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分,夜深露沉。 官道之旁,此时的凉亭,才是真凉。 黑暗无情地笼罩下来,云遮星拦,不见一丝微光。 再有刺骨寒风随身相伴,普通人很难在这里待上一夜。 俞长风抱着自己的未婚妻,坐在亭下的石桌旁。 身前一尺不见光明,周围除了风声再无他响。 透过单薄的白裙,很清晰地,就能感觉到刘陌然消瘦的身子,是那么的不堪一握。 寒意洒落,静夜才刚开始。 俞长风披着一件黑色外套,很长。 他脱了下来,盖到刘陌然身上,伸出双臂,连人带衣服紧紧搂住。 冷意浸入后背,却难让他皱一下眉头。 “我……我想师娘了!” 俞长风凑下去,和她的脸贴在一起,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但如果刘陌然没有睡着,那这就是谈话。 等了片刻,她低声嗯了一下,不知算回应还是安慰。 俞长风抬起头,一声叹息。 直到此时,他依然难以接受师娘的离去,觉得这是一场梦,但却迟迟无法醒来,让人痛苦。 时间悄然流逝,夜逐渐深,他仍是没有丝毫睡意。 怀里的陌然一动不动,不知睡了没有。 俞长风不愿去打扰她,怕万一睡着又被自己吵醒。 黑夜中,只见他怔怔瞪着一双眼睛,苦苦等待天亮。 然而痛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相反的是,快乐却犹如青烟,在指尖微一环绕,便已匆匆离去。 坐过许久,俞长风听到了自己的粗气声。 同时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尤其背上,可谓冰彻入骨。 他在咬牙强忍,故而呼吸声紊乱。 不经意间,俞长风低下头看了一眼,刚好见陌然正抬头瞧着自己。 若不是离的太近,他根本看不清楚,但正是因为离得近,忽然发现有人盯着自己,任谁也会心中一颤。 俞长风舔舔紫黑的嘴唇,尽量让话音变的沉稳。 “都快天亮了,你还没睡着?” 刘陌然轻轻摇头,从他怀中站起来,拿起那件黑色的外套,重新披回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软软的躺下去,伏在他胸口继续闭眼。 一股暖意瞬间浸入身体,俞长风怔怔无言。 心头仿佛突然火起,纵使四下寒冷难耐,亦不让人觉得煎熬。 愣愣迟久,他紧紧抱住怀中佳人,又或许是因为念起师娘之故,眼眶不禁湿润。 在这一刻起,俞长风心中愈发坚定,今生今世绝不能有愧于她。 …… …… 天终于亮了。 亭外茫茫草地上,盖着一层潮湿的寒露。 那意味着寒冷,冬日降临。 俞长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心里疑惑不小,自己何时竟然睡着? 愣住片刻,低头往怀中一看,不见陌然踪迹。 大清早的,她去哪了? 刘陌然没让人等的太久,便从车上下来。 她手里和昨天一样,拿着一些简单的吃食。 来到亭下,刘陌然把东西放在石桌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开口说话,或许习惯了用眼神交流。 自己吃,还是让我硬塞给你? 你若不情不愿,滋味未必好受。 “不劳你动手了。” 俞长风无奈的一声叹息,乖乖抓起桌上的干粮,就着清水随便吃了点。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 刘陌然坐到车内,陪着师婶。 车前,俞长风刚要赶车起行,忽然翻身跳下来,走到车后,伸出颤抖的手拉开帷布。 一夜过去,陆夫人并没有多大变化,脸色还是那样安详,似乎临故之前,俞长风应下的事,让她极为满意,未留遗憾于世上。 寒风顺着掀起的缝隙灌入车里,吹动刘陌然长发飘飘。 滴答! 泪珠落在车沿上,声音清脆之极。 刘陌然取出手帕,向前几步,仔细地将他脸上泪水拭去,轻声说道:“去年,我和你一样的心情。” 俞长风强忍住眼泪不流,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我理解了,当初我还劝你走出来,现如今事在己身,终知道想要放下有多么困难。” “别哭了,走吧!” 刘陌然坐了回去。 帷布落下,车里有些昏暗。 马车动起来,顺大道跑下去。 …… …… 青山脚下,一切如常。 山道还是那般整洁,两侧的树木青叶落尽,唯剩干枝。 按理说,两人回不了那么快。 俞长风本想顺道去少林寺看看灵儿,师娘临终前有交待,要自己好好照顾他,况且就算没有,心中也放心不下。 但刘陌然拒绝了他。 她的理由是,应该尽快返回青山安葬陆夫人,灵儿那里,有几位大师照应他,还需要你去瞎操心? 此言有理,俞长风只好听她的。 巡山守卫给他二人行了一礼,慌忙往山上奔去。 不多时,陆松铭带着几位弟子匆匆赶来。 俞长风早已下跪,垂首不语。 就算师父要杀了自己,亦无怨言。 刘陌然站在他身侧,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陆松铭紧皱眉头,沉声道:“出了什么事?至于如此?” 俞长风未语泪先流,伏地痛哭,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徐阳等人面面相观,大师哥这是怎么了? “陌然,你来说。” 陆松铭望向刘陌然,脸色凝重。 刘陌然低下了头,缓缓说道:“师婶……不幸中毒身亡。” 再听一遍,俞长风心里又是羞愧又是痛苦,只是落泪,哪敢抬头看师父一眼? 徐阳和几位师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大师哥连声哭泣,又知陌然师姐不会拿这个开玩笑,徐阳瞬间便已了然,此事没有半分虚假,心中一痛,眼泪却也止不住落下来。 陆松铭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叹道:“谁下的手?” 身为一派之长,他自然不能当众落泪,纵使脸色苍白如遭雷击。 俞长风低头泣道:“是……巫仙教……云青萱!” 陆松铭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要被那个女人连累到何时?非让整个青山死光殆尽才算罢休?” “弟子……知错。” 俞长风心里悔恨交加,早已不存半分生念,“请师父将弟子处死以正门规,也好慰师娘在天之灵!” 陆松铭缓缓摇头,脸上一片苍凉,妻子突然故去,这打击实是太大。 “你是她最喜欢的弟子,今日师父把你杀了,九泉之下,她也一定不允,站起来!” 俞长风支撑着勉强站起,奈何身上发软无力,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徐阳见状,慌忙近前把他扶起来。 陆松铭问道:“你师娘人在何处?” 俞长风向后指了指马车,抬手擦了把眼泪,“就在车里。” “她临终前,可有什么安排?”陆松铭又问。 “是,有……有的。” 俞长风向身侧看了一眼,垂手回道:“师娘说,让我即刻与陌然成亲,不得延误。” 陆松铭没有再问,迈步走到马车后,刚要伸手去掀开帷布,犹豫片刻把手缩了回来,唇边的青须微微抖动,长叹一声,掉头回山,只是扔下一句话。 “七日后安葬你师娘,等一个月,你们俩将婚事办了。” …… …… 房中的摆设都很熟悉,毕竟这是自己的房间,虽然这段时间很少待在山上,但内心里根深蒂固的记忆,却很难被彻底抹去。 俞长风坐在桌旁,疲惫地趴了下去。 就算师父没有责怪,自己便能心安理得迎娶陌然吗? 必然不会,恰恰相反,心里那份愧疚,随着师父的态度愈发深重。 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随之而来一声呼喊:“大师哥。” 俞长风勉力坐起身子,“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徐阳侧身挤过来,没等他招呼,自己便在桌旁坐下。 两人一模一样的表情,颓然中带着悲痛,伏案不语。 沉默许久,徐阳微微摇头道:“大师哥,其实我很难去相信,云姑娘会做下这种事。” 他并不是为云青萱辩解,只是有感而发。 在少林寺时,云青萱的一言一行,都被徐阳记在心里。 怎么去形容那个女子呢? 只能说她……敢爱敢恨吧? 但有一点徐阳可以肯定,云青萱绝不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所以他忍不住说出此话。 俞长风看他一眼,再次低头,有气无力说道:“当时就她一人在场,除了她还能是谁?况且那个女人最善于用毒,而师娘又偏偏中了毒,世上哪有这般巧事?所以……她一定是凶手!” “那……大师哥你对她什么态度?我说现在。”徐阳试探着问道。 “还能是什么态度?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俞长风挥手怒道:“倘若有机会再见到她,当然是一剑杀之!” “我看未必。” 徐阳叹了口气,“那姑娘用毒手段高明至极,大师哥你虽然剑法精奇,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想要杀人家,多半做不到。” “做不到大不了给她杀了,也算是报答师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俞长风沉着脸说道。 徐阳紧皱双眉,凝思片刻说道:“不对啊!在少林寺时,我看云姑娘对你极好,她既然打算跟你在一起,又知道大师哥和师娘亲若母子,怎么会下手害了师娘呢?这不是故意坑自己吗?让人想不明白。” 俞长风闻言不由冷笑,“你知道吗?就在几日之前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对师娘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当时我都看在眼里,没想到一时不慎,还是被她得手,想想真是后悔不已!” 砰! 俞长风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