅舅未曾告诉他实情。   “一派胡言。”   “朕的亲生母亲叫温娴,乃是温家的人,虽在你们孙家做过奴婢,但怎么可能跟你孙家牵扯上关系?”   孙德清见龙颜震怒,还是跪了下去。   “皇上可曾想过,温家当年犯事,一族中那么多孩子,孙家为何偏救了你娘?”   舅舅温正宴曾告诉他,当年是外祖家可怜他娘年幼,特意求了孙家,让他娘给孝定皇后为奴婢的。只这世间之事,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则少之又少。   孙家怎会冒险收留是罪臣之女的母亲呢?   孙德清又道:“因为你母亲的生父也是孙家的人,所以孙家才会收留了你母亲。”   姜行舟久久回不过神来,也不知道孙德清是何时出去的。   “朕做事想来无愧于心,孙家犯过的事一件也跑不了,孙家未做过的事旁人也不能随意攀咬污蔑。”   雨后似乎出了太阳,有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一缕缕的光束里有浮尘翻飞不定。   “吱呀”一道开门声后,有一道玲珑的身影踏着光走了进来。   “褚泉说你把自己关在殿中小半天了,我怕你饿了,特意带了些点心过来。”   姜行舟看了一眼,是神仙糕。   他记得宝鸢从前也送过给他,味道甜而不腻,很是可口,只他现在哪里还有胃口。   宝鸢见男人眉头紧锁,便伸手抹平了他的眉。   拿起了一块神仙糕咬在口中,然后贴了过去。   姜行舟这才吃了下去,许是糕点是甜的,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些,他揽着女人的纤腰,“那老东西说我身体里有孙家的血。”   宝鸢笑了起来,伸手在他额角上轻点了一下。   “就为这事?”   姜行舟挑眉,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宝鸢倚在他的怀里,声音柔柔的。   “我且问你,你们姜家往上数五代十代,你能保证这些人都是姜家的血脉?且天地阴阳分了男女,就拿昶儿和曦儿来说,他们是你姜行舟的孩子,可也是我的。”   “你身体里流着孙家或是赵家、李家的血这很重要吗?难道就因为你身体流了孙家的血脉,你就不是姜行舟了?又或者我和孩子们就不认你了?”   “平日里瞧着你是个聪明的,不想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却又犯了傻。”   娇软在怀,温言宽慰。   姜行舟想了想,便释怀了。   宝鸢见男人神色恢复如常,便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方才在外头玩的时候,曦儿摔了一跤,正哭着要爹爹呢,偏你还躲在这里顾影自怜。”   殿门打开后,有余晖洒了进来。   一切都没变。   他忙追着宝鸢去了,“可摔到哪儿了?摔的重不重?那些个下人们是怎么照看的?”   他絮絮的抱怨着,全然不似个帝王样,跟个寻常担心孩子的父亲似的。   晚间。   姜行舟白日里挨了宝鸢的嘲笑,这会子自是要找补回来。   “我想着此去两广路途遥远,就把孩子留在京中,反正聂忱他们也回来了,也合该让他们尝尝一下子带四个孩子的辛苦。”   宝鸢自是放心不下,还有些犹豫。   姜行舟亲了亲她,“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宝鸢狐疑的看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问你行吗?   姜行舟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挑衅?于是又缠着宝鸢闹了大半夜,直到天边有了青黛色才罢休。   隔日。   姜行舟先去看了儿子。   姜昶正在练字,一笔一划写的格外的认真。   “爹和娘要出趟院门,将你们外祖母送回她的家乡,你在家中可要照顾好妹妹,听到了没有?”   姜昶举着毛笔的手停在了半空,有墨滴落而下,晕染而开。   “孩儿知道了。”   姜行舟又去跟女儿说了一遍,只女儿当时正跟聂忱家的双生子玩呢,也就没在意。   他回了养心殿处理政务,待午膳的时候他正想跟宝鸢邀功,说一切都办妥了。   谁知才一进里间,就见儿子和女儿正扑在宝鸢的怀里哭。   两人一左一右死死的搂着宝鸢,姜昶是大孩子了,不似姜曦扯着嗓子哭喊,只默默的掉眼泪。   “我不要娘亲走。”   “爹爹要走便让他一个人走好了,我不许娘亲走。”   姜行舟心下一惊。   这两孩子一哭,宝鸢定会心软,到时候真让他一个人走那可咋办?   他慌忙上前哄着孩子。   只是越哄越乱,女儿直接推开了他,“爹爹最坏了,爹爹离娘亲远些。”   宝鸢狠狠的瞪了姜行舟一眼,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安慰道。   “好,好,娘亲不走,娘亲哪儿都不去。”   末了,姜行舟还是没能如愿。   宝鸢放了话,要么一家人一起去,要么他自己一个人去,二选一。   姜行舟只能选择前者。   马车悠悠,两个孩子睡着后。   宝鸢轻声道:“昶儿还小,你不要逼着他学这学那儿的,前两年昶儿多活泼的性子,这两年愈发跟个小大人似的。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管,反正不能累着昶儿,我们欠这个孩子太多了。”   姜行舟陪着笑脸。   他是想尽快将儿子培养出来好将手中的重担交出去,这样他和宝鸢也能和聂忱夫妻似的,没事的时候这里玩玩,那里停停。   “说的我跟后爹似的,昶儿怎么说也是我亲生的,我疼他还来不及呢,只这孩子是个聪明的,悟性又高,否则我怎会这么早早的就立他为太子呢。”   宝鸢睨了他一眼。   “果真?”   姜行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了是。   “怎么不真?”   十年后。   太子姜昶年十七,性情聪慧,温厚端方,启元帝姜行舟禅位于太子,自愿为太上皇居于后宫。   世人皆道可惜。   唯有姜行舟自己个乐开了花。   从前姜行舟在位时,宝鸢偶尔还能落个清闲,如今男人日日缠着她,弄的她烦心不已。   “你这么早就把皇位让出去,你就不怕你儿子忌惮你这个当爹的?”   姜行舟咬了一口新送来的蜜瓜。   “不会。我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我心里清楚的很,咱们昶儿才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皇位什么的于我都不重要,我才不稀罕呢,交出去了我也落得个清闲,正好可以陪陪你。”   宝鸢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皇位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啊?”   姜行舟看住了女人,十数年过去女人似乎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你啊!”   宝鸢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将手中的寝衣丢了过去。   “愈老越没个正形了,你要是再敢胡说我就把这寝衣绞了也不给你。”   姜行舟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想好了,咱们可以先回苏州瞧瞧,再去看看海,再去塞北赏雪,还可以去草原策马......”   时光寂寂,微风徐徐,掀开了置于桌上的那本《大渝志》。   天下之大,有你相伴才算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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