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走了。 桌上的清茶冒着热气，她没有喝。 当然不是害怕云青萱下毒，而是不渴。 人在不渴的时候，是不需要喝水的。 杯子侧面，刻着一尊云青萱不认识的神佛立像。 讥讽的是，那神像还咧着大嘴，露出很灿烂的笑容。 似乎在嘲笑她，白忙活一场。 到头来，还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滋味不好受吧？ 云青萱眯起眼睛，仔细瞧着那只杯子。 是吗？ 真当我没有丝毫办法？那是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啪！ 瓦片四溅，清茶洒了一地，热气缓缓升起，很快消散。 杯子上的笑脸再也不见，她痛快了，但这仅仅是开始。 清脆的声响传到院子里。 片刻后，一个小和尚倚在门旁，只探出一颗光头来。 他以为又来了刺客，很是紧张，又身负方丈重任不能不理，只好偷偷察看一番，若有危险好去回禀。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的吗？” 云青萱双手叉腰，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小和尚吓得魂飞天外，赶紧缩了回去，溜到院门外再也不敢乱动，心想祖母说的不对啊？叔伯不是因为不想养我才将我送到庙里，而是真正为了我好，若是世俗里尽是这样的女子，那娶老婆还有何用？这样一看，还是当和尚好些。 云青萱并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让门外那个小和尚愈发坚定了出家的信心，此时心里正在感激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和她无关，所以不用去操心。 地上的碎瓦碴被她随意踢到一边，暂时没有心情去打扫。 但只是摔个杯子，却不能发泄完肚里的怒气。 桌上还有茶壶。 继续摔？算了吧。 毕竟这不是巫仙教，而是少林寺，若是肆无忌惮的胡闹，那是存心给父亲找麻烦。 云青萱放弃了这个想法，缓步来到床前，认真看着熟睡中，那个能让自己甘愿抛撇一切的男人。 沉静片刻，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了不起！小女子佩服的很！” “在这个世上，连老带小加起来，有四个女人愿为你去死，想想真让人可怕！” “你到底有什么迷人之处呢？我真是好奇死了！” 云青萱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她只好不去想，又往前走出几步，离他仅有三尺之遥。 “我是否应该恭喜你？俞公子？” “你马上就要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了，是不是很高兴？” “她多好啊……” 云青萱讥笑道:“人家比我温柔体贴，又不打人不骂人，换成我来，也会去选她。” “我这种野丫头，自然没人要。” “对吧？” 笑容逐渐消失于脸上，云青萱握紧拳头。 “那老太婆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不瞒你说，现在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要不要听听？”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要听了。” 云青萱得意地笑了起来，“你说……我现在一刀捅死你，然后再自杀，这主意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 “反正我觉得很不错。” 云青萱坐到床边，望着窗外微微昏沉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不……不怎么样。”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头响起。 “为什么？” 云青萱依然望着外面，顺口问道。 “我……我活着好好的，你捅死我……做……做什么？” “可是你师娘说了，让你这次回去娶媳妇儿，那我怎么办？” “我喜欢你，也放不下你，更不愿看到你娶别人，所以能和你一起死，似乎也算不错的结局。” 她的语气真挚无比，说出的话更是直接，没有丝毫绕弯。 有时候，越是简单的话，越是真心。 俞长风眼眶微湿，看着她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你说对不对？” 云青萱抬袖子擦了擦泪水，抽着鼻子问道。 “好……好妹子！” 好妹子？ 云青萱忽然扭头，果然见他睁开了眼睛，怔怔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俞长风险些一口鲜血吐出来，“我和你说了半天话，难道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 云青萱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皱眉问道:“那你既然醒了，为何不早告诉我？” “你又开始了……” 俞长风苦笑不语，这是她经典的胡闹方式，两人相识已然多年，自己对此甚是了解。 云青萱脸色微红，扭头问道:“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不听到怎么回答的你？这不是一句废话？” 俞长风在心里嘲笑她一下，小心说道:“是的，我听见了，然后呢？” 然后呢？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 云青萱嗤笑一声，“你说呢？” 他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自己能说什么？来句对不起？那不是虚伪至极？ 或者说一个下辈子等你？简直和放屁一样。 没有任何意义的承诺，不如不讲。 “为什么不说话？” 云青萱面无表情问道。 “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 “怕一句话说不好，被你捅死。” 俞长风面露微笑。 云青萱扭过脸，冷冷瞪着他。 “我和你说笑了？” 尚未还言，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灵儿探出小脑袋来，偷偷往里看。 岂不知自己早已暴露？ 两人同时发现了他，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一喜一忧。 云青萱秀眉一蹙，对于这个仇人的弟弟，不知为何，心里始终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很亲近。 俞长风微笑道:“是灵儿吗？进来说话。” 门外的灵儿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低着头来至床前，先给云青萱恭敬行礼，“青萱姐姐好。” 云青萱彻底放弃了恨屋及乌的想法，或许是因为这孩子知书达理的缘故，点头道:“你也好。” 灵儿顿时高兴起来，拍手道:“长风大哥你醒啦？师婶让我过来看你。” “是，我醒了。” 俞长风张了张嘴，把下话咽了下去。 云青萱虽未看他，听说话就能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心中不满但又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索性替他问道:“你姐姐怎么样了？” 灵儿回道:“我姐姐已经没有事了，师婶说她恢复的很快，我便对师婶说，多亏了青萱姐姐给她医治，所以师婶让我谢谢你！”说着又是深深一礼。 云青萱转头道:“你这么大的人，还不如个孩子懂得知恩图报。” 俞长风欣慰一笑，“我原是不如灵儿，这孩子比我聪明懂事多了。” “没羞没臊！” 云青萱微微哼了一声，“灵儿我来问你，陆夫人除了让你看他，还说什么没有？反正这两天她说的话，全都给我学上一遍。” 灵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低下头，两只小手揉来揉去，似乎是不愿说实话。 云青萱何等精明？一眼便知陆夫人背后没说自己好话，心中不由怒火上涌。 “有什么说什么，灵儿不必顾忌，青萱姐姐不会生气的。” 云青萱拉住他的手，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灵儿支支吾吾道:“师婶说……说青萱姐姐脸皮厚的很，明知长风大哥不喜欢她，却偏偏往人家身上硬贴。对了青萱姐姐，你往长风大哥身上贴什么了？是不是剪纸？我也很喜欢那个。” 灵儿开心地笑了起来，抬头忽见云青萱满脸怒容，心里一怕便笑不下去。 俞长风闭着眼睛装死，大气不敢出一口。 此时真的后悔之极，方才应该拦下灵儿，别让他乱说。 但转念又想，云青萱就在身边，还能由得自己做主？不禁暗叹。 “没错，就是剪纸。” 云青萱摸了摸他的头，“你回去吧！告诉陆夫人他醒了，这里一切都很好。” “噢……” 灵儿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房中静的可怕，无半分声响。 俞长风撩起眼皮偷偷一看，她却没走，正坐在床边发愣。 如此神态，反而让他感到不安。 这意味着暴风雨将要来临，并且威势很大。 “好……妹子！” 俞长风犹豫许久，壮着胆子喊一声。 无人应答，不过看她的侧脸，依然低沉似水。 “师娘的话，确实过分了些。” 俞长风心中一叹，无可奈何。 云青萱自床边站起，一言不发走出去。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室内陡然一暗。 “真让人头痛啊！” 俞长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胸前忽然一疼，这才想起伤势未愈，更是愁烦。 天黑了。 僧人送来斋饭，全是素食。 俞长风手臂无力，连独自吃饭都做不到。 不过好在云青萱去而复返。 她端起饭菜，粗暴地往俞长风嘴里硬塞，也不管他咽没咽下。 吃完饭，又咕嘟嘟灌了他几口水，茶壶扔在桌上，掉头就走。 从始至终，云青萱一句话都没说。 俞长风呛的难受，咳嗽几声，胸前顿时剧痛。 “这日子可真是够了！” …… …… 如此四五日过去，平淡无奇。 陆夫人虽说等他醒来即刻就走，但伤势太重的话，确实无法赶路。 怎么样，也要稍微恢复一下。 但是有了空大师在此，这些都不成问题。 天色又黑，一缕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地上。 俞长风坐在床前，伸手摸摸伤口。 疼痛虽在，比起之前已然好了太多。 他心知肚明，差不多了。 等师娘来找自己的时候，便一切落定。 回去娶媳妇儿？ 俞长风露出微笑。 你到底乐不乐意？到底乐不乐意？ 笑容很快敛去，对于这个问题，他心里没有答案。 就算在黑夜中，一人独处的时候，也不愿去想。 何况此时，他并不是一人独处。 门开了。 一道纤细的倩影站在外面。 是个女人不是男人，这是俞长风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答案很快揭晓。 云青萱走进房里，点上蜡烛。 转身到他面前，伸手向他点去。 俞长风不知她要做些什么，竟然忘记闪躲，再加上身上有伤，也不那么利索。 砰！ 肋下一麻，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接着哑穴也被点住。 这下好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好任人摆布。 云青萱很小心地把他抱起来，生怕弄疼伤口。 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外厢月光大盛。 守护的僧人早已离去，四下无人。 云青萱走到墙边，忽然纵身跃过去。 她的轻功还是不错，虽然带着一人，还能翻过高高的围墙。 很快，两人出了少林寺。 黑夜中，云青萱抱着他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