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上有一家庭院,端是奢华无比,亭台阁楼,一一在目,装饰奢华,世间少有。 每日,都有无数商贩进出这家庭院。 并非是这家庭院是菜市场,而是这家庭院的主人每日需要使用这么多东西。 其中往来最多的,便是玉商还有锦衣蜀锦的商人。 这个府邸,自然就是尚书令王府了。 尚书令王衍,当世大儒,士子们共推的士林领袖。 此时在府邸之中的偏殿客房里面,却是有两个人对立而坐。 一人年纪较大,另外一个则是正值中年。 正是尚书令王衍与司徒王戎。 王衍与王戎是堂兄弟关系,平素也有相交。 当然。 王衍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王戎的。 不过此时两人相见,就没有什么矛盾了。 王衍虽然年到中年,但是因为敷粉的原因,看起来依旧十分年轻。 但他现在的模样却是有些感怀。 “太子的事情,司徒可知?” 王戎轻轻摇头,他端起王衍的玉酒樽,也不喝酒,只是细细的端详这玉酒樽的成色。 “这酒樽,居然是由蓝田水苍玉雕铸而成,尚书令身家果然丰厚,不愧为士林领袖。” 蓝田水苍玉,可是唐朝用来做玉玺的玉料,自然是价值不菲。 王戎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论起这洛阳最富裕的人家,那还不是堂兄你家,不就是一个玉酒樽而已,若是堂兄要,小弟赠与你便是了。” 对于王戎的性情,王衍与他相交多年,自然也是摸得清清楚楚的。 说这么多话,不过就是要他的玉酒樽而已。 不就是玉酒樽吗? 给你就是了。 不过王衍也在心里暗想: 以后再在家中招待你,用瓷碗就是了。 “尚书令大度,为兄佩服。” 王戎哈哈一笑,奉承了王衍一番,一口将这玉酒樽的酒水饮下,便将这玉酒樽放在袖口之中了。 “现在,兄长可以回答我了罢?” 王戎轻轻点头,脸上也是露出愁苦之色。 “现在东宫那边,可算是乱成一锅粥了。” 王戎说话的时候,不忘挑眉望了王衍一眼。 “夷甫现在可是处在很是尴尬的处境上了。” 王衍冷哼一声,倒是没有接王戎的这句话。 从某方面来讲,他确实是处在一个很是尴尬的处境上。 他妻子是郭氏,也就是贾南风母亲郭槐一系的。 但是他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子。 他是两边讨好,又两边不讨好。 导致他虽然是太子的岳丈,但与太子的关系并不亲密,与中宫有因为与太子有一层姻亲关系也不亲密。 他是脚踏两条船,两边都不讨好啊! 有时候王衍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见王衍不接话,王戎接着说道:“尚书令总不会无缘无故让我来罢?” “自然不是。” 在洛阳之中,王衍觉得有资格能与他商议事情的,关系不错的里面,就只有一个王戎了。 “这是惠风与我的手书,你且一眼。” “太子妃的手书?” 王戎变得正式一些起来了。 接过王衍手上的信件,王戎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了。 越看下去,王戎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我原以为东宫的事情,还有到那种程度,但现在太子妃与你的手书看来,事情确实到了很是严重的地步了。” 王衍重重的点了点头。 “若说之前我能脚踏两条船的话,在两条船相撞的时候,我必须要上其中一条船,但是,我不能确定哪一艘船会沉没,哪一艘船能够在最后胜出。” 王戎表情顿时玩味起来了。 “尚书令的意思是,征求为兄的意见?” 王衍重重点头。 “估计你早有决断罢?” 对于王戎的这句话,王衍也不否认。 “太子毕竟年轻,况且,先帝走得也有些年头了,那些托孤老臣,走走的,死的死,剩下的,也都是中宫的人了。” “夷甫是要在中宫身上下注?” 王衍却是轻轻摇头。 “不。” 他现在的眼睛确实明亮非常。 “我现在是那一边都不下注。” “你就在边上看着。” “看着边够了。” 王衍深吸一口气,说道:“便是我亲自下场,去帮助太子,即便最后成功,我又能得到什么赏赐?惠风乃是太子妃,便是我什么都不做,日后得到的东西也是数不胜数的。” “而若是我援手中宫,那天下人会如何看我王夷甫?” 中宫势大,但中宫的名声毕竟不好啊! 作为士林领袖,这些事情,他自然是需要在意一二的。 “尚书令思路清晰,心中已经没有了疑惑,按找我来作何?” 看着王夷甫,王戎心中还是有些羡慕的。 魏晋是一个很重视门阀等第的时代。门第的高低,直接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王衍很幸运,出生在琅琊郡临沂,其家门是著名的琅琊王氏。出身于这样的名门望族,当然,王戎也是,这一点没什么好羡慕的。 王衍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当他还是少年时,有一次曾去拜访当时的名士山涛。 山涛看见他后,感叹了很长时间。王衍走的时候,山涛目送他走出很远,感慨地对别人说:“不知道是哪位老妇人,竟然生出了这样俊美的儿子!然而误尽天下老百姓的,未必就不是这个人啊!” 王戎虽然也有不少典故,但是像王衍这种逼格高的典故,却是没有多少,反而坊间传他是吝啬鬼。 但王戎却不觉得自己是吝啬鬼。 他不过只是养家之人而已。 世人皆是不懂我啊! 王衍的父亲曾任平北将军,经常有公文事务,派使者呈送,但常常不能按时得到答复。 王衍14岁的时候,人在京城,常到仆射羊祜那里申报陈述公文的内容,言辞非常清晰。 羊祜何人? 吴国陆抗(东吴陆逊之子)曾评价羊祜的德量可与乐毅和诸葛亮相比。 面对如此之人,少年王衍在他面前却没有自卑低下的神色,遂被世人称赞为奇士。 就连太傅杨骏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为妻,但王衍却以此为耻,就假装发狂得免。 当时的杨俊可是太傅啊! 什么身份? 比之现在的张华还要显贵,但这家伙拒绝了! 到了出仕的年纪,先帝下诏书要求举荐可以安定边疆的人才。 这家伙起初喜欢谈论连横合纵的游说之术,所以尚书卢钦把他举荐为辽东太守,但他还没有就任。 为了不去辽东做太守,这家伙从此以后,就不再谈论世事,整日里只是吟咏诗赋,清谈玄虚。 这样不做实事的人,在之前王戎看来,应该是没有什么仕途之路的。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在王衍开始步人仕途之后,先任太子舍人,后又升为尚书郎,之后出京城任元城县令,整天还是清谈,但县里的大小事务也还算理顺。 不久,他又回到京城,任中庶子、黄门侍郎。 曹魏正始年间,何晏、王弼等人自称继承老庄,清谈玄学,他们的主要立论是:“天地和一切生物都以‘无’为本。所谓‘无’,就是开创万物完成事务,无论哪里没有不存在的。阴和阳依靠它化为生命,万物依靠它而成为形体,贤明的人依靠它修养道德,不贤明的人依靠它避免灾祸。所以‘无’的运用,没有爵位却能够尊贵。” 这是魏晋玄学的开始,后人称为正始玄学。 这家伙非常推重这种看法,但名士裴颁认为这种看法不正确,并著文章来讽刺它。 王衍还是像平常一样,而且认为裴颁很有才华,很推崇他。 有一次他对人说:“见裴令公精明朗然,笼盖人士,非凡识也。若死而可作,当与之同归。” 不想这居然成就了世人推崇他的原因。 不过说起来,王衍也确实是才华横溢,容貌俊雅,不过却有些自恋,常说他聪明敏锐有如神人,常常把自己比作子贡,加上他声誉名气很大,为当世人所倾慕。 王衍精通擅长玄理,专以谈论《老子》、《庄子》为事。谈论时,他经常手持白玉柄的尘尾,手和玉柄的颜色一样白皙。 凡是他觉得道理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马上更改,世人称他为“口中雌黄”。 无论朝廷高官,还是在野人士,都很仰慕,又称他为“一世龙门”。 看看这王衍,再想一想他。 王戎虽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成功人生了,但是比较起王衍来说,却总还是差点意思。 “堂兄,堂兄?” 王衍用力叫喊了几声。 “啊?!” 王戎用力甩了甩头,这才反应过来。 “夷甫唤我为何?” 王衍摇了摇头,说道:“与兄长说着话,倒不知兄长怎地突然变得迷糊起来了。” “哦...” 王戎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了。 “哈哈,突然走神了。” 王戎当然不能说他是羡慕王衍了。 这样的话,可他没脸说出来。 “我们说到哪里了?” 王衍轻轻摇头,倒是有些担忧起王戎的身子来了。 说起来,他的这位兄长,也是有一把年纪了。 “说道我该如何做?” “对对对,夷甫既然知道自己如何做了,还这般问,恐怕是想要知道为兄在这件事上的选择罢?” 王衍轻轻点头。 “兄长如何做?” “夷甫作壁上观,自然可以,但也仅仅是你也可以罢了。” 王戎叹了一口气。 他可没有一个郭家的老婆,还有一个作为太子妃的女儿。 “我赌太子。” 太子? 王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可是在下看来,太子的胜率,其实是不如中宫的。” “从表面上看,当然中宫更加强势,但是太子殿下也有其强势的地方。” 王戎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单只说太子卫率,便是在南营的,宫中争得再厉害,在刀兵面前,有算得了什么。” “你是说,太子要用南营。” “这是肯定的事情,难道不是?” “你不是厌烦了你那糟糠之妻,如今不是有了光明正大休妻的机会?” 王衍的妻子郭氏,是贾后的亲戚,凭借皇后的权势,刚愎贪婪,性情暴戾,搜刮财物贪得无厌,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情。 王衍的弟弟王澄15岁时,看到郭氏让奴婢在路上挑粪,就劝郭氏说,这样做不好。 郭氏大怒,对王澄说;“夫人临死时,把你托给我,不是把我托付给你。” 卷起袖子来就准备打王澄。 王衍耳闻目睹妻子的种种恶劣行为,但是没有办法禁止她。 当时,他的同乡人、幽州刺史李阳,是名震京师的大侠士,郭氏素来很忌惮他。 王衍因此对郭氏说:“不只是我说你不能这样做,李阳也说过这样做不好。” 郭氏因此行为稍稍收敛。王衍素来鄙夷郭氏的贪重钱财,所以口中从来不提钱这个字。 郭氏想试试他究竟会不会说,就让奴婢用钱绕床一圈,使他不能走出来。 王衍早晨起来看到钱后,就对奴婢说:“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阿堵物差不多由此而来了。 “你这话说的,贱内虽然是跋扈了一些,但毕竟也为我诞下血脉,要我休她,这如何能成?” 王衍虽然是在推诿,但是眼珠微转,显然是有些意动。 所谓之夫妻之情,换做是别人,或许是有,但对于郭氏来说,王衍是一点都没有的。 他早就厌烦了郭氏。 不过 即便是要休妻,也是要有一个好听一点的名头的。 不能说休就休。 而且,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休妻呢? “那兄长是要帮助东宫了?” 王戎点了点头。 “我早已经开始帮助东宫了。” “哦?” 王衍脸上有着异样之色。 “如何帮助?” 他倒是没想到,一向胆小的王戎,却是比他还先做出决断。 “我已经让王处仲与王茂弘去援助太子,况且,还有一人,洛阳王生,与我也有莫大的关系。” 这莫大的关系,自然指的是香水了。 想到这个香水生意,王戎即是开心,又是肉疼。 开心自然是这香水生意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利润。 肉疼则是这些利润要分给王生不少的东西。 不过 这些肉疼是必须的。 若是没有那些日子的肉疼,有如何有王生与他的纠葛。 到时候,接着这香水生意的关系,若那洛阳王生发达了,何愁没有他的好处? “洛阳王生...” 这个人的名声,已经不止一次的在他耳边响起了。 现在连有识人之明名声的王戎都这样认为,王衍顿时也坐不住了。 “或许,应当让惠风给他一些好处,这洛阳王生,应该还是要拉拢拉拢的,当然,前提是太子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