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云挑眉,“禹国一侧妃罢了。一纸休书,于主子而言,有何难?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看样子,还真是有夫之妇。扫了眼棺木。 “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你家主子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千年铁树,最终还是动真心了。这可稀奇啊。” …… 荆烟留在蛊室守着棺材里的人。 迦叶司南几人出了蛊室。 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院中石凳上的少年,赤红色的西域繁琐民服哗啦作响,一双布满轻微茧子的手,静静擦拭着桌上袖剑,脖颈上的项圈哗啦作响。 “怎么在这吹风?” 闻声,司徒空虞侧头望来。 瞅了自家老爹一眼,继续擦拭手中袖筒,没搭理。 迦叶司南颇为无奈苦笑。 还气头上呢。 回来时,这孩子也不见人影。 他还想着这孩子是自己躲到房间里,同自己置气。 倒没想,在蛊室外面遇到这孩子了。 神弓弩力量威大,一西域壮汉尚且不能完全控制。 迦叶空虞才十一岁,竟然也敢胡来。 更何况,那百里府的翻龙弹威力不比中原战炮逊色。 二人如此胡来,怎能不让人心生怒意? 平日胡闹,便也放任了些,如今,如此危险之事,怎不愠怒,不免说了这孩子几句。 目光落在迦叶空虞虎口处,蹙眉叹气。 “手上的伤可还严重?阿爹瞅瞅。” 虽说用药蛊涂抹过,然红肿淤青的虎口还是让人瞅着心疼。 迦叶空玉冷冷避开手,没回话,继续低头擦。 谪云乜斜了这小子一眼,哼哼道。这小子,两年间,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似乎察觉到谪云的轻蔑,迦叶空玉歪头扫来。口吻不咸不淡。 “百里家的三少有时间挖苦我,不如留着关心关心自己吧。” 话是放这。 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这时,侍卫来禀,万马堂截的货已经全数送到,已清点入库。 另外……百里家主派人前来传话,说是劳烦家主把百里府的货给“踢”回去。 迦叶府那侍卫也不知百里府此话何意,咱府上何时截了百里府的货? 这种事,不一直都是百里家的手笔吗? 只是百里府来传话的管家笑容满面,诡异莫测,俨然一副抓了把柄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莫不是府上还真截了他家货?难道是小少主? 百里府的货? 竹书目光扫向一旁挑眉望来的谪云。 这货指的是谁,在场人心下都明白着呢。 百里家少主“失踪”中原两年未归,如今逮着人回来,百里家主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不过也不得不说那百里家主眼睛够毒辣,儿子两年未归,杳无音信。 如今才出现在面前,竟然就一眼认出了易了容的谪云。 难怪小幺被削了头发也未当场算账,敢情已经逮住人,留着秋后算账。 迦叶司南看了一旁的谪云。 莞尔:“你离开赤狐城这两年来,百里夫人对你思念得很。回去看看吧。” 谪云眼角抽搐。 两年未归,他阿爹不过一纸老虎,他有何可怕! 他有些惧的是他那阿娘! 潇洒一句,小爷先走了。 轻跃上楼离去。 谪云离去,竹书也要去拟信送往中原,便也一同先退下了。 这时,迦叶空玉也忽地起身,冷冷抓起桌上的袖剑,要走。 迦叶司南颇为头痛,有些哭笑不得。将人叫住,就石桌旁坐下。 “别走。坐下,同为父聊聊。” 站着未动,冷冷扫来,佯装未闻,继续擦拭手中的袖箭。 这小崽子……还犟上了。 语重心长将人劝了几句,迦叶空玉继续低头静默擦拭那箭筒,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迦叶司南扫了眼那被擦得锃亮的箭筒, 这孩子今日只怕宁可把箭筒擦出个洞,也没打算搭理自己? 就在迦叶司南以为这孩子铁了心不同自己搭话时,本是坐着冷冷擦拭箭筒的迦叶空虞缓缓停下手中动作,望向自家老爹。 “那棺材你打算做何处理?” 迦叶司南倒没想到这孩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这问题他倒是想过,月殇尚未回来,然那东西终究不可久留,觊觎之人甚多。 只待将人送到药谷,便立即销毁,以绝后患。 “烧了。” 话音刚落,迦叶空玉起身,抓起自己的袖剑,望了自家阿爹一眼。 “我去祠堂。” 迦叶司南瞅着这小鬼,知他应是气消了。 叮嘱道“晚膳记得用。别有一顿没一顿的。” 交代了去处,便无后话,头也未回,离去。 若再教导下去,只怕弄巧成拙。 没把自己锁屋里生闷气,肯去祠堂和他阿娘聊聊也好。 翌日清晨,迦叶府一辆马车缓缓驶离,往王城中心的药谷而去。 几日后,不知从何处谣传。说是迦叶府那日运来的棺材乃是大月氏最近失窃的古墓冥棺。 众人惊吓之余便是避讳。有信者也有不信者。 大月氏冥棺是西域传闻中的冥棺。 欲得难于登天,得之难于占有。 有人觊觎贪念,也有人避之不及。 一时得之,世人羡之。 西域大多人对这一传闻中的棺材觊觎之心虽有,却也还没到痴狂送死的地步。 大月氏冥棺,听闻附有恶咒。西域之人,没谁愿意冒险将这种东西据为己有。 迦叶司南忙着救人,无暇顾及谷外之事。就连赛蛊大会复议都是由迦叶空玉替其前去。 面对一些世家的旁敲侧击,威胁责备,说迦叶府不该乱动那西域禁物,以免惹祸上身。 迦叶空玉冷冷一句,我迦叶府的东西由我迦叶府说了算。 瞅着这乳臭未干的迦叶小孩。 一些世家不禁叹道,迦叶家的这娃子,日后只怕前途无量啊。 公丑家颇有微词。 迦叶家主是何用意? 大会在即,复议这等重要的事,也如此敷衍吗?埋怨颇多,无端找事,引来百里家频频冷瞪。 议会结束,迦叶空玉瞅着那人口攒动的谷口,便派人将那空荡荡的棺材抬了扔到谷口。 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大火扔下,熊熊烈火嗤啦燃烧,众人扼要叹息。 药王谷口,火光冲天,如万千灯火通明,照亮四周。 谷外,只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谷口渐渐出现两道身影,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望着药王谷口的熊熊火光,尾随身后的一名男子面无表情,望着自家主子。 面前之人,银制镂空面具下,狭长凤眸凝视着那不远处的漫天火光,眸底深邃。 …… 冥棺已毁,寒潭阴寒,毒气逼人。 人在寒潭待的这几日,以毒攻毒,以寒冻躯,命至少是抢回来了。 迦叶寻思着,明日一早,趁着佛晓,将人转移到扶桑阁去。一步步来治疗调养,至于什么时候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寒潭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隐隐飘来。 荆烟娥媚一蹙,望去,想着是谪云几人回来了。 迦叶司南扭头望去,问道。 “那冥棺都处理……” 话音一顿,望着来人,别说是荆烟,就连迦叶司南也愣怔原地。 来人一袭宝蓝色华袍,华袍衣摆处,血迹斑斑。三千如墨青丝,少有的凌乱。 荆烟眸色忧心,“主子。” 本戴着的面具在进墓穴时便已经摘下。望着故友那张绝代风华的倾城容貌,此刻憔悴疲惫几分。 迦叶司南方回神,眸色担忧,口吻揶揄。 “月殇啊,月殇,你这一趟来,可真是惊煞我等。” “司南,许久未见,叨扰了。” “如何?你这是受伤了?” 多少年没见这人出现这般狼狈模样了? “司南见笑。” 浅笑否之。 墨月殇走到寒潭前,注视潭中那人的安详睡容。眉目温柔,疲惫之下,眸底早被失而复得的疯狂乱了方寸。 “人怎么样了?” “放心吧。蛊虫已经引出,再休养个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紧蹙多日的凝重眉宇,此刻,不觉缓和几分。 迦叶司南啧声,这千年罗刹今日是踢上铁板,动了真心了。 …… 熊熊烈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那口棺材方烧毁殆尽。 谷中皆知,谷主挚友,墨公子,不久前前来寻医救妻。听说当时人危在旦夕,已经只能安置在寒棺木中续命。 当时那阵势,可真是吓坏惊诧了不少人。 好在家主妙手回春,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自打人从寒潭转到扶桑小屋,为了让人更好恢复痊愈。 总能看到墨庄主温柔宠溺的把那位姑娘抱到扶桑树下晒太阳。阳光明媚,落叶纷飞。 乌孙民风淳朴,大多洒脱不羁,豪爽粗犷。 来回采药,少女们总要绕路经过这扶桑木下,倘若见到,定要好好打趣一番。 说是墨公子这般好男人,留在西域罢了。三妻四妾,奴家们都愿意。 闻言,墨月殇莞尔一笑,将一朵小巧别致的扶桑花别入寒貂右发髻,未语。 少女们嘻哈一笑。 唱喝:“夫人醒了,奴家们皆相告,可饶不了庄主。” 嬉笑离开。 田间劳作时,又问荆烟,中原男子都是如同墨庄主这般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吗? 同去采药的荆烟嫣然一笑,打趣。 “哪能啊?你看寻雾他们,和主子待了这么久,也不曾有主子半分温润和蔼。” 药女们想想也是。 “寻公子冷哟,不比咱们寒潭的水热乎哟。捂不暖,捂不暖哦。” 其中一位粉群药女面色羞怯,道:“竹公子倒是有几分墨庄主的神韵呢。谦和有礼,温润儒雅。” “竹公子?可惜哩可惜哩,有心上人了。做不了我西域郎儿嘿。” 又道:“谪云公子要不得。风流纨绔最无情,要不得咯。” 偶闻这些妙龄女郎嬉笑调侃,回来向自家主子禀报事情的竹书起初还是无动于衷,佯装未闻。 后来调侃只增不减,荆烟也就罢了,就连自家主子都破天荒打趣一两句。 荆烟笑着端刚煮好的药进屋。 “那你心上人究竟是谁?也不见你提及分毫。莫不是瞎编的?” “胡诌应付罢了。” “让你口吐真言,你倒假话连篇了。” “人可是禹国之人?” 自家主子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主子,你就别打趣属下了。” 竹书面色微尬,都不敢来同自家主子禀报事情了。 至于谪云,起初几日还总是往谷中跑,这几日倒是不见了身影。 赛蛊大会甄选在即,作为世家年轻小辈,想来是被百里家逮着去参加赛蛊大会甄选了。荆烟几人也清闲得自在。 迦叶司南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要出席的。 谷中那病人,如今已经无恙,只待苏醒。 更何况,有月殇亲自守着,又何须迦叶司南挂心。 谪云作为百里家三幺,百里家好不容易逮着人回来。 哪能轻易放过,直接将人扔去参加甄选。 百里尤阗心下侥幸,他三哥回来了,他可算是躲过这一劫了。 百里家主对这小幺也不报什么期待,毕竟是个连带家族惨败两年的混账小子。 可最后也不知怎么想的,铁了心要把人一起扔了去参加甄选。 百里尤阗惊恐,直嚷嚷,自己如今顶着这么个脑袋,出去不是丢人现眼吗?! 百里家主冷冷瞅来。 你如今知道丢人现眼了?!截货那日怎没这般觉悟! 百里尤阗怕自家阿爹是一回事,可就是不肯去参加甄选。 不若,你让三哥也削这么个头,我就去。 各种理由搪塞不去,百里家主没那耐心慢慢劝。 茶杯重重摔回桌子上,摸出腰上长鞭,一脸阴沉。 “去或不去,自己看着办吧。” 百里夫人看不下去了,不免斥道。 “他不愿去就罢了,不是还有他三哥吗?顶着这么一头,换你你去吗?就只会逼孩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你这做娘的也别总是……” “再者,这小幺去了,不是败得更快吗?送他去添堵不成?” “……” 百里家主干咳一声,垮着张脸收回鞭子。 西域谪云挑眉。 他不若也朝阿娘撒撒娇,委屈一番,也就不必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大赛了。 百里夫人一句灭了他那歪心思。 “至于三儿,你不去也行。不过怎么削的你弟弟的头,给自己也削个,阿娘也不逼你。” 瞅了眼自家小弟那参差不齐的头发,谪云眉头跳动,荆烟当日为何心急,削了这小子的头发? 挑眉:“阿娘,我自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