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很高，高到甘结以为在荒原上行走一般，没有尽头。 甘结晃了晃脑袋，关节着火一般的痛楚让他清醒了过来，太久没有喝水了，要再快些，等过了这片荒滩，踏入冰封的高度就会好上许多。 桃源山上的气温随着大日的流转天差地别，甘结将背上的巨骨卸下，砍断两支粗树给自己搭了个简易庇护所。 只需半个时辰，气温就会骤降，为了节省内力和体力，该睡觉了，及时的修整才能更好的攀登。 在冷冽的罡风中，甘结渐渐进入梦乡。 虚空中的杨辰赞许地点了点头。 极上乘的心性，很冷静，绝不莽撞，也不患得患失，说睡就睡这一点，初踏武道时的杨辰可做不到。 半个月后。 “咔嚓！咔嚓！” 漫天风雪中，一道冒着纯白真气的身影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上攀登着。 内力不够了，这样冰冷的环境，还能坚持一个时辰，若是用意志坚持，又能坚持多久呢？极限状态下，也度不过这片冰川。 甘结这样想着，便将插在冰川上的冰刃拔出，随着一阵刺耳的划冰声，甘结退回了他在缓台上搭建的庇护所。 桃源山绝顶上，时刻注意甘结的杨辰，眉头顿时一皱，这已经是甘结第四次退却了。 “呵。”汤执轻笑了一声，对这甘结倒是颇为满意。 “你把这冰川弄得这么高，要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是绝度不过的。” 汤执见杨辰又洒出一片冰灵气，忍不住出声说道。 桃源山上根本不会下雪，有积雪陈冰倒是真的，可那是积年累月的雨水化冰，至于甘结面对的风雪，都是杨辰在上面捣鬼。 “能度过。” 杨辰笃定地说了一句，接着看向汤执又缓声说道：“修士不单是与人斗，更是与天斗，而体修的突破，就是不断超越身躯的极限，每一次突破都伴随着风险。 以甘结的资质，远超人间界人族的根骨，两年半的时间，也该修到后天大圆满了。 和初见他时，他少了些魄力。” “你对你那十二个弟子可没有这么严厉。” “甘结天资不及他们，就要更努力一些，当然他也可以放弃，路都是他自己选择。” 汤执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要知道天才修炼，能时刻感知到修为的进步，修行对他们来说自然就趣味横生，不用人督促，也会沉浸于实力增长的快乐。 比如我……算了，就说师兄也曾是五灵根的修士，半月打坐不及人三个时辰苦修，那种痛苦应该不需我多赘述。 修为进境迟迟得不到反馈，内心痛苦无以复加，对此是不是该宽容些，爱护些，作为师尊就更要多加勉力，这样才不会落了心境。” “那是你师尊会那么鼓励你，我师尊很尊重我。” 汤执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你心性那就是天生的冷漠淡薄！你有坚持，有想法，特立独行惯了！ 所以千柳师叔和天禄师兄，对你是不多置喙，知道劝你无用，不如默默感化。 那甘结一个神域里的少年，除了长得高壮了些，现在也不过二十之龄，心智尚未成熟，这般表现，知进退明得失，已经是上上的心性。 敢于攀登就已不缺乏勇气，你想收他做弟子，还平添阻挠，做超出他能力范畴的事情，美其名曰考验，这对他公平吗！” 杨辰静待汤执把话说完，才开口说道：“那我收他做弟子，带他离开残缺的界面，指点他修行，传授他道法，对荣兰其他有灵根的人公平吗？ 他甘结有什么不同之处，值得我用一枚神域令将他带出神域。 仅仅是我的一个心血来潮吗？ 便是我给他的机缘，机缘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吗？ 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粉身碎骨的代价！ 要让他时刻想起这里，想起他的根，想起他为之努力一切。 修行的岁月太长了，没有一个锚，何以定人性。 我想让他知道，他能踏上修士之路，是他自己争取的，不是我施舍的，他要先尊重他自己，我才能尊重他。” “真是做作。” 槃默默地掰着冻僵的异兽玩，他还调集不了妖力，一身蛮力倒是能活动活动筋骨。 杨辰斜了他一眼：“没办法，人就是想得多一点，想得多就容易钻牛角尖，所以更看重心性。 倒是妖族好啊，吃了睡睡了吃，就是整天呆头呆脑才会没有烦恼。” “故作高深。” 槃惜字如金回怼了杨辰一句，便自去寻找其他的异兽“切磋”去了。 甘结在咀嚼着干硬的鸡肉。 这是他上山前准备的干粮，不能吃异兽的肉，这让甘结体能下降的很快，桃源山上大半活物都是异兽，杀了也不能吃。 包里还有两枚气血丹，是荣兰下发给战士的滋补之物，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甘结望着看不见远处的密集风雪，心中在不断推敲着什么。 荣兰以外是荒原，是危机四伏的大恐怖，是寻不到归途的混乱之境。 这是他两年多来听到的最多的话。 现在他也看到荣兰之外的地方了，透过风雪，那是和家乡不一样的景象。 不过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仙人就是从那些地方来吗？和荣兰又有什么不同呢，都是一样的土地，一样的天空。 将身子缩回冰洞中，甘结再一次感到了孤独。 我可能是爬不上去了，试了四个不同的方向，爬上去都是一览无余的冰川，连一块可以歇脚的山石都没有。 甘结叹了口气，难道要错过仙人吗？ 像汤执说的一样，甘结并不缺少勇气。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勇气可以拟补的，甘结看不到冰川有多长。 甘结猛地想起了第一次横渡水乡大河的时候。 只要度过一次，哪怕水流再湍急，甘结也能在其中游刃有余。 那时他年少，不知道畏惧，也不懂得一个年富力强的长子对家人意味着什么。 若是他没敢做出游向对岸的那一步，可能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更不会有离开水乡，做一位战士的心思，也不会遇到那两个神仙，修得这种奇异的仙术。 甘结再一次看清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回去，靠着仙术突破什么先天之境，做一个千夫长风光战死，或者安稳退伍，结局总比瘸腿大叔要好上一些。 迈向未知，迈向遥不可知的未来，要么死于冰川之上，要么踏上峰顶，接受仙人的点化。 这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做决定。 甘结是天生的战士，是天生的叛逆者。 紧了紧毛皮大衣，甘结将水壶紧紧贴在腰腹之中。 掰开半个气血丹吞了下去，清脆的敲冰声在冰川上重新响起。 “这次调整的很快啊。” 汤执饶有兴致地将神识扫了下去，暗搓搓在冰川上留了几道裂口。 杨辰摇了摇头，但终究没有将豁口抹平。 整整十二个时辰过去。 甘结被困住了。 他只是停下了片刻，想借着融化冰雪把身躯粘在冰川上，回一回力气。 他成功被粘住了，但同样被冰雪困在了冰川之上。 毛皮大衣完全被冰川吸纳其中。 甘结用力拽了几下，纹丝不动。 “嘭！” 甘结愤怒地敲了下坚固的冰川，只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洞。 不能将力气浪费在这上面。 寒冷让甘结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甘结取出小刀，将融进冰川里的毛皮齐冰割下。 “咔嚓！咔嚓！” 冰冷的寒风灌入了甘结的鼻子。 渐渐地，甘结再听不到一丝声音。 广阔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 手臂在机械的用力。 他已经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了。 更多的是本能。 杨辰早就停止了挥洒冰灵气的举动。 满是冰壳的手冒出了冰川，冰镐死死勾住了干燥的山石。 一个雪人缓缓探出身躯。 “他可以。” 杨辰挥手度出灵光向甘结满是创伤的身躯抹去。 恢复了全盛之态的甘结却并未及时醒来。 汤执上前轻点甘结眉心。 甘结封闭的神魂如沐神光，悠然转醒。 苏醒过来的甘结猛地起身，正对上他日思夜想的两位仙人。 “我……” 甘结解下背后的巨骨碎片：“给您的礼物。” 杨辰看着佝偻身姿的甘结用灵力接过了那巨型骨头。 没什么特别的气息，在杨辰看来只是一个巨型异兽的遗骨。 对甘结也是极为难得之物了。 杨辰正欲将巨骨收入储物袋中，却不由发出了一声惊疑。 这巨骨在吞噬杨辰的灵力。 杨辰眉头微皱，加大了灵力的注入。 这巨骨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半晌后，枯朽的巨骨竟重新亮起了光泽。 缕缕灵纹出现在巨骨之上，杨辰和汤执的目光皆是一凝。 荒古厚重的气息出现，这样的气息，并不陌生。 “鲲鹏灵骨！？” 槃的声音适时出现，他手中还握着一条冻僵的灵蛇。 “不是！不是鲲鹏灵骨，这个气息是雷鹏！” 杨辰目光微移，左手腕处的紫霄雷光闪动，真灵手镯的花纹也在忽明忽现。 汤执偏头看向甘结：“你这是给你师尊准备了一份大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