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岚山寺,果然迷雾重重。 薛仪蹙眉,眸光瞥到地上那人,又道:“尸体处理了罢。” 晋言颔首应下,想了想,又道:“小姐这几日还是避着点为妙,寺里的贵客似乎不少。” 太子、德王世子,以及各大朝臣家眷,确实不少。 薛仪睨了他一眼:“我有分寸。”顿了顿,“你先退下罢!” 闻言晋言提着地上那人又退到墙角的黑暗之处。 好一会儿—— “他走了。”秋月道。 薛仪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床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去两步,身后的秋月冷不丁地道:“小姐觉得那人可信?” “当然不可信。”薛仪干脆利落地道,顺势坐到床沿毫不淑女的蹬掉鞋子,秋月见状,上前俯身将她的鞋子摆好,复尔又起身道:“既然如此,小姐为什么还要命令他做事?”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薛仪伸了个懒腰一边拉着被子躺下去一边道,“再者,他原本就是容华那厮派过来盯住我的,这是容华给他的任务,若是阻碍了他执行任务,他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呢。” 薛仪懒洋洋又道:“与其让他在背后做手脚,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还更让我能寻到机会。” 只是—— 她终究不过一介女子,似乎没有让容华费如此大力派出贴身护卫到身边来的必要。 这一直是薛仪不明白的一点。 而不仅容华,连太子也是这般,“红颜祸水”这词她自然是不会相信的,若放在别人身上也许还有几分可信度,可是和容华以及容御面对面之后。 红颜祸水? 笑掉大牙! “就是不知道定远侯府接下来还要折腾什么幺蛾子。”薛仪又道,“不过也真是够令人惊讶的,寻常人家的主母勾结外人残害嫡子,被逐出家门休书一封都算轻了罢!吴氏,啧啧,愣是没事。” 秋月想了想:“大堰王朝私下秘辛不少。原本最为受重用的保皇派领头人,事实上应当是长明侯,当时的定远侯只不过是众多侯爵中一门,根本不起眼,除了祖上给太祖皇帝出了点功劳,又由于一直以来安平乐道,子孙入仕少,才一直延续至今,可也不知怎的,当年原本要出征定南的长明侯突然因为痢疾病倒了,不仅如此,当时好几个上将军都病倒了,而定南的叛乱,自然等不到靖王殿下前来镇压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时候定远侯突然自请出征,却在定南叛乱中战功显赫,随而一步步甚至控制了定南大军,紧接着长明侯便失了帝皇心,虽然和定远侯一直不和睦,但也没闹出过大乱子,毕竟定远侯如今如日中天,小事也就罢了,大事上估摸想动他,也得问问皇帝同意不同意了。” 秋月一番话说得很中肯,薛仪眨了眨眼,诧异道:“秋月,你以前念过书?” 秋阳当初告诉薛仪,他和秋月兄妹两是在大堰边境的某个贫穷村落的孩子,由于旱灾村里死了好多人,他们饿得不得了,便循着一路漂泊到了京都,只为了活下去。 尔后偶然遇到当初的师傅,教会了他们功夫,以生存下去。 功夫也就罢了,可若是真如所说那般穷困的村落,照理—— 是念不上书的啊。 秋月忽而就沉默了。 薛仪见状,也垂下眸子,跟着沉默起来。 这气氛着实诡异,秋月抿了抿唇,生怕薛仪脾气发作:“小姐,我……” “我困了。”薛仪摆摆手,“回头再说罢!”顿了顿,她补充道,“想说的时候。” 平心而论她和秋月秋阳不过是单纯的利益联结关系,她雇佣他们,他们为他出力,就这么简单。 可事实上很多时候秋月却默默在这份“工作”上用上了心思,会因为她吃亏而愤怒,会因为她受伤而自责,这简直就像从小带在身边一起长大的女婢一边。 总而言之,秋月至今,还不曾做过害她之事。 也罢,反正总有一天她会查清楚的。 暗夜渺渺,秋月轻声应道:“是。” 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从岚山寺回来之后,薛仪一如既往闭门不出。 ——在众人看来是如此。 予海楼,虽然见不到真正的海,却是京里颇负盛名的三大酒楼之一,所处的位置有些偏,靠近南城门口,坐北朝南,大门刚好对着南城门前的永掖桥旁的四季树林,终年艳花盛开,赏心悦目。 而这座酒楼久具盛名的其中一个原因则是能将种种鲜花酿成美酒,香醇浓厚又不失花瓣的清香,附庸风雅的名流士子尤其喜爱来此饮酒作对。 而此间酒楼包厢别致雅韵也成为王公贵族的下榻之地。 予海楼,其佳酿酒香浓郁,口感刺激,余味悠长,更是使其价格节节高升,每日一早,予海楼开门,都有许多普通百姓驻足馋酒香,下马欲饮醉。 许越是常客。 门口的小厮见了他,立刻迎了上去,熟练地领着他上了二楼。 鉴于薛仪脸皮之厚,行事刁钻,性格捉摸不定,他站在门外,默默打着腹稿。 小厮也不明所以的默默站在一旁,贵客不可得罪。 正好,一个小厮领了容宸往这边走。 许越扭头,微怔,随即换上一副假脸:“德世子,好久不见。” “许大人。”容宸也笑眯眯地回应,“几日不见,许大人可还好?” 马上就要不好了。 他在心底幽幽腹诽,面上笑容越发柔和:“甚好。德世子今日可是约了人?” 容宸桃花眼眨了眨,神秘地说:“佳人相邀,自然义不容辞。许大人也是佳人相约?” 许越笑着点了点头:“自然。” 自、然、不、是、啦。 容宸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看来他的包厢还在走廊里面? 还要站下去?当然不,他不能让容宸看见英俊潇洒的他如此踌躇于一个简单的小约会。 他冲容宸点了点头,示意小厮拉开门。 容宸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房内的方桌上,一个少年木着脸,端坐于前,默默品茗。 随即拉开了许越隔壁包厢的门,窗户大开,阳光温和的打在桌前少女的身形上,晕开一层淡淡柔和的金色,少女垂眸,把玩着手中鸡蛋大小的青色茶杯,睫毛长如黑翎,鼻子小巧精致,唇若花瓣,潋滟生华。 容宸微微一晃神,直到小厮啪地拉上门,他才回过神,勾着魅惑的笑容:“薛小姐。” 隔壁的许越也有些晃神,他已经想着怎么应付薛仪那张花言巧语的嘴,结果来人居然真的是薛泽本人。 就和尚第一次下山渴望遇见美女,却遇见另外一群和尚一样。 这种失落感不是一点半点。 “许公子。”薛泽面无表情,“好久不见。” “薛小公子。”许越也木着脸,在他对面坐下来,“怎么不是薛小姐?” “为什么要是家姐?”薛泽淡淡地反问。 拜帖上明明白白写着薛泽的大名。 许越被噎了下:“你可知令姐……同在下主子的事?” 薛泽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这个确实是我家主子的不是,不过想必今日薛小姐让薛小公子约了在下,是有什么要事吧?” 其实想想,薛仪也确实不好正大光明的约许越出门,其一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其二这往大了说,还以为薛府和许府要结亲呢! 薛泽伸出食指,比了一个“一”。 “什么?”许越不明所以。 “一万两。”薛泽理所当然地开口,“黄金。” “你怎么不去抢!”许越没忍住,惊呼出声。 薛泽随即露出鄙夷的眼神:“看来传说中出类拔萃、博学多才、无所不能的许公子也不是很有能耐嘛!” 许越双手紧紧握住扶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姐弟两配合得默契,隔三差五连番挑战他的耐性。 “你家主子说,万事找许越,许公子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薛泽继续刺激他。 什么时候连一个小屁孩儿也可以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都是殿下的错! 许越咬牙切齿,他现在的仇恨已经不在薛泽身上了,飘啊飘,飘到靖王身上去了。 “这件事还要在下跟主子请示。”他顿了顿,找出一个满意的词语搪塞,“兹事体大。” 薛泽想了想,觉得没问题,不冷不热地给许越倒了一杯茶。 许越端着茶杯,心里琢磨着靖王的态度。 估计是太无聊了,养个小姑娘玩玩。 靖王一向性格阴晴不定,心情好砍几个人玩玩儿,心情不好,多砍几个人玩玩儿,一点也不稀奇。 恩,肯定是这样。 绝对不是这样。 容宸抚摸着扇面上的桃花,笑容戏谑:“薛小姐,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言辞?” 薛仪抿唇微笑:“德世子认为薛仪的意思是?” 她也就想逗逗他而已。 “我知道你是个不普通的丫头。”他搁下扇子,端起茶壶给自己满上茶水,“说吧,你的来意,不用再用感谢的话搪塞我了。” 薛仪轻笑一声,放下茶杯:“德世子整日假做这等风流纨绔之辈,当真辛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