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骑马上的山,拿着梅陇雪给她画的图,小片刻就到。 田间有不少劳作的人,不过鉴于常千佛的背影实在太好认,她隔一片药田老远就瞧见了。 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个异族装扮的漂亮姑娘呢! 穆典可也不急了,摇着缰绳慢慢走。 那骏马也灵性——是常纪海亲自从马厩给她挑选的一匹,说是路途颠簸,马好,人少遭些罪——四蹄踏下,悄没个声息,只闻得南风倒深草,长伴溪涧鸣。 “依若玛姑娘,我和你说过的,我有妻子了。” 入耳是常千佛的声音,粗沉了些,但还是一样温和。 穆典可从前爱他嗓音醇厚,语声温柔,然此刻听来,这份温和就很有些刺耳了。 还挺怜香惜玉的。她心想道。 “你骗人!”那叫依若玛的女子气愤说道:“我向你的乡亲们问过了,你没有妻子!” 想不到这姑娘汉话说得这么好。 穆典可继续在自个儿心里接:怕不是两个人常凑一处说话,给练出来的吧? 那送信的小男孩说的可是“又来了”! “马上就有了。”常千佛道:“家里订了亲,回去之后就要完礼。我不会在这里留很久。” “是你家里的人逼你娶她的吗?” “不是。是我喜欢,家里人才筹备的。”常千佛道:“依若玛姑娘,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怕她知道以后会误会。” “为什么?”少女眼中含泪,像一朵带露娇花,不胜可怜,“你不喜欢我,是我不美丽吗?” 穆典可勒住了马。 好家伙,这姑娘有手段啊。 这么一个明媚娇艳的大美人站在面前,用一双深情含泪的眼看着自己,常千佛要是说不美,那他一定是瞎了。 他要是说美呢……且容她想想,要不要给他戳瞎了。 “除了我的妻子,世上女子美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常千佛诚恳说道,“她不喜欢我同别的女子多讲话,所以也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你骗人!骗人!”依若玛愤怒叫道:“你总说你有妻子,可我都没有见过她。她这么好忌妒,一定不是好女人!” 常千佛挑眉作色。 就听见身后一个带笑的声音说道,“谁说他一定要喜欢好女人的?” 那声音玉质冰髓,又清又冷,正如初冬洒下的第一场雪子,细细筛屋瓦,说不出的清晰动人。 那时他日思夜想,时常在梦里听到的声音。 “典可?”常千佛几乎是立刻弹跳了起来,惊喜回头。 穆典可却不理他。打马驰近,肘支着马首,腕托着腮,弓背俯身高踞在马背上,笑吟吟地把一张姣好面容对着依若玛。 冷白肌肤在日照下泛着如山巅白雪一般洁净冷莹的光。 妙手丹青画不出。 “从前没见过,现在见了也不晚。”穆典可把下巴微抬了抬,眼波里流着笑,风情宛然,“看出来你也不喜欢我,是我不美丽吗?” 被人用自己说过的话反诘,依若玛有些难堪。 “你就是…千佛的妻子?”少女咬了咬唇,问道。 她耍了点小心机。 常千佛不允许她像他的那些兄弟们一样称呼他“千佛”,但她晓得,按中原人的习惯,唤名字是要比“常公子”亲近一些的。 她觑眼看穆典可的反应。 穆典可没什么反应,常千佛却急了,“你不要听她瞎说——”戛然打住,“我的意思是,她平时不这么叫我,不是说她说的这句……” 简直是语无伦次! “还不是。”穆典可说道。 “很快就是了!想要是,马上就是!”常千佛大声抢道。 他从穆典可的话里听到了一点不祥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是怨气……不,是威胁! “没让你说话!”穆典可掉头打断他。 让我说啊,我很想说啊,常千佛内心叫嚣着。 却屈从现实,乖乖地闭了嘴。 ——只要穆典可不翻脸,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看她对你这么不好。” 看两人起了争执,依若玛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把心一横,声娇娇的:“我不会不许你跟别的女子说话,也不会骂你。你愿意跟我成亲,我让我阿翁再加五百头牦牛给你做聘礼。” 常千佛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挖了座坟。 “一千五百头牦牛,值不少钱呢。”穆典可笑道,“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小佛有个毛病,他不喜欢别人送他东西,只爱往外面送。为了娶我,他们家已经花出去不止三千头牦牛了。你赔啊?” “为什么要我赔?”依若玛一懵。 “你不想赔啊。”穆典可好说话地调头,问常千佛,“你想不想要?” 常千佛不知道自己的闭嘴禁令是不是解了,忙把头摇。 “你看,你不想给,他不想要,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穆典可笑眯眯地看着依若玛道:“你很美丽,可还不够美丽。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曾经沧海难为水’,说白一点呢,就是你没有我美。” 依若玛张嘴看着穆典可,觉得她的话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愣了又愣,她只听明白了一点:对面这个女子笑她不够美。 常千佛还在一旁拼命点头。 依若玛一跺脚,捂脸哭着跑开了。 穆典可坐起瞥了常千佛一眼,右手握缰一抖,一个漂亮的驭马回转,凌空跨过身后青油油的药田去。 于是这天下午,整个南区药田的人都看见了他们的公子爷追着一匹马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可我想你!” 天啊,人不可貌相啊。 一本正经的公子爷居然还深藏这么狂野的一面呢。 山腰有一块花田,悬一川瀑布,野鹤闲游。 黎安安坐在临时搭起草棚下拟新建药堂的各项章程,抬头,见一匹神骏异常的马儿驮着一个身材纤瘦的绿衣女子在起伏山地上飞跃纵跳,形如天马。 常千佛那么厉害的轻功居然追得吃力。 “啧,好骑术!”黎安安赞了一声,麻利把脚下的一大摊草纸收了,起嗓唤瀑布下面坐着咬笔头的莫仓仓,“走走走,收工了,闹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