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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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曦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沈知意这人,比从前呆了许多。   班曦似乎明白了茶青方为何不安排护卫在场。   今日的沈知意,像被抽了芯儿,只剩一副躯壳,被人拖来,应付她的大婚。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做得很“好”,替身而已,要的本来就不是他的心。   不过,班曦却另有想法。   沈知意这是用敷衍她大婚的方式反抗她。你不是只要个和沈知行一样的壳子吗?我给你就是。   宫宴上,班曦与他同举起酒杯,眼睛望着前方,压低声音道:“做戏就做全套,既然来了,就别想敷衍朕。”   沈知意侧过脸,呆呆望着她。   班曦转过目光,轻抿红唇,微微一笑,眼底平静无波。   沈知意忽然笑了,极其轻,像雪趁夜悄悄落下,刹那间,眉眼之间流转的温柔和煦,与记忆中的沈知行重合,扣得严丝合缝。   “你好奇怪……”他低声说。   班曦恍惚中,捏着一半酒杯的手指松了些力。   下方文武举酒同庆,吉祥话说了一半,就听清脆一声响,皇上和帝君手中的玉杯摔了个粉碎。   班曦脸色阴沉了。   至尊失手砸了玉杯,自有人争抢着来圆场。   沈知意木头似地发呆,眉头又蹙了起来。   班曦心里一阵厌烦。   果然,是她想得太完美。只是要一张脸,根本不可。她想让他更像沈知行,像知行一样眉梢染笑,光一样温暖她。   茶青方又斟满一杯,双手奉给班曦。   班曦举杯,利落道:“此杯美酒,朕敬大延栋梁,敬天下子民……”   班曦喝完,目光锐利,刮了沈知意一眼,甩袖坐了下来,场子圆的也差不多了,她撑着头,换了副风轻云淡的微笑脸,大度赏了卖力表演的几位臣子,率先拿起筷子。   沈知意缓缓落座,却不抬手,他微垂着头,面露疲惫。   班曦给他夹了个卷莲酥,说道:“你最爱的。”   沈知意愣了愣,依然未动。   嗯,沈知行爱吃的,他似乎有点印象,曾经,府里常常备着盘卷莲酥。他记得,应该是自己说了句,为何只给沈知行备,不给他备,府中的丫鬟们都笑着说:“谁能知道二公子喜好呀,奴婢们只知道,但凡大公子喜欢吃的喜欢用的,二公子一定不会碰。”   嗯,想来,自己是不喜吃这东西了。   班曦嗤了一声,道:“怎么,演戏都不愿了?”   倒不是不愿,他也想好好演,何况他现在,的确饿了。他可不止累了一整天,他从昨晚就没睡过囫囵觉,也没吃过东西,连口水都还喝。   沈知意想了想,转过头说道:“不如陛下喂我。”   这下轮到班曦愣了,她在生气和震怒中犹豫,却见沈知意轻轻一笑,仿佛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知行,心一跳,就觉这样也好。   班曦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她夹起卷莲酥,送了过去。   “多谢。”沈知意笑得更开心。   班曦神情复杂,满腹话想说,最后却只吐出来三个字:“你这人……”   好歹吃了东西,沈知意眯起眼睛,留意起了身边。   刚刚起,那个银面具就盯着他看,看向他时,目光十分不善,向指着他咽喉的利刃。   而银面具看皇帝时,目光就柔了许多。   沈知意悄声道:“我知道了。”   怪不得对我的态度如此恶劣。   他似发现秘密的孩童,独自开心起来。   宫宴结束,已是申时,班曦与他共乘銮驾,登高观烟火。   路上,班曦惊奇的发现,沈知意睡着了。   班曦盯着他看了一路,一会儿想到记忆里的知行,一会儿又看见身边的这个替身,心中又烦又乱。   到了城楼下,等候在此的官员和百姓上前行礼,恭贺声惊醒了沈知意,他睁开眼睛,极其艰难地坐直了。   班曦低低笑了两声,长叹口气,胸口仍是闷着,不畅快。   但主意是自己拿的,大婚也到了尾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烦乱,就不似帝王了。   班曦伸出手:“走吧。”   沈知意垂眸,呆了呆,慢慢从袖子中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她的手指。   班曦猛地收了回去,惊道:“好凉。”   沈知意慢慢点头:“抱歉,血脉不畅……”   京中官员前来迎驾,言烟火庆典已备好,请皇上登楼。   班曦走下车辇,笑着称赞几句,回身拉住了沈知意的手,说道:“那朕就上去瞧瞧。”   火树银花夜空绽放时,沈知意问她:“陛下不嫌凉吗?”   班曦还牵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那年你把朕推下冰湖,知行没有嫌朕的手冰冷,他一直牵着朕的手没有放开……”班曦说道,“你不必作他想,朕不舍得松开,也是因为,你手的温度,恰好让朕回忆起了他。”   沈知意没有再出声。   “只是,你这手,跟你的心一样,是块暖不热的石头。”班曦说道。   又是一朵红花绽放。   班曦摸到了他手腕上比他的手还凉的规锁。   “这是什么?”班曦垂眼看去。   沈知意望着烟花,笑道:“陛下不知道吗?”   班曦想了起来:“原来是规锁……”   她瞥了一眼,又看起了烟花。   过了许久,班曦说道:“怪不得你今日这般规矩。”   沈知意苦笑:“陛下防的是曾经的我,而今,看到现在的我,也还不放心吗?”   “来了。”班曦抿嘴一哼,道,“你那舌头,最会骗人。花言巧语,哄朕上当后……朕不会再被你骗了。”   他骗她什么了?   沈知意茫然,似乎有记忆碎片快速闪现,他头一痛,额上沁了层薄汗,凉风一吹,更是与那头痛里外相合,搅动起来。   沈知意晃了晃身子,轻轻舒出一口气,道:“现在的沈知意不会骗陛下……毕竟,欺君之罪,我担不起。”   风吹拂着他的碎发,班曦突然说道:“你不像知行。”   沈知意点头:“我本就不是他……”   “你也不像沈知意。”班曦说,“沈怀忧与朕说,你失忆了。”   沈知意轻轻点了点头:“的确,记忆碎了,我想捡,却捡不起来。”   “哼……做过那么多的恶事,给了多少人痛苦,你却忘了?”   沈知意微微一噎,只好道歉。   “你倒是有福之人。”班曦说着说着,有了怒意,“沈知意,你可知道朕因你,做了多少噩梦?你却忘了……”   她拉过沈知意,凑近了,逼问他:“真忘还是假装?”   沈知意离远了些,摇头道:“不敢欺君。”   下方百姓遥望着高台,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见皇上与帝君“亲亲我我”,状似甜蜜。   “每一天睁开眼,想起知行哥哥,朕都想杀你。”班曦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朕教你入宫,并非是要你代替知行,你没那个资格,他的好,你替不了。”   “知道了。”沈知意垂下眼,淡淡回答,“只是陛下是想要我赎罪,还是要折磨我?”   班曦手一顿,厌烦道:“朕永远不会像你一样恶心。”   亥时,銮驾回宫。   班曦梳洗完毕,入华清宫内殿歇息。   进了内殿,见沈知意竟然已歪倒在床榻上睡熟了。   “散了吧。”班曦挥去宫侍,站在床榻边,背着手看着沈知意。   班曦唤了几声,沈知意并无反应。   班曦坐了下来,一手转着手串,一手挑起他脸颊旁的长发,捏着手里,发了会儿呆。   他呼吸声很浅,脸上浮着病气,人看起来很是憔悴。   “你一向如此。”班曦自语道。   沈知意与沈知行不同,沈府的双生子,似是一人两面。沈知行从未生过病,而沈知意则从未断过药,病气混着戾气,整个人阴郁得很。   “我又是图什么呢?”班曦说道。   她看到沈知意的脸,心中就柔软些许。可再一想到他是沈知意,她就忍不住厌烦恶心。   “三年。”班曦说,“就让我再自欺三年。”   三年之后,你就给沈知行赔命。   沈知意的眉头在睡梦中也还轻蹙着,他的手放在枕边,红烛映在规锁上,又冷又艳。   班曦颇感兴趣道:“做得还挺精巧。”   她抽出佩扇,拨下沈知意的衣袖,反复打量着规锁的构造。   “这个是锁扣?”班曦伸手拨弄那精巧的锁梢。   茶青方走了进来,见她好奇研究着规锁,脚尖一点,掠到榻前:“陛下不可,沈知意万一对陛下不利……”   “知道了。”班曦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没甚意思,朕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茶青方温声道:“臣理解陛下。”   “是吧?”班曦说,“虽是一样的皮,却不是一样的心。朕无法容忍自己与他这样的人同塌而眠。”   班曦站了起来,说道:“走吧,以后逢五送他到乾元宫即可。”   茶青方应了声喏。   班曦忽然说道:“对了,得空让太医院来人瞧瞧,看他是不是真的失忆。若是真的不记得……你就好好劝劝,朕不求他完全向善,起码,向知行靠一靠,朕看他的脸时,也不至于烦恶。”   茶青方答了声是,向候在外殿的朱砂打了个手势,跟着班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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