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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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屿掩在面罩下的脸略一怔愣,看向贴了膜的神色车窗玻璃,目光变得温和。   明叔上前一步,从他肩上接过背包,低声道:“外面很多粉丝,上车再细说。”   柯屿点点头,习惯性地往下压了压帽檐,看着明叔讲他的双肩背扔向后备箱,又为他打开后座的门。   他俯身跨步上车,尚未抬眸时心跳已经鼓动在耳边,甚至没想好该摆出什么表情怎样打招呼才算自然。然而鼻尖敏锐,嗅觉已经告诉他一个事实——这里没有商陆。   柯屿抬起眼眸,果然看到空无一人的后座车厢。   明叔拉好安全带,从后视镜里将柯屿一闪而过的落寞收入眼底,顿了顿,他温言道:“是少爷吩咐我来接你的,这里人多眼杂,他不便出现。”   柯屿毫无挂碍地接受了这个解释,觉得的确是如此。做了近一个小时笔录口干舌燥,他嗓音略微低哑:“好的,我明白。”   中控放着水,明叔提醒他,顺便按下音乐播放。轻柔的小提琴独奏回荡车厢,柯屿旋开瓶盖:“是小枝的吗?”   明叔扶着方向盘的手略一僵硬,他昏了头了竟然忘了避嫌。   “是。”他点点头,“小岛喜不喜欢古典乐?不喜欢的话,我们听电台。”   “放着吧。”柯屿双目看着窗外。街道行道树荫下,站着踮脚张望的粉丝,似乎还在引颈等待他。   “小枝录这张碟的幕后纪录片,是商陆为他拍的吗?”   明叔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没显,露出略带讶异的兴致之情,“你看过?”   “之前找商陆作品时看了,拍得很好。”   又有趣,又扎实,穿插着人物访谈和裴枝和的日常,柯屿记得其中一幕,是裴枝和走进了街角的一家花店,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束用报纸包起的小雏菊,大约是冬天,他穿着休闲的驼色大衣,在冬日的阳光下平添浪漫。   画面和节奏都无处可挑,何况还有小提琴名曲做配乐,每一曲都起得恰到好处,就算是作为音乐剧情纪录片,拿去院线上映也是毫不心虚的。那时候他与裴枝和只是数面之缘,不得不承认,谁看了这部片子都会喜欢、仰慕这个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包括似乎是情敌的他。   “少爷什么都拍,三小姐从小到大的影像不知道存了多少个个硬盘。”   商明宝这学期正式去美国念大学,柯屿略笑了笑,“明宝在美国还好?”   “好,一离家就长大了,前段时间给少爷寄了双很贵的球鞋。”明叔笑了起来,“就是码数记得不对。”   “买小了?”   “习惯性记成了那个钟屏的码子。”   柯屿连日来阴霾的心情也不得不跟着松快,笑了笑,“真有她的。那怎么办?”   “找了个由头匿名送钟屏了,前几天说是出席活动时穿了。”   柯屿想商明宝粉了他这么久,都能忍住不用真实身份去私联她,应该心里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说话间车子驶过收费岗亭,进入机场高速。有点年头了,这个老高架正在拓宽,双向车道间仅以低矮的绿化灌木为隔离带。   一辆兰博基尼在未沉的暮色中风驰电掣。   远远地看到了,一眨眼就到了眼前,又呼啸一声跑得没了影。   这里限速一百二,它最起码开到了一百八。   明叔几乎条件反射就要踩下刹车,但到底还剩理智,脚尖在刹车上略一擦过,又轻巧地松开。   玛莎拉蒂行驶平稳,但柯屿还是感受到了这股转瞬即逝的顿挫。   “那个车……”柯屿从车尾玻璃望出去,企图找到那辆灰色的身影。   找个屁,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记得商陆也——”   “是他。”   柯屿没反应过来,迟缓地眨了眨眼:“……他去机场接人?”   明叔咳嗽一声,心里心虚地打着鼓:“失陪,我需要通个电话。”   车速稍降,他挂上蓝牙耳机,过了一会儿,传来通话声:“人我接到了,嗯,……,在车上,……,在路上的,……,——刚上高速。”   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明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告别词挂断电话。   柯屿心里琢磨不清,但料想对面是商陆。气氛不太好,他没开口问明细,反倒是明叔主动说:“我们在下一个出口出。”   导航提示还有二十多公里,是个小收费站,出了站开一段便是省道,路面显然差了许多,水泥地颠簸,两侧是绵延的稻田,水稻已经收割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稻秆儿,在暗淡的、相距甚远的路灯光芒下黢黑而安静。   车子停稳等了十几分钟,只有只大黄狗耷拉着耳朵慢吞吞跑过。   柯屿在手机上阅览目不暇接的信息,都是关心他的,这种得回。千篇一律的“没事了,谢谢关心”,极亲厚的才会多说两句。   盛果儿自责得要死,在朋友圈激情辱骂黄牛。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时节的宁市还热着,恍惚中感到明叔开了窗,夜风从那一线中涌入,带来莫可名状的花香。   又不知过了多久,隐约的交谈声随风递入:“睡着了,别吵醒——”   门被怦然大力拉开,柯屿原本依着睡得安稳,骤然重心一偏往外摔去——撞入一片宽厚坚硬的胸膛。   撞懵了。   他迷糊地睁开眼,感到自己蓦然被人紧紧拥住。两条手臂那么用力地箍着他,大手扣着他的后脑,将的脸深深按进自己炽热的怀里,不住亲吻他的发顶   鼻尖敏锐,这次嗅觉又比视觉更早地告诉了他一个道理——   他来了。   是商陆。   柯屿条件反射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是他睡醒后的习惯性动作。商陆的身体明显一僵,唇贴着柯屿的黑发:“我来晚了。”   “不是说人多眼杂吗,”柯屿困倦地说,“明叔接我就够了,怎么又来了?”   商陆瞥向明叔。   明叔笑着,两手半举做出求饶投降的动作。   “别听他胡说。”   他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与世隔绝,商明宝又远在大洋彼岸,再没人敢擅闯他的领地。柯屿一出这样的事网上铺天盖地删帖也删不过来,明叔看了片段都心疼,便擅自主张把人先往回家接。   谁知道商陆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或许是有人打电话给他。   这之后小情侣之间怎么冷战怎么冰释前嫌,可就不关他这个老头的事了。   至于少爷生气……总算还有服侍陪伴之恩和一张老脸能卖卖嘛。   柯屿从他怀里抬起头,一眼愣了。   这人谁啊,胡子也不知道刮,黑眼圈这样重,一星期没睡觉的样子,连一向利落精致的头发也长了,从前额垂下,挡住了他的双眼。   只有眼睛还是如有星芒的模样。   柯屿目光直白,商陆欲盖弥彰,又像是无所适从,手抵唇低咳了一声:“没来得及收拾。”   再看时,更多细节暴露。他穿着T恤和运动长裤就出来了,一副居家打扮,倒显得不羁。   柯屿手指摸向他的下巴,确实有点扎人。   商陆“啧”一声拍开他,“老实点。”   明叔走远了,点一根烟,透过红星闪烁的烟头来彰示自己走得够远。   “有没有受伤?我看视频里有颠簸,有没有撞到哪里?”商陆的大手顺着骨骼肌理摸索游移,确认他的安康。   又问:“为什么不让果儿跟着一起?”   再问:“那个私生怎么处理?”   问了这么多,柯屿回他一句“依法处置”。   明叔偶尔也忍不住要回头看。影影绰绰的,只觉得两具身影交融得紧密。   人接回了云归,却安排到了客卧。   之前已经登堂入室了,向来是在主卧大床同床共枕,   刚刚隐约雀跃起的心又渐渐回落,柯屿神色如常地说晚安,目送商陆的背影离开灯光所笼罩的地方。   “商陆。”他叫住他。   商陆回首,看到柯屿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说:“没事。”   回书房,屏幕点亮,根据场记打好的记录,未梳理的片段还剩五分之一,距离二次动工时间也只剩下四天。   明叔送咖啡进来:“今天准备几点睡?”   “争取四点。”   四点,还争取。   明叔严厉地说:“你继续这样,等明天夫人打电话来,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商陆戴上眼镜,手指在触摸屏上点击,“这几天陪好柯老师。”   明叔面露意外,“怎么,你不陪他?”   不要以为他这个老头子没发现他一次比一次更频繁、更久地进画室。   那里有已经完工的柯屿肖像油画。   商陆没回,只说:“下次不要再擅自做主。”   “我不接,你不也去了?我好歹帮你安然无恙地接回来了,好过你扑个空。”明叔不无调侃,想起什么,又转为忧重之色:“快半个月没睡过整觉,高速路上开一百八,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看到兰博基尼刺破夜色,他那一瞬间心跳都停了。   柯屿不知道,只有他清楚商陆精神有多疲惫,一天要喝几杯咖啡浓茶提神。他是疲劳驾驶,而且是疲劳超速驾驶。   商陆点开整理了数百页的电子笔记,“以后不会了。”   “明天……”   “不要让他进书房。”   或许是这几天觉睡得太多,柯屿醒得很早。拉开窗帘,以为会看到商陆在坡道上晨跑的身影,却没有。明叔似乎无事,陪他去沙滩上转悠,带他去喝咖啡吃葡菜。从别墅区到白沙滩有业主独享的缆车,全程差不多十分钟,海岸线呈弧形在脚下延展。   海看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明叔让他自便,只有书房禁入。   柯屿明白了,商陆来找他,是事发突然的本能,本能过去理智归位,他又退回到了冷静期的状态。   私生的视频屡删不止,起了恶劣的示范,有人匿名威胁给他私信,发了详细的住址,称要半夜来找他谈谈。警是报了,但家一时之间回不去,纵然知道在云归别扭,柯屿却也没别的地方可以逗留。   好在商陆也不是完全不见他。   莫名其妙出来喝水的次数就挺多的。   饭也好好在餐桌上吃。   下午在泳池边喝茶看书,商陆握着水杯出来,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打理好了,在他眼前晃一圈,话不多说,没事找事地叮嘱他好好琢磨剧本,又似乎淡漠地走开。   柯屿被他数落得懵,明叔倒是躲在玻璃门后快笑背过气。   商陆的画室他没进去过,明叔既然请他自便,他便有点兴趣。那里面每幅画都贵得够他三部电影片酬,近乎无尘环境,冷气也低。他不好冒然进,在明叔的陪伴上换了双鞋才进去。   他对商陆的艺术便好有多种想象,左思右想猜测他该是偏古典的,但墙上挂着的画却让他症愣。   有两幅画,他驻足其前久久出神。   一副,是蓝色的幕布上画着玻璃花瓶和白色的花朵。   一副,是沙漠里奔跑着的一头小象。   “常玉。”明叔交叠双手站着,陪他一起仰面观摩,“这个画家叫常玉,是少爷最喜欢的画家。”   柯屿对美术没有什么造诣也无见闻,“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出身晚清富贵家庭,第一批赴法留学的艺术家之一。”   明叔观察他的神色,见他默不作声,淡笑问:“喜欢?”   “简洁。”   “还有呢?”   “天真,轻盈。”   “有人这么评价他,精准、纯粹,充满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很有直觉。”明叔目光中流露赞赏,“说明你和他有缘。”   柯屿静静站着,把这个名字默记进心里。   这两幅画以前挂在商家住宅,有宾客来访参观,都雷打不动地要问上一句:“佳士得?苏富比?很贵吧?这可是收藏界炙手可热的!”   明叔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出去了。   纯白的空间寂静无声,墙与水磨石似乎连成一体,尖锐的转角锋芒都被设计得圆滑。   柯屿不知道在那头小象前站了多久。   “这是常玉生前绝笔,他一生没有画过自己,没有自画像,完成这幅画时,他指着这头小象,微笑说,‘这就是我’。”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着动了动,但柯屿没有回头。   “他刚到巴黎时挥金如土,不屑钻营,有人问他要名片,他把自己号码写在公交车票上,画宁愿送人也不出售,喜欢画花、马和裸/女,读《红楼梦》,拉小提琴,晚年钱都花在了请裸/体模特身上。”   柯屿勾了勾唇角。   “常玉这一生都没有钻营什么,不巴结画商,不讨好经纪人,对独立艺术沙龙也兴致缺缺。跟他约画不能提修改意见。他到后面穷困潦倒,一年只能卖两三张画,在巴黎煤气中毒,死后几天才被发现。一个艺术家的一生终归会经过几个艺术阶段,是他人生、思想和技法的集中体现,常玉没有,他的第一张画和最后一张都始终纯稚、纯粹、内敛。看在外行人眼里也是很笨拙的,像幼儿园小孩。”   商陆语气平和,不像在说一个很欣赏的艺术家,像在阐述一个老友的生平。   柯屿久久凝视着那头小象。   “柯老师,我喜欢他的作品,是因为他的笔触和他的人格高度统一,平静柔和,忧愁和孤独在他笔下都很轻盈。这是一个不跟自我对峙、不妄陷焦虑的人格,我第一次看见你出现在镜头里时,也看到了这样的你。”   那是一头很小、很小的象,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似乎是奔跑,又似乎是在跋涉。   看着好快乐的。   又孤独。   商陆终于垂眸看他,看到他默然无声,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图找好了,或者自己搜也行,一定要看。   画名「孤独的象」   要看商陆说的话啊,字字都不是多余的   感谢在2021-04-1322:01:26~2021-04-1422:3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露露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妈的我营养液呢10个;鱼安安、千靥2个;听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看红颜老160瓶;物物60瓶;要炸了的铜50瓶;月儿30瓶;triffle砰砰砰、凉开水20瓶;砚砚10瓶;年糕酱酱酱5瓶;_朋_、许棠棠棠棠2瓶;缪糕SZD、再加点芋圆叭、一只鸡腿、胖胖棒冰棒、尼古拉斯、景行、Marga、一「句」话、识又檐涵、呰呰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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