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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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吹愁找不见沈知行,逛了一圈,有个小宫女指着通向华清宫的路,说道:“帝君往这个方向去了。”   傅吹愁松了口气,华清宫正在修缮翻新,也有侍卫把守,若是沈知行去那里,起码不会做什么傻事。   自从家中的老祖父提醒他,沈知行病因不在身上,而是有心向死后,傅吹愁就怕他做出什么惊天之事来。   “不会。”老祖父似是能读心,对傅吹愁说道,“沈帝君只会绝自己,不会累他人。我说他心向死,是说他心有死意,但却不会身死。”   “不懂。”傅吹愁道,“是说他不会寻死吗?”   “他知道自己若寻死,会有许多人被他所累,依我看,他这样的人做不出太出格的事,他只是不知该怎么活。此外,皇上这胎,看来老夫要拼命保住了。这是三条人命,太重了……”老祖父摸胡子。   傅吹愁听明白了三条人命的意思。   “这都是什么事……”傅吹愁感叹,“到底从何处开始步步难了?”   老祖父说道:“人生路,何处不难?帝王家总要比寻常百姓家的难事多一些,有话不能好好说难道不是常事吗?”   “那……帝君这病?”   “不是交给你了吗?”老祖父笑道,“问我?我可什么都不懂,老夫擅长的只是妇产罢了……”   “那,您还有什么要特别嘱咐我的吗?”   “嗯,有。”老祖父说道,“多与帝君说说话,医者不光要治标,更要治本。”   ————   傅吹愁跨进华清宫的后院,工匠们正在换琉璃瓦,人来人去,热热闹闹。   傅吹愁看见了沈知行的身影,他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望着新砌好的池子发呆。   一群猫在还未引水的池子里玩耍,好不惬意。   傅吹愁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说道:“你是在盯那个黑猫吗?”   “那是夜大侠。”沈知行笑了起来,纠正他,“都有名字的。黑的这只犹如身穿夜行衣,会飞檐走壁,我叫他夜侠。”   傅吹愁愣了一下,又指着一只花色的,问:“那它呢?”   “花斑将军。”沈知行说道,“这里的猫,我都以它们的花色来起名字……没什么意思,玩耍罢了。”   傅吹愁:“也是,那只大白猫是雪团儿吧。”   “不错,你竟然认得她。”   “看多了就认得了。只是以前从没听过你叫这些猫们的名字,我以为有名字的只有雪团儿这一个猫……”   “哪里,应该不偏不倚,既然要起名字,大家都有才是公平。”沈知行轻轻晃起了秋千,说道,“那么你来找我……是时间到了,我该过去了吗?”   傅吹愁:“……过去是指去哪?”   “回去喝药,回去陪她喝药,回去陪她和孩子一起喝药。”   傅吹愁蹭了蹭鼻头,蹲了下来,说道:“那现在还早,你们再坐半个时辰。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   “我挺好的。”沈知行歪头看向傅吹愁,“如今我走路也不必拄杖了,你医术高明。”   “……外伤,我很在行。”   “小傅大人言外之意,内伤你并不拿手?”   “你知道萧成的商劈浪吗?”傅吹愁果真和他闲聊起来,“他是个邪医。”   “如何邪?”沈知行问道。   “不正即为邪。”傅吹愁道,“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但却自称医者,为人看邪病。”   “何为邪病?”沈知行又问。   “……难说。”傅吹愁望天道,“要我说,与身体有没有病无关,而是心中的病。这个商劈浪就是医心病的人,他还有一本邪说,叫《心疑杂症解》,我们家里,似乎就我认真看过他这本邪说。”   “讲什么的?如何给人看心病?”   “不错,还有药方辅用,但大多数方法,就是与病患闲聊。”   “是个妙人。”沈知行点了点头,他转过头,笑问傅吹愁,“是你的药效果不好,还是我让你担心了?你现在,是在和我闲聊吧?”   “难说。”傅吹愁也是一脸愁,拽了一根狗尾草,拿在手中拂地上的石头碎,“只是……总感觉每次你从皇上那里回来,就好像把她的忧虑背在了身上,看得我肩膀沉……”   “没有,傅大人多虑了。”沈知行摇头。   “你一否认,我倒是猜对了几分。”傅吹愁说道,“其实,是皇上看出来了,问我你最近在担心什么。”   沈知行手指握紧了绳索,低叹一声。   “你自然是在忧愁皇上的身体……可我又觉得,还有别的。”   “难说。”沈知行学着他的口吻,逗道,“要不,小傅大人帮我瞧瞧?”   一只橘色的猫懒懒走来,咣当一下,沉甸甸侧倒在傅吹愁手边。   傅吹愁摸了摸它,说道:“……这只应该与金色黄色有关,莫非叫光之类的?”   “贵妃。”沈知行笑眯眯指着这只肥猫,说道,“前几日的确是叫晨光,但现在,你应该称她一声贵妃娘娘。”   “嗯?”傅吹愁道,“为何?因为身形富贵?”   “因为皇上看中了,要封她做贵妃。”沈知行站起身,微笑道,“你陪贵妃娘娘玩耍吧,我就避嫌了。”   他轻飘飘开着玩笑。   傅吹愁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若是不安,那就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吧。”   沈知行略显惊奇道:“你竟然真的会一些邪门医术。”   傅吹愁:“我刚刚想了,你这样的人,心就不会冷硬,考虑自己的时候也不多,这么推断的话,你忧心的应该还是皇上,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沈知行笑道,“其实一直自私的在考虑自己的感受,回过头才发现,所有的错误,我都脱不开干系。”   “你不会是把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吧?”傅吹愁惊讶,他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猫毛,说道,“你且等等,我跟你一起……”   沈知行摆手:“不必了,我会乖乖把药喝了,你放心,不用你监看。”   “不是……”傅吹愁捋了一遍,似乎明白了沈知行现在的感受,唉了一声,跟在沈知行身后,说道,“我们家的人都不怎么会说话,皇上这是第一胎,首要的是稳住皇上的心,不能让她认为自己的身子虚不成形,所以我家老人才会说是你的问题……”   “尽管如此,这也是实话。”沈知行淡淡道,“所以,的确是我的错。”   “怎么说呢……肯定不全是一方的错。”傅吹愁豁出命了,也顾不得被人听去,直言道,“你二人都有错,归根结底,错还是在皇上。你入宫后,有几天正常日子?没病的都要折腾出病来……”   沈知行转过头,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好了,不要说了,也让你舅舅歇口气吧,你这张嘴……”   傅吹愁“大义凛然”道:“所以,你也跟她一样,别想那么多。皇上我是看明白了,她在意的,和你在意的,天差地别。”   沈知行默默叹气:“我看你舅舅这辈子都要替你操心了。”   沈知行如他自己所说,乖乖喝了药,乖乖弯着腰,在班曦的床前捡了一罐红豆。   他看起来,很努力的在恢复。但也和傅吹愁担心的一样,这只是表面,至于沈知行到底怎么想,众人都不知晓。   指望班曦看出来是不可能了,班曦一天有九个时辰都为肚子里的孩子提心吊胆,三个月这个危险的临界点就要到了,她现在顾不上其他。   沈知行捡完豆子,坐下来给班曦念话本,都是一些平庸之作,故事平平淡淡,要么是落魄贤才奇遇后高中皇榜,要么是郁郁不得志的清官被储君看中,从此平步青云,封王君王妃,真正的白天黑夜都辅佐君王   班曦如今不适合听太跌宕起伏的故事,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刚好够她打发时间。   不过,对班曦而言,与其说是听故事,不如说是得空看她的帝君。   沈知行念完,合上书,见班曦还未睡着,撑着脑袋笑看着他。   沈知行突然笑出声来。   班曦问:“笑什么?”   “想起你到家里来的那晚……那是陛下第一次留宿宫外。”   班曦也笑了:“这事你不提,朕还想不起。”   她小时候……约莫六七岁的时候,随父皇去了沈府,因为不舍得走,第一次撒谎,对先皇说,想在沈府听一听打更声和宫里的有什么不同。   很拙劣的借口,现在想想看,父皇是真的疼爱她。   于是班曦成功留宿沈府,可空欢喜一场,随行宫人们折腾许久,布置好了房间,沈怀悠和沈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在门外道安后,就离开了,根本不可能让她和沈知行睡一起。   她那时认床,沈府的床榻自然比不得宫里的舒服,她一夜没好睡,第二日寅时就折腾起来返宫上学,困得头一点一点,可还要强撑着眼睛,只为了看一眼沈知行。   “朕那时总觉得亏了……本以为留在沈府能比平时多看你一眼,没想到规矩反而比宫里的多,还是到了宫里才能见到你。”   “那时的皇上,就像现在。”沈知行目光温柔,“明明很困了,可还撑着眼皮不愿睡。”   “睡了,就少看你一眼。”班曦打了个哈欠,说道,“所以不舍得,你在身边时,我就想多看看你……”   “睡吧,我不会离开。”沈知行垂眼说道。   “当真?”班曦握住了他的手,“不哄朕?你是看在储君的面子上,才做这个决定的吗?”   沈知行摇头:“不会……我想明白了。我长陛下几岁,若是还做这种孩子气的事,那就太丢脸了。”   “你长我几岁……”班曦突然说道,“我本就少看了你好多年……后来又与你分开,十年光阴里,没有你。沈知行,要是人不必睡觉就好了,我就把错过的那些年慢慢看回来……”   沈知行轻轻笑了笑:“原来陛下如此可爱。”   班曦拍了拍床:“来睡?”   “使不得,我若躺在陛下身侧,你因看我,耽搁了睡觉可怎么办?”   “你在,你的呼吸声也可使朕心安。”   沈知行躺了下去,班曦还为他掖了被角。   两个人依偎着睡过去,可孕期总会在睡梦中反复惊醒,班曦断断续续,睡得并不好。   后半夜又累又无睡意,真的如自己之前所说,只剩一件事做,那就是盯着沈知行看。   越看,心里越难受。   她知道沈知行并非原谅了她,他只是看在她辛苦和腹中胎儿的份儿上,不忍心再冷她。   事情还没有解决,而她与沈知行都只能装作忘记,将重心放在保住孩子这件事上。   班曦的手轻轻放在腹上,心中默默道:“一定要……一定要好好诞生。”   如果孩子没了,这世上比她伤心痛心,从此失去希望封闭自己的,是沈知行。   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求这个毫无反应的家伙,要好好支撑着。   她和沈知行的希望,就靠着摇摇欲坠又细弱的生命支撑着。   可笑可悲,却无可奈何。   班曦感觉,自己所有的一切,什么帝王尊严威严,统统因沈知行碎裂。   她拥有整个天下,现在却只能靠着这随时会逝去的希望支撑着沈知行……以及她自己。   班曦仰起头,嘴唇轻轻触了触他的脸颊。   再闭上眼时,下腹却忽然痛了起来。   怪她!!   怪她想的太多,心思太杂!   她的孩子脆弱的就像立在一枚针上的鸡蛋,稍微来点风,它就有碎掉的可能。   班曦大喊长沁和傅邈的名字。   沈知行立刻睁开眼,见班曦脸色煞白满头是汗,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在冷静和害怕之间反复着,几乎崩溃。   “没事的……没事的,放松下来。不会有事的……”沈知行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圈在怀里。   班曦语无伦次,嘴唇也无血色,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却从不说疼。   沈知行三个字,似有镇痛之效。   班曦疼痛难忍,可闻到他的气息,叫着他的名字,她又什么都不怕了。   “别走……”班曦说。   “不会,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不管去哪,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沈知行低声说道,“陛下可以将所有的苦难都给我,我留下来,替你分担。”   “不会让你这样……”班曦紧紧握着他的手,闭上眼,无力嗫嚅道,“朕不会再让你痛苦……你要比朕更自在,更快乐……”   傅邈匆匆跑进殿,来不及喘气就先下针定神。   半个时辰后,汤药喂了好几回,班曦也终于安然睡着。   沈知行轻轻松开她的手,起身来到殿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   他盯着衣服上那浅浅的血印发了好一会儿愣,失魂落魄往外走。   铜钱拉住了他:“公子走错了,来这里换衣裳……”   沈知行回魂,手指紧紧抓着袖摆。   “我不能倒……”他轻声说道,“若有意外,我应在她身边,她需要我……”   “那是自然!”铜钱手脚麻利给他更衣,说道,“公子可要快快养好,宫里不能大大小小都是病秧子。”   沈知行的双眸清明了些许,他像是起誓,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照顾她,把她照顾好,孩子也要好好的……”   沈知行回到寝殿,给班曦盖好被子,自己歪在床边睡。   班曦睡梦中又是一惊,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被沈知行握在手心。   班曦的心,突然安稳了。   她慢慢握紧他的手指,眼角湿润,嘴角抑制不住的上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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