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下确实是没有这个能力,以我看,浔阳侯,便很适合这项任命。” 交恶王敦,这可不是王生想要看到的事情。 但这不是王生想要看到的事情,却是司马遹想要看到的事情。 “中书侍郎之前便为朕出征益州,这才在洛阳没歇脚一两日,如何能够再如此做?若我真让中书侍郎出征,恐怕襄城公主都要说朕的不对了。” 司马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但是听在众人心中,却又是另外一种表情。 平原王司马干自然是面带微笑的。 现在的这个皇帝虽然在很多方面不够成熟,但确实是现阶段司马家最好的皇帝了。 皇帝能够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司马干也感到十分欣慰。 至于王敦,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皇帝司马遹这番说辞,让他后面的话都只能堵在嘴中。 他知道,便是他说再多,这任命之事,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原本益州回来,心情舒畅的王敦,心中不禁又染上了一层灰霾。 “陛下,臣下,实在难当此任。” 你要我做孤臣可以啊! 但要是一直得罪人,这孤臣也是没法当的了。 “广元侯放心,这征伐之事,可还是一件没有说定的事情,即便是真的要征伐邺城,朕也会为你找到合适的帮手的。” 皇帝的话语,已经有其他意味在里面了。 在这个时候,王生知道自己说再多的话,也是无用了。 皇帝要他得罪人,他还真得得罪人。 “那,臣下领命。” “朕没有看错你。” 司马遹轻轻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靥,心情看起来是当真不错的。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便离去罢,广元侯留下来。” “诺。” 司马遹的这种区别对待,无疑又是将王生放在烤架上烘烤。 当真是要把自己烤成烤乳猪了皇帝才放心啊! 众人离去,王敦看着王生的眼神却不如何友善,至于司马干,则是朝着王生笑着点头,宛如后辈照看晚辈一般。 但王生又不是傻子,他自然是知道平原王司马干这家伙的心计的。 待所有人走了之后,王生对着司马遹行了一礼,问道:“陛下独留臣于此地,可有要事?” “自然是要事。” 司马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生。 “朕有意让你建功立业,但看你的模样,却不如何欢喜,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好心老板关心下属。 但是,这个老板,恐怕是知道我的难言之隐的。 “陛下,臣下如何有难言之隐,只是觉得臣下资历尚浅,难当此任而已。” “哈哈哈。” 司马遹看破不说破。 “这洛阳之中,你若是觉得难当此任,恐怕便少有人能当此任了。” 说完这句话,司马遹深深看了王生一眼,说道:“我知道你是忌惮琅琊王氏的势力,但有朕在你身后,你不必害怕,等你与广平公主成婚之后,你与朕,也可以说是一家子的人了。” “微臣明白。” “明白便好。” 和聪明人说话,向来是十分轻松的。 司马遹知道自己的话,王生已经是领会了其中的要义了。 “其实朕留你下来,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陛下若是有其他的问题,可直问之。” 司马遹轻轻点头。 “这个陈眕是颍川陈氏的,之前颍川陈氏与齐王走得近,只是现在齐王已经是薨逝了,这陈眕背后得势力,又是何人呢?” 其实不仅是司马遹迷惑,王生心中也略微疑惑。 “陈准公死在洛阳,恐怕颍川陈氏以为是陛下所为,是故心怀芥蒂,颍川陈氏站在陛下的对立面,不难理解,只是现在镇守许昌得不是齐王,这颍川陈氏要想与齐王走得近,恐怕不容易。” “你说得没错,司马蕤不过匹夫而已,不足为惧,颍川陈氏自然也是看不上他的,但除了司马蕤与齐王,他还能与谁走得近?” “陛下不是三日后再议此事了吗?三日时间,不仅邺城的事情能够变得清楚不少,像是陈眕这种人的狐狸尾巴,也是可以及时揪出来的。” 司马遹微微颔首。 他认同王生的这句话。 “只是朕在洛阳,这许昌邺城成都长安,朕都是鞭长莫及的,宗王权势太大,实在是让朕如鲠在喉。” “但要让宗王将手上的权力交出来,恐怕不容易,那些宗王放肆惯了,如何会接受陛下的束缚,再者说,恐怕那些宗王也害怕在失势之后陛下的报复。” 司马遹轻轻点头。 留下这么多辈分比自己高的人,确实是多余的。 司马遹做了皇帝之后,心肠也是越来越硬了。 “我听说骧儿那丫头一直与显阳殿有交集,不知道可有此事?” 王生心中凛然,脸上的颜色却一如往常。 “确实如此,公主与皇后殿下也算是同龄人,相处得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王生撇了司马遹一眼,说道:“若陛下觉得不妥,臣下之后便与公主说一声。” “不必了,小事而已,呵呵。” 皇帝特意提出来的事情,自然就不算是小事了。 司马遹看着王生。 他之所以特意提这么一句,也是想要王生与琅琊王氏走得远一些。 现在的王生,还是与琅琊王氏走得太近了一些。 至于广平公主去不去拜会皇后,司马遹也觉得不无不可。 说起来,他心中对王惠风,还是有些愧疚的。 皇后也没有做错什么,而他一直疏远 不过,每当司马遹心中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便会想:朕是皇帝,权谋的事情,可不能有儿女私心。 如此一想,这软下来的心,马上变得比铁还要硬。 “批阅奏章的事情,爱卿便不必做了,你这几日要督促铸兵之事,还要多去中军走动,学习统兵之道,可不能一味只是有学识,这马上的功夫,还是要有一些的。” 王生轻轻点头。 “臣下记住了。” 这批阅奏章的权力,原本就是皇帝的。 把这个权力交到王生手上,自然表示着对王生的看重。 如今将这个权力收回,王生心中也没有丝毫不悦。 不是自己的东西,便拿不到。 面前的这个皇帝虽然厌政,但比起那些草包皇帝来说,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最起码,他的对标皇帝,可是汉武帝啊! “如此,便无事了,你下去罢。” “诺。” 王生缓缓退后。 既然没有了太极殿的差事,这还没到正午,王生便去了广平公主所在的小院之中。 与此同时,洛阳南郊的一处庄园外面,停驻了几辆马车。 看这规格,全是是勋贵之家。 而这处庄园,是属于颍川陈氏的。 如今自然是陈眕的了。 庄园之中,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虽然是草庐石亭。 但在春花春树的映衬下,却显出雅致之意。 流觞曲水之中,各有客座。 主位之上,自然就是庄园的主人陈眕了。 在陈眕下首,则是王生的两个熟人。 一个便是须发皆白的左思,另外一个则是憔悴许多的潘岳了。 两人身后,则是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正是刘舆。 他乃是中山刘氏之后,与并州刺史刘琨也是兄弟。 与刘舆走对侧的,则是一个老人,此人也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乃是杜预兄长杜斌。 金谷二十四友现在还能聚集其人来,也让在场的人十分感慨。 “陈凖子将我等聚在此处,不知道有何事?” 左思现在是怕极了朝廷风波,一般人相邀,他都是拒而不见的,也就是陈眕之前与关系还行,这才出了一次门。 “听说陈凖子在今日的朝会之中别有一番高谈阔论,今日来此,莫非于此有关?” 潘岳虽然是赋闲在家了,但看起来他的消息倒还是十分灵通的。 陈眕看着左思与潘岳,轻轻点头。 “确与此事有关。” 左思眉头一皱,潘岳则是挪动了屁股,要是这个陈眕再说出一些话出来,他可能就要起身告辞了。 面前此景此幕,陈眕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日鲁公在时,我等何至于如此凄凉,便是聚会言语,也如坐针毡。” 鲁公,指的自然就是贾谧了。 “当年的事情,便不必说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潘岳轻轻摇头。 他当时依附贾谧,本就是为了仕途的通畅,贾谧失势后,他的政治生命基本上也就结束了。 虽然无权无势,但总算是有些家财声名,当今陛下也算是大度,并没有让他活不下去。 这般 也就够了。 甚至潘岳还觉得些许的轻松。 赋闲在家之后,他也有更多的时间研究文学之事,现在摒弃了那些权谋之争,潘岳自觉在文赋上,还有了上进。 “当年的潘岳,也变成如今这般了吗?” “陈凖子,我知道陈准公已死,你恐怕是心中有所芥蒂的,但是事已至此,便也就放下罢,如今的朝堂,已经与年前的朝堂,完全不一样了。” 刘舆也是轻轻叹气。 他家虽然还行,没有受到太多的牵连,但要说完全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朝堂之事,既然无法伸手,何不吟诵风月?清谈辩论,传到后世,也不失美名。” “诸位想得这般明朗,在下可没有这般豁达。” 陈眕握着酒樽的手微微用力,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之前的风度,而是变得十分狰狞起来了。 “我要查清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廷尉已经给出了答案,失火。” “当日失火几处,齐王死了,我父亲也死了,诸位不觉得有些诡异?有些奇怪?” 左思拍了拍身下的灰尘,站起身来。 “若陈凖子邀老夫前来,便是因为此事,那还请让老夫告退了。” “左公稍等。” 陈眕笑着拦住左思。 “今日邀诸位来,其实并非是要诸位来听在下诉苦的,或者说,今日邀诸位来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另有他人。” “你在替谁做事?” 潘岳从陈眕得口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出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诸位了,我如今是替齐王做事,邀尔等过来得,便也是齐王。” 齐王? “哈哈哈!” 刘舆先是大笑一声,再说道:“齐王如今乳臭未干,陈凖子愿意替他买命,倒是奇也怪哉。” “齐王仁义,行王道之事,我为齐王做事,攘除奸凶,如何不行?” “陈凖子你欲如何,与我等无关,告辞了。” 听到这里,左思哪里还不知道这个陈眕就是想要拉他下水。 这如何使得? 他可是要活得久一些的。 就算他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 “哈哈哈,我看诸位想走,今日也是走不了的了。” 草庐之内,却是有清朗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听过去,便知道是年纪不大的。 “阁下何人?” 草庐之中的人也没有与在场的人打哑谜的意思,直接是走了出来。 是一个青年俊彦,潘岳看其衣着不凡,相貌堂堂,便知道不是一般人物了。 “既然是客,客要走,主人如何能够不让他走呢?” “若是放在之前,客要走,自然是可以走的,但是现在诸位听到了这些事情,还想要走,恐怕不容易罢?” “老夫发誓,今日之事,定然藏于心中,不说与他人。” 那青年俊彦轻蔑一笑,说道:“相比于活人,死人更会守住秘密。” “阁下是?” “在下司马冰。” 司马冰? 潘岳马上反应过来了。 “是广阳侯?” 司马冰,就是司马冏的次子。 “广阳侯居然也到了此处。” 到现在,潘岳刘舆左思等人已经知道这就是陈眕的陷阱了。 原来的好友,现在居然坑害自己。 左思心中郁闷,这血都差点吐出来了。 “到此处,便是要见见诸位的。” 潘岳颇善清谈,他眼珠一转,说道:“我等皆是无权无势之人,广阳侯见我等,为何事?” 司马冰轻轻一笑,说道:“诸位虽然无权,但并非是无势的,文坛领袖,士林之中,多少敬仰左公,潘公的。” “此事,不敢当。” “其实我父王今日要我过来,只是为了一件事。” 潘岳刚想说,我什么事情都不会为你做的。 但是司马冰的话却让他愣了一下。 “老齐王,早就已经薨逝了,君侯这是在梦里听到老齐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