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外院。 伏襄情绪不太稳,正蹲在院子一角的大水缸边。 为防他想不开可能一头扎进去,燕维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一边盯着他,一边努力地听着那边的对话,心里难掩震惊。 院子里,柳宣有些烦恼地揉着眉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位金碧儿,就是伏大哥的妻子?”吕三昧努力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不让它掉下来。 这段故事她真不知道。 书里,吕如云从没遇到过伏襄和柳宣,当然就不会提及这两个路人甲的身世。 柳宣叹了口气。 “算是吧,毕竟他们二人有婚书,官府也存过档的。” 吕三昧拍桌子,“什么叫算是?他们不是孩子都有了嘛。” “闺女,你先冷静点,又不是你结婚了。”吕子亮拍了拍吕三昧的肩膀。 吕三昧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水缸边长蘑菇的伏襄。 “我是真没法接受,长得这么翩翩公子的人竟然是个抛妻弃女的渣男……” “谁渣男了?”伏襄突然蹦起来,激动地冲过来,“我不认!我从未承认过她!要不是伏家人那一晚下了药,那个孩子都不可能有!” 燕维安赶紧拉住他。 吕三昧咋舌。 这剧情……有点刺激啊? “伏兄,要不这事儿你自己来解释?”柳宣无奈地道。 燕维安将颓然的伏襄提溜到桌边来坐下。 事情说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 伏家在府城算是世家,而伏襄作为庶长子,身份却是十足的尴尬。 家中自然不会让他一个庶出子继承家业,更不期望他的学业过于优秀,以免落了嫡子们的面子。 可伏襄的确有一副好头脑,才华更不低,二十岁不到就考中了秀才。 伏家的嫡子对此除了嫉妒还有憎恨,便想毁了这个优秀的庶兄。 趁着伏襄考中秀才之后兴奋之际,伏家嫡子安排了酒席,随后叫来了府城的名女支作陪,在酒中下药,然后带着伏父前来抓现行。 以伏父读书人的清高和自命不凡,是无论如何不允许自家子孙后辈干这种眠花卧柳的龌龊事的。 到时候,伏襄拥有的一切好名声都会烟消云散! 可事情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却出了一个致命的失误。 原本安排和伏襄一夜春宵的,是府城一个裙下之臣众多、甚至可以说来者皆不拒的女支子。 可捉奸的时候,床上的女子却成了府城一个有名的清倌儿,以舞技闻名的金碧儿。 其实金家原本也是殷实人家,不知因什么缘故突然全家落败。 金碧儿被迫卖身入青楼,但还一直保持完璧。 却阴差阳错和伏襄一夜颠鸾倒凤。 事已至此,伏家嫡子没能恶心到伏襄,又心生一计。 他向伏父提议,让庶兄为人家姑娘负责,赎身娶回家。 伏父勉强接受了金碧儿清倌的身份,想到不过是个庶子,出了这事恐怕也娶不到好媳妇了,索性顺势同意了这婚事。 伏襄百般不愿,却被押着成婚,婚后更被拘在家中无法外出。 直到女儿出生,伏家对他的看管松懈了些,他才趁机逃出来,前来枕河镇投奔当年落榜的旧友柳宣。 柳宣想法子给他盘了家书斋,可他根本无心经营。 眼看着书斋渐渐被他作得快倒闭了,却在那天因为吕三昧的到来,时来运转…… 伏襄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然后又抱头蹲在那儿,烦躁地扯着头发。 柳宣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却对上了吕家三人嫌弃的表情。 “呃……你们这是怎么了?” 吕三昧走上前,也蹲了下去,恨铁不成钢地戳伏襄的狗头。 “我说大哥,你到底几岁啊?二十几岁的人了,你迁怒你媳妇你闺女,为什么?她们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吗?” 伏襄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 “我有心上人的!可是因为这事,她特地过来,劈头盖脸骂我……” 吕三昧:“所以你的心上人并不相信你是无辜的?” 伏襄:“……” “来,跟咱们说说,她具体骂了你什么?” 伏襄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回忆那些往事真的很痛苦。 “她……说我下贱,说我招女支,配不上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 吕三昧揉了揉眉心。 “冒昧问一句,你们当时订婚了吗?” 伏襄摇了摇头,表情更痛苦了,“我那时刚考中秀才,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提亲……” 贺胜男清了清嗓子,“其实这事,摊到哪个女孩头上都会很生气。后面你有找她解释吗?” 伏襄苦笑,“我一直被关在家里,哪有机会去向她解释?女儿出生之后,我就听说……她早就嫁人了。” 哦豁,一对有情人被拆散了,怪不得这么痛苦。 贺胜男也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倒霉的孩子。 但她没忘记另一个人,“所以,你就把这份不甘心和愤怒发泄在无辜的金碧儿母女身上吗?” “那我呢?我不是被害成这样,我不无辜么?”伏襄几乎是吼出来的。 吕三昧忽然觉得,这个做生意时很精明的家伙现在却没法沟通了。 最后还是吕子亮站出来,用力拍了拍伏襄的肩膀。 “来,小伏你先坐下,我用过来人的身份和你唠叨几句。” 伏襄不情愿地被他拉起来,垮着脸。 吕子亮倒了杯茶给他,叹了口气。 “其实咱们都清楚,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是你那个弟弟的使坏,对不对?” 伏襄语气僵硬:“我没有弟弟。我的亲人只有已逝的姨娘。” “好,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伏公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对吧? “c药是他下的,女支子是他找的。 “说白了,无论那天晚上你睡的是女支子还是清倌,都是个工具人,是用来迫害你的。 “凶手拿刀杀了人,难道该判刀死刑,而不是拿刀的凶手吗?这个因果关系你能明白吗?” 听着他的话,伏襄的情绪渐渐平静,迟疑片刻,点下了头。 “孺子可教也。”吕子亮笑道,可随后,笑容倏地收起。 “你明知真正的凶手是谁,却没有想办法对付凶手,而是自己逃出来,自甘堕落自我麻痹。 “你这是逃避,是懦夫行为!” 伏襄险些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你……” 吕子亮还在盯着他。 “事情发生之后,你没有想方设法向心上人解释,她也对你并不信任、转嫁他人,说明你们根本就缘分不深。 “而你夺了一个无辜姑娘的清白后,没有想为她的事情善后,也没有想过拒绝婚事。 “你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呢?你态度强硬一些,你爹不是要面子的老古板吗,难道会为了一个清倌就逼死自己的亲儿子? “这是你自身的软弱无能!” 伏襄张大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成婚了,和你妻子朝夕相处了十个月,还有了个可爱的闺女,木已成舟,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可你还是狠下心抛弃她,自己逃出府城躲起来,留下她们母女俩,在伏家被群狼环饲。 “你就是在迁怒她。 “可如果时间倒退回去,她一个清白姑娘难道就愿意被这样坑了一辈子吗? “所以,你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你说这是不是懦夫行为?” 伏襄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掩面嚎啕。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可他不得不承认,吕子亮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他自欺欺人的假象全部戳破了。 所以他不敢面对金碧儿,更不敢面对那个小姑娘。 吕家人默默地看着他痛快哭了一场。 燕维安更是为吕子亮那一番话深深震撼。 亮叔刚刚的话太有分量了,对于男人的责任,他也有了更深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