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胜利是毫无悬念的。 在两边总共600个武装到牙齿的诺曼骑兵，和正面200个精神抖擞，士气正旺的骑马军士的夹击下； 那些没有盔甲又失去了速度的贝都因人，恨不得自己座下的骆驼长出八条腿来。 事实上在罗杰冲到中央战场之前，那些没有被缠住的贝都因骑兵就已经开始转身逃跑了。 罗杰并没有参与追击。 重骑兵在陡峭的山坡上，仰头往上追击轻装的敌军，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种事情交给跑得更快的骑马军士去处理就可以了。 罗杰指挥着诺曼骑兵和剩余的十字军骑士们，清扫着战场上残余的反抗力量。 同时，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孤山顶上，卡拉克城堡那紧闭的城门。 向导骑士在刚才混战的时候，就已经绕路跑进了城堡。 罗杰觉得，这时候是卡拉克堡守卫军官雷诺爵士，带着部队杀出来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 然而那座城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罗杰不禁有些心急，他想，在搞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现在城堡守卫们冲出来，跑到陡峭的山坡上端，正好可以从上往下地阻击逃跑的敌人。 配合追击的骑马军士，上下夹击，这些贝都因人一个都别想逃出去。 这可是全歼敌军的最好时机，再晚，等敌人跑上了孤山山顶，就来不及了。 终于，在罗杰期盼的目光中，卡拉克城堡的城门被打开了。 向导骑士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罗杰兴奋地叫起来：“就是这样，拦住他们，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然而在一马当先的向导骑士背后，并没有士兵跟着出来。 卡拉克城堡的城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罗杰瞠目结舌地看着单人匹马的向导骑士。 他不明白，自己的命令向导骑士肯定是带进去了，为什么他的主官雷诺爵士没有带兵出来夹击。 他想，这搞得什么鬼？ 卡拉克城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杰看那骑士一个人跑到了陡坡上方。 那人高呼着“神的旨意”，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随后他发动了攻击，从上往下，正对着将近一千个正在夺路而逃的贝都因骆驼骑兵们，冲了下去。 如同扁平的石子在水面上打起了水漂。 向导骑士借助地势，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冲进了比他更为高大的骆驼骑兵们的队伍里。 正对着他的骆驼骑兵惨叫着倒下。 然而那丝空隙很快就被后面的骆驼骑兵填上。 就在罗杰以为那骑士已经被逃亡的骆驼骑兵浪潮淹没的时候。 向导骑士又一次跃马而起。 他带着淋漓的鲜血，迎头撞向了挡在他面前的又一个骆驼骑兵。 在一片血光飞溅中，他杀死了对手。 而他两侧和身后的骆驼骑兵们只顾逃亡，对这个阻碍他们同伴的“逆行者”不闻不问。 向导骑士再一次跃马而起。 他满脸满身都是血，甚至他座下的马也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罗杰看不出这鲜血是骑士本人的，还是他敌人的，亦或两者皆有。 他只看到那骑士带着义无反顾的势头，再一次扑向挡在他面前的骆驼骑兵。 他正面的骆驼骑兵倒下了，庞大的、人头耸动的逃亡大军里又露出了一点空隙。 那空隙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夺路而逃的溃兵们，互相拥挤着，将那点空隙填满、淹没。 罗杰瞪大了眼睛看着，但他没有看到那个骑士再次跃马而起。 那千军万马中单人独骑逆行的场景，便如同幻觉一般，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水漂打得再远，石头终究会沉没。 一人一骑，终究无法阻拦这将近千人的溃兵。 罗杰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向导骑士离开时坚毅的脸庞。 以及骑士承诺时说的那句：“我誓！” 罗杰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向导骑士的名字，他一直都忘了问。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有些模糊。 这时候有士兵上前汇报：“大人，做诱饵的十字军骑士中，还有人活着。” 罗杰立刻转头开始忙活。 战场上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伤员需要被救治，尸体需要被掩埋，武器装备需要被收集。 罗杰很忙，忙得没空去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骑士的鲁莽行为而感伤。 然而那骑士坚毅的面庞，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罗杰眼前。 他说：“我誓！” 当罗杰带着亨克和亲卫队进入卡拉克城堡后，面对在大厅里迎接的雷诺爵士； 他诘问道：“为什么不出兵？！” 雷诺爵士板着脸，用公式化的口吻辩解着： “城堡里的守卫已经减员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程度。 “阻击溃兵会造成人员伤亡。 “而我无法承受任何的损失。 “作为守卫城堡的主将，我必须保证有足够的兵力来防守这座重要的城堡。” 罗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们本来可以全歼敌人的，他们本来一个都跑不掉的。” 雷诺毫无表情地回答：“这里的贝都因人如同沙漠里的沙子一样数不胜数。 “多杀几个少杀几个，并没有什么区别，解除他们对城堡的围困就足够了。 “全歼，那是毫无意义的，为此损失士兵是完全不值得的。” 罗杰突然很想笑，是气得想笑。 雷诺的这些话听上去有些道理，但结合之前他为了抢劫战利品而主动挑衅贝都因人的事实； 现在听雷诺说这些话，简直就像听黑色幽默一样惹人发笑。 罗杰讥笑道：“怎么，现在你不想打败他们，获得更多战利品了么？” 雷诺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随后他还是板着脸说： “相比战利品，我认为士兵们的生命更重要。” 罗杰侧过头掏着耳朵，似乎想要把对方的托词如同耳屎一样掏出来。 他用轻蔑的口吻说：“你就是个懦夫，你放任荣耀在你面前白白溜走。” 雷诺波澜不惊地说：“那是你的荣耀，与我无关。” 罗杰起先有些不敢置信，他想，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大家不是一伙的吗？ 他惊讶地看着对方，对方面无表情像张扑克牌。 随后罗杰想明白了。 如果自己取得了全歼敌军的伟大胜利，那么相比之下，之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雷诺，就要为他的失败承受更大的舆论压力。 这才是对方冷眼旁观不出兵的根本原因。 或许雷诺恨不得自己和贝都因人拼得两败俱伤，那样他就可以施施然地出来收拾残局，把他失去的面子捡回来。 罗杰想，看来自己表现得太好，让对方失望了。 他用带着讽刺的口吻说：“明白了明白了，是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援军，抢了主人的风头，让主人没面子了。 “这么说起来还真的是我的不是呢。 “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奉劝大伙儿，以后雷诺大人有难，大家就不用傻乎乎地凑过来了。 “只需要远远地说一句‘与我无关’就可以了。” 雷诺被罗杰讽刺得无话可说，一时之间脸上阴晴不定。 最后他用比冷淡稍许热乎一点点的语气说： “非常感谢远来的西西里伯爵，赶走了贝都因人，拯救了耶路撒冷国王的城堡......” 罗杰“呸”地朝地上吐了口痰，打断了雷诺的“官方发言”。 他说：“这城堡还是用我母亲的嫁妆建起来的。” 雷诺继续摆出一副官方的表情，严肃地说： “城堡是属于国王陛下的，而我也是受了国王陛下委任，管理这里的。” 罗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显然，雷诺在强调他是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的人，自己这个远来的伯爵没资格教训他。 罗杰懒得再跟这人废话。 反正自己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虽然没有克尽全功，但也是了不起的战绩。 等自己以后有了资格，再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也不迟。 现在罗杰只想要参观一下这座城堡。 毕竟这是用他母亲的嫁妆建起来的，来都来了，不看看就走，未免太过可惜。 罗杰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安排个人带我兜一圈，我倒想看看，我母亲的嫁妆都变成了啥东西。 “那个，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打探军情，尽可以派人将我驱逐出去。” 雷诺显然听得出罗杰话语中满满的嘲讽，他板着脸说：“请便。” 于是有士兵过来，带着罗杰参观城堡。 罗杰看到，这座由大大小小的石头搭建的城堡内部，拥有巨大拱形石廊及无尽的通道，如同一个黑暗迷宫。 它给人的印象雄伟多于美丽，是典型的军事建筑。 城堡的围墙壁上，设有嘹望发射孔。 在城堡一些险要的地方，还设有抛射器，可以向敌人抛射擂石。 从坡度陡峭的城墙往下看，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两条道路交汇于此，尽在城堡的掌控之下。 士兵又带着罗杰转入地下。 城堡地下有教堂、寝室、厨房，还有专门的面包烘烤坊。 罗杰可以想象到，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和长期的围困，城堡中的驻军大量储备物资的情景。 他想，总而言之，母亲的嫁妆并没有变成豆腐渣工程，进而转移进某人的口袋。 这座城堡建得确实不错，绝对不是能被轻易攻克的。 即使面临围困，它也可以坚持很久。 罗杰想，或许这也是雷诺爵士对自己的到来不冷不热的缘故。 援兵能来固然好，就算不来，他也能坚持到贝都因人撤退。 一圈兜完，罗杰又回到了大厅。 再次与雷诺爵士见面后，对方大概是想稍许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他说： “我已经备好了宴席，还请罗杰阁下赏光。” 罗杰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他说：“我要参加士兵们的庆功晚宴，当然，因为‘与你无关’，所以我就不邀请你了。” 在黑着脸的雷诺爵士的注视下，罗杰带着亲卫队离开了城堡。 他前往孤山山顶平原的贝都因人的营地，进城堡之前他就决定在那里驻扎。 负责整理营地的奥丁看到罗杰，上前汇报： “大人，我们在贝都因人营地里面发现了大量的金币，总计4000枚，都是埃及法蒂玛王朝的金币，还都是新铸造的。” 罗杰接过奥丁递过来的一枚金币细看。 金币直径大约22毫米，重约4克，金币上铸有凸起的铭文，使用同心圆方式排列，精美异常。 奥丁继续汇报道：“追击的骑马军士截住了一部分贝都因人。 “连同之前在战场上俘虏的，都被关押在营地里。 “大人，你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罗杰问：“审问过了吗？” “问过了，都是话唠，一问就说，可惜，有用的情报一点都没有。” “是他们故意隐瞒吗？” “应该不是，抓到的都是底层的牧民，他们知道的消息不多。 “他们的盟主跑了，酋长、族长不是跑了就是战死了，一个都没抓住。” “带我去看看。” 罗杰来到了临时的战俘营。 有负责看守的十字军战士，对罗杰建议道： “这些都是贝都因人，带回去在奴隶市场上也卖不出价钱。 “这些人目无法纪，不遵守秩序，有机会就会逃跑，没有哪个奴隶商人会喜欢他们。 “留着也只是浪费粮食，不如都杀了吧。” 罗杰纳闷地看着那个十字军战士，他问道： “怎么，耶路撒冷王国里还有奴隶交易？ “基督教义里，不是明确了不允许奴隶交易的吗？” 那个战士回答：“教义我不熟，但奴隶市场确实有。 “在海法、雅法那些沿海的城市里，热闹得很，我见过。 “不过只能贩卖异教徒，规定不允许买卖基督徒。 “不过听说在异教徒的领地里，在埃及、塞尔柱帝国的奴隶市场里，有专门贩卖基督徒的。 “据说埃及的异教徒，会把俘虏或者掠夺来的基督徒，贩卖到大沙海以南。 “好像有一个叫‘廷巴图克’的黄金之城，那里的人皮肤黑得如同最黑的夜晚。 “那里的人特别喜欢白皮肤的女人，越白价格越贵。” 罗杰一边听着这个话唠战士八卦，一边看着那些被捆绑起来的，“没有价值”的贝都因人战俘。 他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