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五千里。 常千佛一行紧赶慢赶,抵达洛阳也在十月里了。 孟冬之朔,劲风朝烈。 钉着铁皮的马蹄整齐如一地踏过清晨尚覆有薄霜的青石板,伴粼粼车声,迅而疾地开驶过街巷。 街道两边的住户被马蹄声惊扰,将醒要醒之际,回声已远,遂翻身重新陷入昏沉的睡梦。 赶早送菜去市集的小贩挑担走在晨光蒙蒙的街道上,听见身后轰隆声大作,忙闪避一边,就见长长一队车马疾风样擦身驰过了。 穆沧平在门前石阶打坐,听穆冈耳边禀,“……天不亮进的城。三公子接四小姐去了新宅,二公子没有一起回来。” 穆沧平闭目不应。 他一贯如此,穆冈并不担心他没听见,继续说道,“石器铺子并无异动,掌柜收了二公子的信,近期不揽新活,但订了十一月一批玉石料,想来会赶在四小姐大婚之前回。” 候了小片刻,穆沧平没出声,老管家便退下了。 穆子衿的行踪,就是穆典可也不甚清楚。 还在宁州药庄子时,穆子衿给她寄过一封信,辗转好几道才到她手上。信上说留恋黔地风光,一时不得尽阅,因此不去宁州找她了。 穆子衿的性格穆典可是晓得的,绝不会因为贪看风景误了正事——毕竟他初衷是要护自己南下的。 这个“留恋”风景,迟迟不肯行路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廖十七了。 穆典可收了信就知道自己熬夜画舆图的辛苦没白费,出发前联系穆子衿不果,倒是又收了他一封信。 说两人已经出了黔地,打算先去桂州看水,再前往云梦大泽吃鱼。 后来她也在路上了,音讯中断,直到回了洛阳,才从石器铺掌柜手里接到穆子衿三天前寄回来的信。 那时他和廖十七两人已从云梦泽出来了,启程去往岩旮溪寨,也就是廖十七的家乡,他隐居避世时住的村寨。 穆典可很高兴,观穆子衿信中语气与措辞,此次前往湘西,肯定不会是像前几次那样,是为扭送廖十七回家。 “我二哥去十七家提亲了。”她放下信对常千佛说道。 她如今说话已大不如从前缜密严谨,经常是想到哪里就不经思索地说了。反正说错了也不要紧。 “是吗?”常千佛颇为惊讶,说道,“听说十七有十六个哥哥。” 这反应实在出人意料。 穆典可愣一下,就笑了,“昨天我三哥问起你,我把你在滇南招蜂引蝶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要打断你的腿。” 常千佛下意识地头皮一麻,脸都僵了,“说话要讲良心,可可。” 穆典可弯下眼,坏笑在脸上现形,站起就跑。奈何常千佛反应太快,箍住腰肢将人给拖了回来。 “青天白日,你强抢——哈哈——千佛,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 可想而知,常千佛一个认穴精准的大夫,穆典可落他手上哪还有活路。 她笑得气接不上来,偏又躲不开,只好哀声求饶。 “好千佛……亲亲千佛……” 男子本是着恼的,被她娇声呖呖叫得蹿起了火,搓着揉着手掌就钻进了里衣里。 还有不到两月就大婚了,越近,仿佛更难以忍耐了。 桌上摆件掉了一地,摔碎也没人管。 常千佛有分寸,再怎么胡闹,脑中始终绷有一根弦,止步玉门关,两人气喘吁吁地相对,已俱是在船g上了。 “你说,我要是也像十七一样,有十六个哥哥,嗯,都和我三哥一样,你还敢不敢娶我?” 常千佛当此刻虽然迷乱,脑子仍是好使的。 “千金之珠,必在重渊之下,有勇者夺之。”他低头点她红唇,“为你,舍一身剐都是值得的。” 也是奇怪。 常千佛去了趟高原,晒成一个乌漆嘛黑的糙汉子,穆子焱反而看他顺眼了。 “像个爷们了。”穆三公子喝口酒,如是评价道,“不像从前,说话像怕吓着谁一样,娘里娘气的。” 说别的行,说常千佛“娘里娘气”穆典可就不能忍了,从大海碗里抬头,瞪他,“千佛那是待人温和,你以为都像你,一身悍匪气。” 穆子焱伸手夺她的碗,“你吃谁家的饭呢?” 婚期越临近,兄妹两个反而越常吵。 庾依晓得穆子焱是舍不得。 一个那么小的妹妹,在外漂泊十几年,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回家了,只想放在身边好好养着,再多娇惯、多疼护几年。 居然就要嫁人了。 穆子焱有一天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软了下来,拉着她的手不无伤心地说,“你说咱们小可儿将来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让个傻小子哄得找不着北,一心想往外面飞——真想打那臭小子一顿。” “嫁了人也还在洛阳。”庾依安慰道。 “那也是别人家的了。”穆子焱誓将感伤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