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灯火落幕,御街上的彩灯也渐次熄灭,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 车马悠悠,宝鸢安静坐在马车内,心内却满是疑云。 姜行舟为何会闯进来?又为何会替她喝了那杯酒?要是那杯酒是毒酒呢? 她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明白。 “在想什么?” 姜行舟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睁开眼时借着外头悬着的风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依稀瞧见了女人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张满是疑惑的小脸。 男人的声音起的突然,打断了宝鸢的思绪,她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马车中又恢复了寂静,宝鸢悄悄的拿余光去打量姜行舟,谁知眼神刚瞄过去,就被男人捕捉到了。姜行舟长臂一伸便将人搂进了怀中。 这一回宝鸢倒是没挣扎,听话的窝在他的怀中,俄顷又伸手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 她的脸贴在男人的心口处,即便隔着厚厚的衣裳她还是能听到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心跳声一下一下的似是鼓点一般也敲进了她的心。 “皇上赐我的酒,王爷作何要抢了去?若是......” 她猛地坐起了身子,眼中一阵酸涩。 昏暗中有点点水光,姜行舟的大掌紧了紧,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今儿是除夕夜宴,外头宗亲贵族,亲贵大臣都在,就算景和帝想要下手也不会挑在这一日。 可他还是不敢赌,夺过了宝鸢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只是寻常的酒罢了,喝了便喝了。” 宝鸢默了默,继续伏在男人温暖的怀中,马车刚到睿亲王府的门外,传旨的太监便跟着到了,说是景和帝高烧不止,皇后娘娘让诸位皇子都进宫侍疾呢。 姜行舟对着周栋道:“今晚只怕是要住在宫里了,你送她回小院吧。”说完又看向宝鸢,他握了握她的手,女人的手小而软,让人舍不得松开。 “好好过年去吧。” 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难了。 宝鸢道了谢,看着男人下了马车,她掀开车帘望了出去,男人已经翻身上马,正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她顿了顿,冲着姜行舟喊道。 “王爷,新年好!” 姜行舟抿着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宝鸢,然后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小院。 屋子里正热闹着呢,桌上摆满了各种糕点和小吃。 冯效午后的时候来了一趟,见冯芷仪似是不大想回去,便也没有多劝,略坐坐便回去了。 他来的那会儿,苏诗沁躲在屋子里连门都不敢出。 这会子夏荷正嗑着瓜子,拿这事打趣说笑呢。还未进院门便听到了极好的笑闹声,宝鸢原本有些沉甸甸的心稍稍和缓了些,她在外头略稳了稳情绪,这才推门而入。 屋中暖气很足,犹如春日一般。 夏荷见她进来,忙上前帮她脱下了披风,“我以为你今晚还宿在王府那边呢。” 宝鸢面上一红。 “想着你们便赶来了。”她四下一看,发现聂忱不在,“忱儿呢?不是说今儿要来这里同我一道守岁吗?” 夏荷给她倒了杯热茶。 “姑娘别急,傍晚时分聂侍卫来了一趟,只说今晚他当值,得晚些时候才来。”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 转眼已经过了亥时,外头起了风,吹的枯树飒飒作响,东摇西摆,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宝鸢正担心着雪天路滑,怕聂忱路上摔着了或是冻着了。 谁成想这人还真经不起念叨,她才刚一想,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来。 聂忱的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一进门就到了炭盆边暖手,他身上还穿着侍卫的衣裳,腰带勾出了颀长劲瘦的身形来。 宝鸢忙倒了杯热热的牛乳茶。 聂忱大口的喝下,笑着道:“外头可真冷啊。” 宝鸢看着弟弟,总觉得他还是儿时的模样,谁想不知不觉间竟长成大人模样了,她都要仰着头跟他说话了。 “遇到什么事了,竟这般高兴?” 聂忱嘿嘿的笑了两声。 “因着过年,太孙府里人人都得了赏。”他说着便将赏的银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宝鸢,“阿姐,你替我好好收着,等我将我娶媳妇儿用。” 宝鸢睨了他一眼。 “可是有心上人了?” 这话问的突然,聂忱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吵着说肚子饿了,要吃她做的菜,宝鸢少不得进厨房去准备了。 夏荷也跟着去帮忙。一时屋中只剩下三人。 苏诗沁跟聂忱虽无深交,可也认识。倒是冯芷仪,先头宝鸢忙着跟他说话,倒是忘了介绍了。 冯芷仪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聂忱拱手行了一礼,又喊了声“表姐好”。 虽说了要一同守岁的,可众人却架不住都犯了困。 苏诗沁最先睡的,跟着冯芷仪和夏荷也都回了自己屋。正厅里只剩下宝鸢姐弟二人。 “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可要对人家好些,千万不要负了人家,知道吗?” 宝鸢轻声的叮嘱道。 聂忱托着腮,捡了一颗苦杏仁扔进嘴巴里。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身份贵重,我......” 宝鸢愣住了。 自古婚配都讲究门当户对,聂忱现在虽在太孙府里当差,可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不忍心说什么,只道:“慢慢来吧,若是你们有缘,自会在一起的。” 聂忱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般想的。” 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已经过了子夜。 宝鸢想着外头风雪交加,原也想让聂忱歇在这里的,可小院里都是女人,多有不便,送了聂忱到小院的门口。 “回去路上小心些。” 聂忱点头,又道:“阿姐,你再耐烦些日子,等过段日子我一定救你出去。” 她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那个自由身的外室奴婢,而是姜行舟的侍妾,若是真要逃走,唯有一计可免后患。 “忱儿,你别担心姐姐,姐姐的事姐姐自己可以解决。只是你跟在姜郁身边,我总不放心。不如你找个机会回苏州去吧,这样姐姐也能安心些。” “我不回去!” 聂忱拒绝的干脆,整张脸绷的紧紧的。 唯有留在太孙府,他才能离她更近些,才能时不时的看到她。 宝鸢没有再劝,只道:“那你自己个小心些。” 熬了整夜,景和帝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姜行舟回府后自顾洗澡换了衣裳,浴房里的地上还汪着未干的水渍,无不昭示着昨儿的热情。四肢百骸里有热流流淌而过,他匆匆的洗了澡。 原本是想睡个回笼觉的,可现下却是睡意全无。 宝鸢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小院陪你的忱儿?” 宝鸢不搭理他的冷嘲热讽。 “王爷昨儿守了一夜定是累了,吃完早饭便去歇着吧。” 一小盅的牛乳瘦肉粥,配上几碟子小菜,再有就是包子,跟从前比起来更显家常。 姜行舟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素日府中之人的手艺,他看向了宝鸢,“你做的?” “王爷不喜欢吗?” 宝鸢有些惶恐,聂忱最喜欢的便是牛乳做成的东西,她以为姜行舟也会喜欢的。 姜行舟道了不是。 许是昨儿守夜辛苦,一桌子早饭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宝鸢见状,神色松缓了些。 正张罗着要收拾碗筷,谁知却被姜行舟一把抓住了手腕,直接拉着她往里间走去。 “这些活有下人做就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宝鸢伺候了男人上床睡觉,又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也上了床。 甫一躺下,男人便将她拥在了怀里。 约莫是刚才吃的太饱了,挨着枕头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馨香,困意汹涌而来。 “若是有一日本王不再是王爷了,你可还愿意待在本王的身边?” 声音断断续续,似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宝鸢枕在男人的手臂上,抿了抿唇。 约莫不会吧。 她本就不想待在他的身边,这无关他的身份。 很快耳旁便传来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外头的雪光照进屋中,倒是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宝鸢正想坐起来放下帐帘,谁知男人却猛地收紧了手臂,将他紧紧的箍在怀里,喃喃道。 “不许动,我困了!” 他不自称本王,只说了个“我”字。 这是在同她撒娇吗? 果真跟忱儿一样呢。 养心殿。 景和帝倚在龙榻上,褚泉面有凄苦之色,喂完药后又偷偷的抹了把眼泪。 “朕时日无多了,唯有一人放心不下......” 病情虽控制住了,可景和帝的身体还是太虚了。 褚泉道:“皇上放心,奴才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着王爷的。” 景和帝垂下眼眸。 “老十六性子太倔,总不肯按照朕安排的路走,眼下他无权无势,朕死后太子继位,朕怕他......”话还未说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褚泉忙给他拍背顺气。 半晌,景和帝才恢复过来,“朕死后,怕泉下寂寞,就...就让皇后下来陪朕吧。” 褚泉应了是。 “皇上这病一直未见好,也是思虑太过的缘故。还是躺着歇歇吧。” 他扶着景和帝躺下。 景和帝望着明黄的帐顶,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说,“朕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可是阿娴她却宁愿要一个乡野匹夫,也不肯多看朕一眼......”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样飞速的掠过眼前。 景和帝的眼睛缓缓的合上了,呼吸也渐渐弱了下去。 钟声响起的时候,姜行舟猛地一下惊醒了。 宝鸢也跟着醒了过来,见男人面色有些难看,便轻声喊道:“王爷?” 姜行舟没有应她,仔细的数着钟声 二十七道钟声结束后,他的手攥成了拳,开口时声音也闷闷的。 “宝鸢,我没父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