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晨昏定省是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 但是怎么请安,什么时候请安,那都是灵活应变的。 应家请安的规矩就很松。 老太太喜欢的是,无论哪个孩子,有空了就去她那儿坐坐。 如果你们忙,我也就享受安静。 全家掐点到,没话找话。 你们不累,她还累。 更何况这上班的上学的还有管家的。 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忙,何必为了所谓的规矩让孩子们更忙? 她若是实在想哪个孩子了,或者有话要说,差下人跑一趟,还能不来? 老太太是这样,应家各房也是如此。 当应千云掐着崔氏很忙的点,先去给崔氏请安。 崔氏脑补得是瑟瑟发抖的庶女坐立不安了一天后,终于过来服软了。 并没有多想。 正忙着的崔氏就随便打发了应千云。 当崔氏搞定手头上的事情。 转头就知道了应千云并不是回去了。 而是又去给老太太请安,并且已经陪同老太太聊了很久了。 重点是……应千宜也在。 崔氏突然内心有点不妙的咯噔了一下。 端着当家主母的仪态,崔氏火速前往老太太集福堂。 入目看到的,就是应千云和应千宜分别坐在老太太两边。 老太太的身子却更是歪向应千云的。 不仅仅是坐姿的偏移。 此刻的老太太正热切的拉着应千云的手,笑语颜开。 应千云小声的说着什么,换来老太太又一阵大笑。 而应千宜,尴尬,不合时宜,无法插嘴。 仿佛被人遗忘。 此刻应千宜的处境,简直是昨晚应千云的翻版。 插不进任何话题,没有得到任何的关注。 昨天崔氏巧妙的冷落了应千云。 结果应千云直接今天用同样的方法反击。 如果现在的状况是应千云说得话题太引人入胜,应千宜也听入迷也就罢了。 但是崔氏清楚的看到自己闺女想要插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绝对不是那种天真娇憨的草包更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世家贵女,语言是他们的武器。 各种需要交流的场所就是她们的战场。 一时间插不上话的情况不少见。 可被人强行制造这种场面,就是屈辱了。 更让崔氏觉得难堪的是,这属于应千云的反击。 昨晚她还确定,那就是个略有小聪明,实力不足的庶女。 今天应千云就用同样的方法给了她一巴掌。 不仅仅是回击昨天的遭遇,更是回击了崔氏的自以为是。 眼看着女儿吃亏,崔氏内心立刻涌起了心疼以及愤怒。 可看向屋内的表情依旧是亲切的慈和。 “千云在说什么呢?” 崔氏一边笑着打断大家的对话,一边给老太太请安。 两个女孩自然也是站起来给崔氏行礼。 “千云啊,特地来给我描述凤州去年的万金节。” 那是什么? 饶是崔氏脸上神情也是一愣。 已经听了很久的应千宜立刻为母亲科普。 凤州有一个古庙,古庙里有一棵几百年银杏树。 每年入秋,都是一个盛况。 七十年多前,凤州的一位知州号召当地居民围绕着古庙广种银杏。 十五年后,当年的那位知州的儿子再度来到凤州成为知州。 迎接他的是满城耀眼的金色。 金色的秋日阳光照射在金色的树叶之上。 满城银杏连成了一片金色的霞光。 在这霸道十月,没有谁的景色能胜得过银杏成林的美。 明明是普通的人种下去的普通的树。 却在多年以后,美得像是神迹。 对于这位年轻有为的知州来说,这更像是一位父亲跨越十五年送给儿子的礼物。 崔氏也从记忆中挖出了这段官场佳话。 不过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崔氏大致能推测出,后来因为满城银杏,于是官方折腾出了一个万金节。 但是,那又如何? 如今这个时代,哪儿哪儿都是纯天然的美景。 就是京城边上的小路,都能让应北熠赞叹不已。 更别说银杏这种哪儿都有的树了。 别的不说,京城就有一颗很有年份的古银杏,少说有五百年了。 就这事情,会让千宜插不进嘴?会让老太太如此开怀? 应千云看着崔氏坐下,转头继续和老太太说着万金节的细节。 是的,一个不错的景点,一个小地方的人造节日。 本来不该引起老太太的如此高度的关注的。 可谁让老太太在那里有一段不错青葱回忆呢。 要全面的了解一个人很难。 可要了解一个人曾经的轨迹,却很容易。 知道你在A大毕业,和你聊母校总是没错。 知道你在B城待过,和你聊当地美食总是没错。 应千云也一样,在得知老太太在凤州待过一年,就知道自己和老太太的切入点是什么了。 她还特地去实地去参加过一次万金节。 不得不说,景色是没的说,古庙的大师们也都是得道高僧。 节日也是相当有趣。 放到现代,估计能上个此生必打卡的国内景点TOP榜。 在古代嘛…… 路不太好走,外加当地也没折腾出其他特色来。 知名度实在是有限。 古代搞旅游业不容易啊。 有了共同话题,还是一个应千宜完全不了解的信息盲区。 有了这个优势在,应千云还控不住场,那就太给穿越者丢人了。 崔氏坐下后,应千云继续讲关于万金节有趣的小故事。 “那个林家少年千辛万苦的收集到了99片品相优异银杏叶,结果却选错了荷包大小。” “我当年可没那么多花样。”老太太笑乐了,并且催促后续“然后呢。” “他想换个大小合适,可那天都是万金节最后一天了,特制的荷包早就卖完了。” 老太太幻想了一下少年的崩溃和混乱,就觉得可乐。 “于是他最后用了盒子装。反正重点在于里面的写满诗句银杏叶。他相信那位收到礼物的姑娘能够理解。可是……” “哦?” “捧着盒子的他飞速狂奔,好不容易在吉时范围内赶到,却因为看到少女身边有别的男子的身影,一个激动脚踩石头上摔倒。手里的木盒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少女身边的男子身上。” “那个男子是……” “他喜欢的姑娘的亲哥哥。” 在喜庆的节日里,对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告白,却砸破了大舅哥脑袋,问怎么办? 老太太又是一阵大笑。 应千云在旁边又是顺气又是端茶。 并且慢悠悠的续上了一个圆满的大团圆的结局。 这个万金节已经被发展成了一个多元化的节日了。 在这一天,大家祈福、驱邪,祛病,结缘……花样多得是。 应千云抓着一个元素,就能编十几个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故事。 搞笑的,感人的有尽有。 古人的智慧不容易小觑,可论脑洞……就不要和信息化冲击下的现代人比了。 “千云怎么会去凤州?”插不上的话的崔氏抓住了重点。 “走百佛啊。” 一个佛门之间,相互交流的习俗。 在应千云的鼓动之下,她所在的庵堂可以算是集体出动。 不过话说出来就得用另一个方式。 “菩提庵毕竟是小庙,一但开始走百佛那基本上寺里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我带着赵嬷嬷他们恐怕比留守的尼姑还多。索性就作为善信一起去了。” 应千云看向应千宜的目光,明晃晃的透露着。 【我已经出去见过世面了,而你还被困在京城】的优越感。 成功暴击了心气儿很高的四妹妹。 崔氏轻轻的拉住了自己的女儿。 看向应千云的目光依旧是温柔慈爱。 “千云,你一个孩子就这么出门,怎么也没人来个信呢。照顾你的人都在干什么。” 一句话两个重点。 属下的失职以及应千云没有告知家中长辈。 【这才对嘛。】 应千云对崔氏的反应和机辩很满意。 要是崔氏连这种小场面都没有办法应付,当什么当家嫡母。 应千云娉婷婀娜的起身。 盈盈的行礼。 “没有通告家中长辈,一切都是千云的错。赵嬷嬷他们只是听命行事。” 应千云身边的人忠心,这在应家不是秘密。 为了补偿她,老太太和应父送来的人都是明言他们以后就归应千云了。 没有第二个主子。 这孩子倒也能够服众。 说着说着,应千云眼里的水气就出来了。 “这些年,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们把我扔了还想管着我? 应千云把道德制高点拿出来晃悠。 成功把崔氏身为“母亲”的关怀型责备噎在喉咙口。 “那一次,是菩提庵,隐灵观外加惊鸿镖局一起走的,所以很安全。” 有道,有佛,有镖局。 真的挺安全的。 “你这孩子……” 崔氏顺着这话就切换到了慈母愧疚路线。 应千云立刻打断崔氏的发挥。 自己口才虽好,可崔氏有经验有立场。 自己作为晚辈,怎么开口都会吃亏。 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掀翻当前棋盘,另开一局。 开一局,崔氏无法上场,却也无暇自顾的棋局。 “而且,有些人间险恶啊,还是出去走走才能见识到。见过了,了解了,心里才有准备。” 这个话题成功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 什么人间险恶? 应千云带着一脸“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那么坏”的表情。 叙述了自己的看到的事情。 有世家豪门对于无辜百姓的压迫。 强买强卖对方的良田。 强买对方的传家宝等等。 应千云的口才很好,说得应千宜这个吃亏的人都忍不住带入了一种愤怒的情绪。 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对那些权贵表示不满。 老夫人和崔氏倒是表淡定。 故事是说得很不错。 但以她们的阅历,完全能反驳应千云一句,这就人间险恶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 “占了人家良田,也不好好种地,反而圈起来做成了各种花里胡哨的园子。” “耗费无数金银珠宝进行雕琢,园子是修得美轮美奂了,却只是主家偶尔过来小住,这实在是……” 听起来的确很过分。 应千宜都下意识的跟着微微点头。 崔氏和老太太却在感叹,那又如何。 这种事情告上去不会有结果。 良田?田地良否,还不是人说了算的。 强占?给钱了吗?写契了吗?银货两讫,怎么能算强占。 老太太是随意的听着,崔氏却是拉起了警报。 她可不敢再小瞧这位庶女了。 应千云突然从节日小故事变成路上见闻,说这些一定有用意。 果不其然,应千云义愤填膺的说着自己偶然间“听来”的消息。 报了一连串形迹可疑的“庄园”的名字。 崔氏听到其中一个名字直接身子一僵。 那是她娘家的园子!! “老夫人,夫人,四妹,你们放心,这天理循环,该来的,跑不了的。” 应千云重点是对着崔氏说的。 “千云不愧是修习佛理那么多年的,对于因果之说,理解很透彻啊。” 应千云觉得如果翻译一下的。 崔氏这句话应该是是。 【小兔崽子你诅咒谁呢。】 【凭借几句天理循环就想吓住我,哼,天真。】 “佛经上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个人认为,人能报的事情,何必劳烦老天爷呢。” 应千云笑眯眯的看着崔氏。 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天真无邪。 “据说这强占良田为庄园的事情难断案。可若是……这庄园逾制呢?” 自周王朝开始。 华夏以礼治天下。 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地位尊卑的僭越。 而且,你逾制与否,可比什么是否强占更加明显好判,并且无从辩驳。 情节严重,抄家灭族也并非不可能。 “我这也是听监察司的大人们说的。” 并且小小的提了意见。 吩咐几个属下配合钓鱼执法。 监察司三个字一出。 崔氏再也不能当做普通的流言对待了。 在旁边的应千宜第一次看到了自家母亲脸上除了从容淡定以外的神色。 那种名为慌乱的表情清晰的出现在了崔氏脸上。 哪怕稍纵即逝,对于应千宜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所谓关心则乱。 当一件事可能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你无法接受的时候。 你就无法忽视这最糟糕的可能性。 哪怕崔氏内心闪过无数个理由。 爹爹大哥不会如此糊涂。 家里如果真的出大事,她不会不知道等等。 她都没心思再继续坐在这里了和一个庶女掰扯了。 这也就是应千云要的效果。 “阿颖,你带千宜下去吧,今儿千云陪我这个老婆子吃。” 老夫人开口把场面过渡了下去,给了崔氏离开的台阶。 “是,母亲。” 崔氏的脸上依旧符合大家主母的和煦温柔。 只是脚步却略微快速了点。 也没有客套虚伪的多嘱咐应千云好好照顾祖母之类的。 等人都走了。 老太太轻轻的拍了拍应千云的手。 “你呀。” 这孩子锋芒太露了。 以老太太的宅斗经验来看,应千云应该是忍下才对。 她的婚事,还捏在崔氏手里呢。 不过这种提醒也就仅限于如此了。 她是应家后宅的定海神针。 这种微波涟漪,不是她会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