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并不清楚那些梦境的由来。 它们像是破损的明镜,隐约照出一个黑暗深沉的未来。 在那个未来里,他爱上了眼前的女郎。 他再度凝视裴道珠。 少女裹着蓬松柔软的黑裘,侧脸洁白通透,丹凤眼里藏满倔强。 她的脊背挺直如竹,看似坚强,却也会被灾难彻底压垮。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故意扭过头,不愿看他。 萧衡突然想起年前的那一天,在闺房深处,他们吵架时她不经意暴露了藏在心底的爱慕。 她是那么要面子的姑娘。 而家道中落,让她比寻常姑娘更加敏感多疑。 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她就变成了鸵鸟,不肯再回忆那一天,也不肯再向他表露丝毫好感。 她把她的心藏了起来。 然后挥舞起娇弱的羽翼,妄图与他抗争到底,求一场公平。 天空不知不觉飘落细雪。 晶莹的雪花落在少女的眉梢眼角,她仰头观望,瞳孔清润干净,除了倔强,还带有深闺少女的烂漫天真。 萧衡忽然伸出手,覆在她的脑袋上。 裴道珠一个激灵,立刻躲开。 萧衡并不在意,反而顺势牵紧了她的小手。 裴道珠不悦,仰头瞪他:“你作甚?” 一枚细雪,飘飘摇摇地落在她的唇角。 萧衡目光下移。 旋即,他俯首,轻轻吻去她唇角的雪花。 许是被梦境影响。 许是这一年来斗智斗勇的交锋。 他发现…… 他似乎有点喜欢上裴家的小骗子了…… 裴道珠的瞳孔悄然放大。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萧衡,郎君的双眸依旧深沉似海,她永远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起初的懵懂过后,她咬牙切齿:“你——” 面前的郎君,像是擅长读心。 他薄唇轻启,认真地抵在她的耳畔:“这一刻,我在想你……” 明明是落雪的夜。 寒风拂面,该是刺骨的寒。 可裴道珠的双颊却迅速升温滚烫,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必定面颊红透无法见人。 她挣开萧衡的手,慌张地后退两步。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转头快步走远。 萧衡笑了笑,抬步跟上。 因为是上元节,建康城今夜没有宵禁。 秦淮河畔的灯火一望无际,嘈杂人声尽显热闹。 萧衡见裴道珠没有回府的意思,便也陪着她,安静地在河边散步。 寒风吹了一阵,吹散了那些若有似无的旖旎暧昧,裴道珠也逐渐冷静下来。 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东珠。 她记得那场梦境里,白东珠并没有帮助萧衡拿下蜀国。 更没有青梅竹马的说法。 这辈子,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态度? 甚至,不远千里跟随萧衡回到江南,用尽手段也要待在他身边。 仿佛她早已知道,萧衡将来会有多么锦绣的前程。 早已知道…… 莫非得知前世秘密的,不止她一个,白东珠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才弃暗投明,果断选择萧衡…… 思及此,裴道珠的眼神渐渐转冷。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试探一番。 …… 金梁园。 东南角绣楼。 白东珠被侍卫推搡进来,一边挣扎着要出去,一边嗓子嘶哑地大喊大叫,说是要去见萧衡。 侍卫黑着脸,漠不关心地从外面锁上屋门。 白东珠拼命捶打屋门,却得不到半点儿回应。 她崩溃地滑落在地,眼泪掉落,嘴里却咒骂不停:“贱人,你嫉妒我和萧郎青梅竹马,仗着容色好看,就对他百般勾搭!活该你上辈子不得好死,你这辈子最好也不得好死!” 心腹侍女被她狼狈又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紧忙招呼其他侍女,把白东珠扶起来,送她去沐浴更衣去去寒气。 热气氤氲。 白东珠趴在浴桶边缘的时候,一张脸仍旧狰狞扭曲。 她声音嘶哑难听:“本宫在蜀国时,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裴道珠她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在蜀国,她给本宫提鞋都不配!她怎么敢跟本宫争?!” 侍女垂着眼帘,小心翼翼地为她搓背。 心里却道,在蜀国时,自家王妃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王上又偏宠美人,王妃自然能讨王上喜欢。 可是到了建康,裴道珠比王妃更美。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郎君,肯定都会选择裴道珠。 她不敢说出来,低声下气道:“感情之事,最忌讳操之过急。娘娘才刚到萧郡公身边,何必急于一时之争?娘娘和郡公有感情基础,那是谁也比不上的,假以时日,等郡公真正了解了娘娘的才华,自然就会爱上娘娘。” 白东珠轻哼一声。 她揉了揉额角:“等我成了郡公夫人,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贱人送人!最好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看她如何猖狂!” 她说完,突然愣了一下。 前世,裴道珠被南国朝廷送去北方和亲了。 算算时间,大约就是明年。 如今南国吞并了蜀国,国力大大增强,未必需要和亲。 裴道珠,或许会一直留在建康。 如果,如果她放出风声,告诉北国皇太子,南朝有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他会不会主动向朝廷索要美人? 皇太子亲自要人,南朝为了偏安一隅避免战争,定然会勒令萧衡放人,到时候,裴道珠就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她没有资格再待在萧衡身边。 思及此,白东珠突然大笑出声。 她兴奋地匆匆起身:“准备笔墨纸砚,再寻一位画师来!” …… 过了上元节,裴道珠还是不怎么愿意搭理萧衡。 而萧衡忙于朝堂政事,来后院的次数也并不多。 今日休沐,他想起少女,特意命人准备了一笼她爱吃的花糕,亲自提着给她送了去。 少女正在对镜梳妆。 春闺深深无所事事,她闲暇时总爱梳妆打扮一番。 他把食盒放在案上,行至她身侧,扫了眼妆镜台前的胭脂水粉。 瓶瓶罐罐太多,他不怎么能分得清。 然而他仍旧很有兴致:“这是什么?” 裴道珠正戴上明珠耳铛,瞥了眼,道:“眉黛。” 萧衡挑了挑眉,打开瓷盒:“我替你描眉。” 裴道珠紧忙按住他的手:“我已经描过眉了。” 萧衡不肯放弃,自顾拿起眉黛:“瞧着淡了,我再替你画深些。” 他读过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 如今应在他和裴小骗子身上,该有多甜? ,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