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春末夏初的风里带着些微的燥热。 冯致康将五百两的银票推给了冯效,“回头你得了空将这银票给你表妹送去。”他这外甥女着实是乖巧懂事,即便两人的婚事黄了,可到底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多少也该照拂着些。 他也晓得让冯效去不是合适的人选,可整个家里也挑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知道了,父亲。” 冯效将银票收进怀里,声音有些低沉。 白氏见冯致康一出手就这么阔绰,登时就不高兴了,柳眉横竖。 “你倒惯会装大方的,现下生意不好做,又要养着一大家子人,等明年效儿科考少不得要用银子,再一个佩芸年纪也大了,嫁妆也该准备了起来。嫁妆若是寒酸了,夫家的人定会瞧不起我们佩芸的。整个家里里外外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当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说到激动处,声音格外的尖利刺耳。 大女儿冯芷仪刚想要张口来劝,却被一旁的丈夫余则成一个眼神给吓的闭了嘴,只低着头坐在那儿。 余则成一贯瞧不起岳丈家,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家,开口闭口就是钱,简直是有辱斯文,他耷拉着眼皮自顾的夹菜吃饭,间或跟大舅哥冯效碰上一杯。 今儿上午他虽去前头忙了,可未必就不晓得他走后自家婆娘和女儿是怎样的嘴脸,否则他那远道而来的外甥女也不会连一顿饭都不吃,就匆匆走了。 现下他不过是给了些银子聊表下他做舅舅的心意罢了,这些人居然也没个消停。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这是我挣的钱,我爱给谁就给谁!”说完将碗筷一推便去了书房。 冯佩芸很少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瞅着人走远了些,才不阴不阳道:“大哥,我劝你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咱们这位表姐本事可大着呢,未必瞧得上你送去的这些小恩小惠。” 冯效拧着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佩芸轻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大哥你一句,人家既然都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了,自是攀上更高的枝头了。” 冯效心头咯噔一下,握着筷子的指节泛起了白。 “宝鸢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妹可不要胡说,免得坏了表妹的名声。” 闻言,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白氏也不气了,好奇的打量着儿子。他这儿子素来醉心诗书,眼高于顶。怎的倒为了宝鸢那丫头说话了? 莫不是? 她在心里头又暗暗骂了一声狐媚。 冯佩芸气的不轻,自己的亲哥哥不向着自己,偏向着个外人。 她气鼓鼓的道:“大哥若是不信便算了,到时候吃了亏挨了羞辱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儿我跟翠缕去珍宝阁买首饰遇见了宝鸢表姐,人家那叫一个气派,直接去了三楼雅间。姑丈家在苏州的情况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仗着她那张脸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她如何能出手如此大方,买东西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啪!”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结结实实的落了下来。 冯效眉眼里皆是冷色,“这也是你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冯佩芸都被打懵了,半晌才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白氏看了看满脸阴沉的儿子,倒也不敢再劝,一跺脚便去追女儿了。 冯效对着余则成拱了拱手。 “妹夫,你慢用。” 余则成忙起身回了礼,目送着大舅哥出了门。 待到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时,他又坐下来继续吃饭,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反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这表妹是何许人也?怎的从前没听你说过?” 冯芷仪的双手绞着帕子,闻言人也跟着抖了一下,她垂着眸子,声音如蚊虫般呐呐道。 “许多年没来往了,所以......” 余则成吃了一口菜,继续道:“既然你这表妹如此有本事,回头你也该跟她多走动走动,毕竟是亲戚,相互间也有个照应不是?” 冯芷仪低声应了。 “你少喝些,下午衙门里还有事呢?” 余则成筷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吓的冯芷仪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缩着脖子就要往边上躲。 他睨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这可是在你家,我不会乱来的。你那表妹长的很美?” 冯芷仪不敢看他,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得出男人眸中的猥琐。 她点了点头。 她只比宝鸢大一岁半,儿时在苏州时倒是经常作伴,那个时候虽都年幼,可细瞧眉眼便能看出宝鸢将来定会是个大美人。 只像小妹说的那样,她是万万也不信的。 余则成仰头喝下杯中酒,舔了下唇。 “是了,要不是长的有几分姿色,我那眼高于顶的大舅哥又怎会为了她动怒,还打了小妹呢?” 冯芷仪全程都是怯怯的,不敢说话。 待余则成喝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便回了自己家。 刚一进屋,余则成便将门给关了起来。 “回头见了你那表妹,让她也来家里认个门,常来常往才算是亲戚们的情分不是?” 少倾,屋内便传出了男人的怒喝声和女子的呜咽声。 睿亲王府。 夏荷有些摸不着情况。 “随她去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打算不管宝鸢姑娘的事了吗?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想了想还是去找周栋了。 周栋刚领了差事从书房里出来,远远见着她便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哪儿去啊?宝鸢姑娘都被掳走了,我还回去做什么?” 夏荷的眼睛哭的有些肿了,声音也哑的厉害。 “看房子吗?” 周栋愣了一下。 他家王爷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啊。连着两日去了宝鸢姑娘那儿还留宿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奇事。可今儿听说宝鸢姑娘被人当街抢走了,竟然未露半分的担忧之色。 可见男人的心啊。 也是海底针。 他瞧了眼负气的夏荷,劝道:“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至于旁的你也就别费心了,免得惹恼了王爷,将你撵出府去。” 夏荷冲着他哼了一声,又去找曹旭。 她是自小被买进王府的,自然知道能在姜行舟跟前说上话的就只周栋和曹旭两人。 周栋不肯帮她,她就去求曹旭。 周栋待人要宽和些,见着府里的下人们也肯说笑一二,曹旭不一样,他整日里都寒着一张脸,看着就怪吓人的。 夏荷虽有些怕他,可为了宝鸢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曹爷,能不能麻烦你劝劝王爷,宝鸢姑娘现下生死未卜,耽搁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再不济姑娘她也是王爷的人,王爷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曹旭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王爷他自有安排,就不牢你费心了。” 说完便越过夏荷大步走开了,走了一段又停下步子,冷声道:“以后要是再敢在背后议论主子,就休怪我不客气!” 语气硬/邦/邦的。 夏荷气的跺了跺脚,阖府里没人帮她,她留下也没意思,于是便回了小院。 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祈祷宝鸢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书房的密室里。 姜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画中之人约莫双十年纪,着一身宫装,瞧着样貌也不算太出挑,一双眼睛如枯井般死寂,没有丁点的活气。 这就是他的母妃,惠妃。 这幅画他看了很多年,可从来未能从画中人的五官轮廓里找到与他相像的地方。 当年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本无画像留下的。这是他后来找了画师,又寻了从前伺候过他母妃的老嬷嬷,依着回忆画出来的。 画像下的几案上供着香烛,香炉里的烟袅袅娜娜。 夜色悄然降临。 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子交相辉映。 姜行舟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南市的一座小院里。 宝鸢被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半日,那些人倒也没苛待她,饮食茶水皆都齐备。 外头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的身体陡然紧绷了起来。 前世的种种如云烟般在眼前飘过,再次见到姜郁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了。 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宝鸢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忽的就安定了下来。 姜郁还是从前的样子,唇角挂着笑,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着,在她鼓鼓囊囊的心口处停留的时间最长,这样的眼神可真叫人恶心。 宝鸢福身行了礼。 “见过皇太孙殿下!” 姜郁挑眉,“你认识我?”继而又笑了笑,定是奴才们告诉她的,“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逃?” 宝鸢眼眉低垂,声音冷清。 “民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心存妄想!” 姜郁大马金刀的坐在宽椅上,审视着不远处的女人,女人身段窈窕。 只她低着头,瞧不见那张脸。 “抬起头来!” 宝鸢依言抬起了头。 跳跃的烛火下,映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来,女人的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唇不画而红,唇瓣更是莹润丰满,似是夏日里盛开的玫瑰一般,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尾微微有些上扬,眼神无辜而又勾人。 姜郁大步的走了过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能入了本殿下的眼,那可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