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好吗?” 她离开,他们又相遇,她救了他,失而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手。 黑漆漆的屋里,极静,两个人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萧逸手心出汗,压下急促的心跳,紧张不安地等待顾如约的回答。 “我不想重新开始,我不同你回京城了,你不放我去西岐国,我就住在这个小山村好了,找块地方,盖几间房屋,我答应你,这一世都不离开这个小山村。” 这样总可以了吧,顾如约想。 窗外月色融融,山里的月清又明亮,一缕月光照在炕上两个人中间隔出的距离。 萧逸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 长生在学堂,平常不能回家,端阳节后长生回了学堂,五婶掐指一算,一晃又一个月了,这个月该交束脩费了。 她数着筐里攒的鸡蛋和鸭蛋,打算卖掉把这个月的束脩费交了。 桂香要跟五婶去,桂香想买块料子,给辛驳做衣衫,辛驳出门没像样的衣裳,桂香现在整颗心都放在辛驳身上。 五婶跟桂香去集市了,入夏后,四周群山环绕,小山村空气好,水质干净,蚊虫少,但偶尔也有蚊虫叮咬,顾如约坐在窗下绣香囊,装上驱赶蚊虫的草药,挂在身上。 她本来这个香囊是先做给五婶戴的,五婶看了她绣的香囊,说:“这玩意怪精致的,太费功夫了,我们山里人不作兴戴这劳什子,下地干活碍事,皮糙肉厚的,小虫子咬一口,不打紧,你还是送你相公吧。” 顾如约曾经绣过一个香囊,想送萧逸,她女红不是很好,下了许多功夫,比这个香囊绣的精细,当时绣香囊时,一针一线,心里很甜蜜,后来,她知道了真相,同他决裂,她把那个香囊压在箱底,留在晋王府。 这一个绣好了,自己戴,她的相公想戴香囊不知有多少女人愿意做给他。 一抬头,看见余平走进小院。 萧逸跟余平在院子里说话,两人站的地方离窗下不远,两人低声说话,飘到顾如约的耳朵里。 不熟悉的声音是余平,“宫里出事了,皇后娘娘突然病重,皇上焦急万分,宫里人心惶惶。” “病得可真是时候。” 萧逸略带嘲讽的声传来。 顾如约在屋里听见,手一抖,绣花针扎在手指尖,突然,前世的记忆涌入脑海,父亲获罪,其中一项罪名,好像就有这次皇后重病事件,宫里有两个嫔妃受到牵连,其中就有七皇子,皇七子庆王萧暐的生母江嫔获罪赐死。 皇七子庆王萧暐跟萧逸关系亲密,萧逸登基后,这桩旧案被翻出来,父亲身为太医院院使,受到株连。 这个事件是她还没入宫时发生的事,她不是清楚事件经过,但当年在皇后重病三个月后,京城发生了一场巫蛊案,皇宫里不少人受到牵连。 巫蛊案是父亲其中一项罪名,萧逸是个英明的君主,对顾家一案,不存在冤枉,所以顾如约父亲顾院使,参与宫斗,确有其事。 可父亲跟皇后一伙,凭着顾如约对父亲的了解,父亲胆小怕事,她猜测是皇后利用父亲,皇后手里一定有要挟父亲的把柄,顾家因此落难,其实并不冤枉,因为这桩案子死了不少人,萧逸对顾家深恶痛绝,她当年跪了一夜求赦免父兄死罪,萧逸网开一面,免了死罪,活罪不饶。 此次事件最主要的是害七皇子生母获罪,最后死于冷宫,七皇子恨怨难消。 但前世这桩事件出的比现在晚,顾如约没想到提早发生了,今生许多事情都有变化。 顾如约不能眼看着顾家重蹈覆辙,她即便是在萧逸面前留了后手,以后可保顾家免死之罪,但无辜而死的人,何其冤枉,她不能阻止事件发生,也不能袖手旁观,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父亲并不无辜,无数人的惨死,增加顾家的罪孽,前世家人有罪,有错,血浓于水,她都不能不顾。 顾如约打消了留下的的念头, 萧逸跟余平说完话,走进屋。 顾如约手里拿着香囊,半天没有动一针。 萧逸站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削肩,低俯身,黑亮的双眸望着她,“如约,宫里有事,我这一两日就要返回京城,你同我一道走好吗?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顾如约放下手里的针线,“好,我同你回京。” 相不相信萧逸,现在不是她考虑的事,更重要的是尽快赶回京城,以她一己之力不能阻止灾难发生,她只能靠晋王,或许能够避免,救无辜的人。 黑亮的眼睛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萧逸抓住她肩头的手收紧,“如约,谢谢你!” 顾如约肯跟自己回京,太意外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到了正午时分,沉香做好了午饭。 萧逸在树底下,忙着做木匠活,顾如约看他手里拿着几个长木块,看了一会,顿悟,原来萧逸在做孔明锁。 这时,村里一个老婆婆走来,刚进门便唤,“顾娘子在家吗?” 顾如约从窗户里听见,清脆地答应一声,“在” 急忙从屋里出去,老婆婆已经走了进来,顾如约快走几步上前搀扶住她,“许家婆婆,屋里坐。” 许婆婆上了几岁年纪,山里人腿脚利索,说;“不了,院子里凉快,就在院子里坐。” 一眼看见树下的萧逸,萧逸朝老婆婆点点头。 老婆婆打量他,“这是你相公,这后生长得俊,你们这小俩口,像戏文里唱的郎才女貌。” 顾如约扶许婆婆坐在院子里倭瓜架下的椅子上,这里阴凉。 老婆婆坐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儿子给来捎来的信,烦劳顾娘子给我念念。” 村子里人都知道顾娘子有学问,平常谁家来信,都找顾如约念,代写回信。 顾娘子性子好,有求必应,从来没有不耐烦,因此,大家都愿意找顾娘子帮忙。 顾如约扫了一眼信,信措辞生疏,不连贯,字体不工整,写信人好像没念过多少书,报平安的家信。 许婆婆的儿子在北边一个镇上亲戚家开的铺子里帮工,信里的意思是,战争毁坏了田地,不少百姓房屋被毁损,镇西候减免了赋税,安顿了无家可归的百姓,打仗时铺子歇业,现在开门营业了。 顾如约通俗地给许婆婆念了一遍,心想,镇西候施宗彦把西北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可惜是国人眼中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没有好下场。 许婆婆把信收起来,“顾娘子帮我回一封信,说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记,捎来的银子收到了…..” 顾如约招呼沉香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回信。 给老婆婆念了一遍,许婆婆很满意,小心地揣着信,告辞回去。 顾如约扶着她出门。 过一会回来,萧逸正摆弄他手里的长木块,问;“送家去了?” “许婆婆年岁大了,我送到她家门口。”许婆婆家住村中间,离着不远。 顾如约过去看看,萧逸是在做孔明锁,问:“给长生的?” “嗯” 萧逸拿两个木块比量着。 萧逸这么喜欢孩子,晋王府没有一个孩子,所有最好的都是留给那个心里最重要的人。 顾如约知道,对薛贞柠,自己是介意的。 为了家人,跟萧逸重新开始,终是心存芥蒂。 顾如约继续回屋绣香囊,香囊快收针了,看见五婶和桂香走进院子。 顾如约放下香囊,走出去,五婶筐里买了日用品,看桂香买了衣料。 顾如约接过五婶手里的筐,说;“饭刚做好,正好吃饭。” 五婶拿过放在板凳上的大蒲扇扇着风,“天真热。” 顾如约倒了一碗茶,端给五婶,“五婶,这是我用中草药配制的凉茶,夏季解暑。” 五婶端起碗,喝个干净,朝树下的萧逸说;“还是识文断字好,顾娘子有学问,懂得多,如果是个男儿身,一准考个举子,不像我们村里的婆娘,整天只知道干活。” 萧逸的唇角扬得很高。 刚开始五婶看这顾娘子身娇肉贵,村里的婆娘背后议论,庄稼人懒婆娘是要被人笑话的,见天睡到天大亮,两个丫鬟侍候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动动针线都极少,相处久了发现顾娘子的许多好处来。 顾娘子的学问好,性情好,心地好。 桂香拿着布料,来求顾如约,满脸羞赧,“主子,您能帮奴婢裁剪,奴婢给辛驳做一件褂子。” 顾如约摸料子,滑爽柔软,桂香给辛驳买了一块府绸料,夏季穿着透气凉快,这回舍得花钱。 “你拿一件辛驳的旧褂子,我照着给你裁剪。” “谢谢主子!” 桂香高兴地跑回屋,取辛驳的旧褂子。 顾如约把料子拿回屋,放在炕上比量旧褂子的尺寸,裁剪了。 桂香当下中饭扒拉几口,急着回屋做衣衫。 五婶和顾如约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什么活不支使桂香干,让她安心地在屋里给辛驳做衣裳。 五婶吃了午饭,去下地了。 顾如约把香囊最后几针完成,躲在屋里,一个下午,香囊做好了。 找了药材装在香囊里,放在桌上,看萧逸还在树下做孔明锁,大概也要完工了。 萧逸决定后日走,她还没来得及跟五婶细说。 太阳落山后,五婶才从地里回来,辛驳也跟着来了。 大家坐下吃晚饭,正好人都在,顾如约宣布,“五婶,我们后日就走了。” 五婶一愣,顾如约突然说走了,说;“你出来不少日子,是该家去了,怎么提前没听你说,说走就走?” 顾如约不能把真实原因说出来,皇后病重,昏迷不醒,不久将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制造一起大冤案,京城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顾如约也舍不得五婶,大家一直像一家人一样,说:“我以后来看五婶和长生。” 五婶看着辛驳和桂香,顾如约明白,对辛驳说;“辛大哥跟我们一起走,以后在我们府里做事,这样你跟桂香能在一起,你们安个家。” 顾如约瞅着萧逸,“相公,这样安排行吗?” “听你的,辛驳以后跟着我。” 萧逸大概早想到了。 辛驳也算救过萧逸,萧逸不会亏待他,以后跟着晋王,做晋王的心腹,将来辛驳就不是现在山村里的猎户,成了人上人。 桂香很高兴,桂香拉着辛驳去她屋里试衣衫,她先粗粗地连上布片,辛驳试过后,她再开始细心地缝制。 吃了饭,大家坐在院子里倭瓜架下乘凉,五婶提议,“顾娘子,你说话声音很好听,你唱个歌听听。” 山村没什么娱乐,吃了晚饭坐在院子里拉家常。 顾如约大方地说;“好,我唱个歌。” 小院里飘出歌声,婉转低回。 静夜,月亮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散满小院。 萧逸取来玉笛,合着顾如约的歌声,优美的笛声伴着悠扬的歌声,宛如天籁之音。 许多年后,顾如约都记得这个夜晚。 桂香和辛驳也出来,坐在院子里听。 两人不时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这一晚,大家都没困意,大概要分别了,五婶很不舍,她们一走,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连辛驳也跟着走了。 顾如约惦记长生,跟五婶说;“我后日走,明日去学堂看看长生,顺便告个别。” 这一走,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天晚了,大家散去。 入夏后,顾如约每晚睡前都要冲凉。 她在灶间里洗了澡,披散着秀发,走进西厢房,过一会,萧逸走了进来,他跟辛驳去村外河边洗了澡,披着一头乌发。 桌上油灯下,照着躺在桌上的一个香囊,萧逸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草药香。 “送我的吗?” 他故意问。 如果是从前,他要顾如约绣香囊送自己,顾如约应该极乐意的,现在他不知道顾如约坚决地拒绝跟他走,却又突然答应了,是何原因。 可不管怎样,只要顾如约肯跟他回王府,以后朝夕相伴,再慢慢挽回她的心。 顾如约把桂香铺在一起的两床铺盖分开,没回头,回答他适才的问话,“我准备自己戴的。” “送我吧!” 萧逸不等她答应,生怕她不同意,小心地收入衣袖里。 一个香囊,他拿了便拿了,顾如约也不能要回来。 她把自己的铺盖扯过一边,爬上炕躺下。 萧逸似乎心情极好,腿长,跨步上炕,一挥袖,熄了灯。 屋里一暗,天热,顾如约穿月白绸中衣裤,萧逸也穿月白杭绸中衣裤。 顾如约想明早去长生的学堂,阖眼睡觉,刚一迷糊,身子被紧实的手臂箍住,拖过去,她睁开眼,人已经在萧逸怀里。 黑暗中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如约,我想要你。” 已经答应跟他回王府,意味着同意重新开始,心里愿不愿意,拒绝他的要求,就太矫情了,顾如约没回答。 见她默许了,萧逸便翻身上去。 隔着单薄的夏衣,感知到彼此身体的变化,萧逸已经忍了太久,闷声说;“如约,你知道你这样,对一个男人很残忍。” 每天晚上,他看着她入睡,她睡得香香甜甜,他却饱受折磨。 今晚月光明亮,透过窗纸照着炕上的两个人。萧逸湿发甩在顾如约的脸上,汗珠滴在她脸侧的瓷枕上,他要的又急又凶。 她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不肯放过她。 欠了他多少,他连本带利一次要她还清。 当她沉沉睡去,月光照在她白皙的小脸,潮湿的秀发贴在脸颊,萧逸低头亲了下她红润的唇,“如约,我又找回了你。” 你现在不能完全接纳我,没关系,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我们一定能回到最初。 顾如约是被热醒了,醒来时,出了一身汗,萧逸搂着她很紧。 她拿开他的手臂,朦胧中萧逸含糊的声,“天还早。” 顾如约好不容易脱身,离开他怀抱,一身潮汗,中衣发潮,很不舒服。 于是下地,出门走去灶间,沉香已经起来了,看见诧异地问:“主子起这么早?” 顾如约摸一摸手臂,“我要洗个澡。” 沉香烧了一大锅热水,顾如约冲了澡,肌肤爽滑,舒服了。 今日去看长生,萧逸说要骑马去。 吃过早饭,顾如约穿戴整齐,拿一盒文房四宝装进布袋子里,她在镇上买的,本来想等长生放假回家送长生,五婶拿了一手绢包熟鸡蛋递给她,“拿给长生。” 萧逸带上做好的孔明锁。 两个人出了门,往山下走。 早起雾气没散,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和花香。 萧逸在前面走,顾如约采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拿在手里,落后几步,萧逸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顾如约边走编了个花环。 萧逸接过她手里的花环,替她戴在头上,看看端正了,移不开眼,说顾如约美若天仙一点不为过。 山脚下,陈承忠牵着马等在哪里。 低身抱拳,尊敬地叫了声,“殿下。”“侧妃。” 在山村里,一直被大家叫做顾娘子,听见称呼侧妃,顾如约还不习惯了。 这句侧妃倒是提醒她,以后薛贞柠没有这个进阶,晋王正妃和皇后之位与之无缘了。 一个叛臣之妻,皇帝开恩不追究,可皇后乃一国之母,满朝文武断然不答应,这样身份的女人坐上皇后之位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萧逸,他想明白了没有,这个决定的结果。 萧逸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我们骑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