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杀了它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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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雪灾面前太过渺小,过去的几个月里,几乎家家都遭受了众创,很多人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这种悲伤却无力挽回的情绪无处安放。   白山的人们,急需一个发泄的突破口,而比人类更渺小更脆弱的小狐狸,就成了他们表达愤怒的对象。   陈猛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族老带领着城中百姓,他们挑选了一块依山傍河的土地,用来埋葬自己的亲人。   人们沉默地掘开冻土,起棺,落葬,掩土,最后由家里的小辈磕头,寒风吹散了纸钱的青烟,烧完的黑灰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黑蝴蝶一样,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这便是送别。   “猛子,过几天家里有吃的了,再来祭拜你阿奶...”   陈猛的阿奶是个慈祥的老人家,她安排家里不多的存粮,让家人们捱过了这一场灾难,但她自己却经常偷偷饿肚子,在雪停的前几天,老人家饿死了。   陈猛还记得阿奶倒在炕上,身子一点一点凉透的感觉。   可他不能哭,也不敢哭,阿爷是族老,全城的人都还等着他们家想办法安顿。   刘嫂又来了。   她跪在阿爷面前哭,最小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抱着阿爷的腿,跟着呜呜哇哇。   “请族老讨回公道!”   陈猛也没想到,人们聚在一起的力量会这么大。   当天下午,他们家门外就已经被百姓们包围了,阿爸出去找木柴,回来都挤不进门。   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义愤填膺,人群整齐划一,全部都站在刘嫂身后,大声喊着:“请族老讨回公道!”   陈猛抱着弟弟躲在窗后往外看,阿娘走过来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拉回炕边。   “莫要看。”   “为什么不能看?”   “那些人啊,失心疯了!”   除了死去的亲人,各家必定还有病患,不赶紧出去找吃食和柴火,让自己不失去更多,却在这里盯着一只狐狸,怕是真叫大雪蒙了眼。   阿爷被喊出去,劝慰百姓赶紧回家去,却没人能听得进去。   阿爷说得口干舌燥,下方百姓也在自说自话,他们只听自己爱听的。   “那狐狸定是灾星,从前怎么不下雪,怎么它来城里了就遭灾?”   “就没见过这样白的狐狸,往常山里都是灰狐狸、红狐狸,这只白的,怕是要办丧事的征兆!”   “不打杀了狐狸,咱们城里的灾难就不会停止,你看着,还要死人!”   人们把一切都归结在狐狸身上。   “偷东西,灾星,这是凶兽!”   “快,杀死它!”   “要用火烧死才能死干净!”   陈猛年纪还不大,外面的人们越来越躁动不安,喊打喊杀的声音震天响,陈猛抱紧弟弟,坐在火边吃着阿爸今早带回来的兔子肉,心中惴惴不安。   “大家这么生气,要是阿爷不答应,他们会不会骂阿爷?”   陈猛的阿娘将他和弟弟一起搂在怀里,“别害怕,要是谁敢冲进院子,我就用这烧红的火棍捅死他!”   阿娘起身,叫陈猛一起,把家里的捕兽夹、铁叉子都埋在大门后的雪地里。   天快黑时,有人抢了陈猛阿爸拉柴火的马车,将一整车的木材都倒在空地上,他们搭起了篝火。   人多,阿爸不能反抗,只能站在阿爷身边,防止他们失去理智伤害阿爷。   书生和小狐狸被带过来了。   捆绑猎物用的兽皮绳,现在却绑在书生身上,将他捆了个结实。   小狐狸被装在一只笼子里,身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四肢也被绑着,嘴上还被套了个口枷。   书生脸上青青紫紫,衣裳乱七八糟,胸腹之间还有许多被踹打过的脚印,他被人用绳子牵着,一把拖拽到人群中间。   “就是你养的畜生,竟然偷东西害死了人命!”   “那畜生是凶手,白山被它诅咒了,现在这凶兽要偿命!”   “上千人都没了,小畜生死不足惜!”   正是群体都失去理智的时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很可怕。   书生哑声为自己辩驳。   “狐狸什么都不懂,你们没有证据就找上门!”   “打我吧,放了那小狐狸,它已经受伤了”   “各位冷静一些呀,还有很多病人要救治...”   书生喊了很久,没人在意他在说什么,拳打脚踢还是落在他的身上,小狐狸趴在笼子里,这一会儿功夫,身上就多了好几个被人故意夹上去的捕兽夹,后背靠近尾巴的地方,还被硬生生揪秃了好大一块,已经血肉模糊。   陈猛的阿爷极力劝说人们,赶紧回家去看看,一天都没照顾,也不知道病患的情况怎么样。阿爸护着阿爷,为他挡开乱飞的拳头,却被人按倒在地...   “砰!”   阿爷朝着人群跪下了。   老人家干瘦佝偻,脊梁已经挺不直,德高望重一辈子,在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句“族老”,现在却跪在疯狂的人群面前,希望他们能冷静下来。   起初,无人看见阿爷的动作,他们的眼睛都长在书生和狐狸身上,看看哪个部位还缺点伤口,自己该找个怎样的角度打上去。   冲向书生的人被绊倒,摔在阿爷身旁,这才有人到跪着的人是谁。   “陈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护住那吃里扒外的书生和为祸人间的畜生?”   最后,也不知识书生和狐狸身下被鲜血染红的雪地让他们满意了;还是年迈族老跪地,默默老泪纵横的身影让他们稍微清醒,人们同意,今晚先回家。   待人都走完了,阿娘冲出门去,将倒在地上的阿爸扶起来,还好伤得不重,只是昏过去了。阿爷的腿受了冻,没有知觉,用兽皮捂着,半夜有了知觉。   书生却伤的极重,口鼻流血,肋骨断了好几根,人也醒不来。   阿娘把过去书生给的药找出来,给喂了下去。   人暂时都活过来了,陈猛想起狐狸。   门外的笼子是敞开的,里面的狐狸却不知踪迹了。   陈猛沿着血迹,就着月光往前找,一直走到河边,没路了。   狐狸找不见了。   陈猛回家告诉阿娘,阿娘和他都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些人不会就这样罢休。   “不见了也好”   丢了狐狸,没了发泄对象,人们就把一切悲伤又都转移到了书生身上。   “定是他放走了狐狸!”   “狐狸是他带回来的,他要为我饿死的儿子偿命!”   “族老一家也不干净,要审问!”   城门口竖起了高高的木竿,书生被绑在上面,面相城外的方向,他们要用书生把狐狸引出来。   那孽畜聪明得很,必须有诱饵!   第一天,重伤的书生被冷风吹得发起了烧;   第二天,书生身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流下来,又被冻住,木竿过了一层鲜红的冰晶;   第三天,狐狸还没出现,书生的手指被砍断了一根,扔在了山脚下;   第四天,书生意识模糊,城中的死人比前几天多了一些;   第五天,书生一惊喝不下续命的汤了,狐狸还没来,城门下方运送尸体的马车更多了;   第六天,城里有人生了怪病,身上出现暗红的斑点,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第七天,跛着脚的小姑娘藏在回城的马车里,回来了。   陈猛一家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   但这几天,越来越多的人生了怪病,就没人再有功夫盯着他们。   小姑娘身上裹着厚重的兽皮,陈猛打开门愣了一下。   “你找谁?”   “唧唧。”   小姑娘只会唧唧叫。   阿娘揭开她身上的兽皮,看见了薄薄的尖耳朵和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要躲好!”   为了治怪病,书生的小院子已经被砸毁了,箱柜大开,地窖厨房全都成了一堆烂木头,主屋的房顶都被掀开了。   陈猛和狐狸姑娘站在乱糟糟的院子里,心里一片荒芜。   “这比雪灾还可怕”   “唧”   怪病传染的速度非常快,不到三天,还活着的人们就又倒下了一半。   家家都在死人,没人再顾得上城门口的书生。   陈猛全家都不敢再出门,阿爸在院墙上加了削尖的木头,大门背后也用铁片加固了门栓,好在前几天打到了两头黄羊,还能凑合着吃一段时间。   “谢天谢地,还有气”   陈猛阿娘用布将书生身上的伤缠好,“这是咱们家最后的半根灵芝...”那一半给孩子阿奶吃了,人没救回来。   书生还有一口气,但愿喂完能活下来。   可能是命不该绝,夜里喂下灵芝,早上书生竟醒了。   小狐狸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嘤!!!”   她趴在炕边看着书生,却不敢再靠近,生怕自己碰到他身上的伤。   书生能说话了,便知晓了城里的情况。   陈猛阿爸在书生的指导下,用厚布包住口鼻,出去了一趟。   “情况不对,前巷那个叫陆人甲的汉子,我发现他倒在了街道上...”   尸体有大片灰黑的肿块,头发干枯掉落,喉间有脓血...“这是发了瘟疫。”   书生赶紧让陈猛阿娘给他爸身上淋了热酒,出去穿过的衣裳也用开水烫了几遍。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尖叫,也有人呻吟着从门前走过,陈猛一家紧张极了,日日按书生说的,门窗紧闭,在屋里烧了陈醋熏着,早起还要在身上擦热酒。   阿爷头发更白了,“这么下去也不行,可有治愈的法子?”   城里人一直这么死,哪还能有活口,他们家的吃食也快熬不住了。   陈猛阿爸又出去了一次,可惜,书生的院子实在找不到什么药草了,只带回了几本还算完好的医书。   书生彻夜都在看书。   足足翻了三遍。   “...书中并无记载”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整天才能听到几声绝望的哭嚎。   陈猛的阿爸又出去了一回。   “附近几家都没了。”   一家人围在火炉边分食肉汤时,一滴血突然滴进汤碗里。   阿妈脸色大变,一把拉过阿爸的胳膊,哭出了声。   这次很不幸,陈猛阿爸也染上了疫病。   这种瘟疫传染的速度很快,下午发现阿爸胳膊有了斑纹,夜里阿爷就开始咳血丝。   阿妈在烧火时,也看见了手背上的斑。   就连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也突然啼哭不止,家里俩孩子,也感染了。   书生还拖着病体,自然也不能幸免,和陈猛阿爷一起瘫在炕上喘息。   城里那些得了疫病的人,就没见能拖几日的。   小狐狸看见过那些运送尸体的马车,知道生命消逝的速度。   身上很痛,口鼻血流不止,人却很清醒。   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亲人的生命走向消亡,这样的滋味太难受,陈猛阿娘搂着弟弟哭泣。   小狐狸一个人坐在火炉边,尾巴被火星燎到,她都没能发现。   心智还很稚嫩,也没见过世面,就连话都说不好,她好像真的很没用。   又是一天早上,身边的族老一家都昏迷着,书生隐约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看向火堆边窝着的小姑娘。   “小狐狸,我死了以后,你就回山里去吧...”   莫要再来人族的城了,人和妖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你还不能自保,迟早要再出事。   小狐狸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听着书生有气无力的声音,她倔强地不回头,只抱着自己的膝盖,偷偷哭泣。   “家里炕下的砖缝里藏着银钱,你拿着,日后有机会了,吃点好的...”   “说好了春天到了,就一起进山看你说的花,我怕是撑不到了”   “......”   小狐狸膝盖都哭湿了,书生还在絮絮叨叨。   声音越来越小。   小狐狸颤巍巍转身,扑到炕上。   “...嘤”   没剩几口气了。   这个人就要死了,他身上好凉,明明以前被他抱在怀里时,还很暖和;   炕上的陈猛一家也快要死了。   小狐狸记得陈猛阿娘给自己找了干净衣裳穿的样子,明明自己是狐狸,这个女人却把她当孩子看;   她也记得陈猛阿爸夜里偷偷出去找吃的,回来给她和陈猛一人一只兔腿的样子;   阿爷也很好,还教她卷烟叶;   弟弟最小,走路摇摇晃晃,门牙才长出来,一张嘴“啊啊”就漏风;   小狐狸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生离死别,也知道了什么叫舍不得。   火炉快熄灭了,小狐狸看着炕上脸色灰败的六个人,想要留住他们。   她给火里加了一把柴,起身出门。   外头朗月疏星,马上就是午夜了。   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瘦小的狐狸从族老家的院墙上跳出来,一路朝着城外的方向奔跑。   大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地上的银霜被踩碎,雪山就在眼前。   子时,突如其来的乌云遮住了明月。   雪山顶上,周身莹白的小狐狸前肢举起,仰着脑袋,喘息着,等待云破月来。   小小的内丹,还不足陈猛小指头大,从小狐狸眉心缓缓出现。   记忆中有道声音说过,九尾狐族,生于雪山之巅,天生祥瑞,修出灵智后,可以感应天地...   小狐狸献祭了自己才诞生一年不到的内丹。   许愿,山下的人们,百病退却,幸福安康。   内丹光芒大作,莹白的暖光缓缓散开,覆盖住了整座白山城。   小狐狸的意识越来越淡,她不知道消耗了自己珍贵的内丹会怎样,也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对不对。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有一句话突然浮现。   “其实我没偷刘嫂的鸡呢...”   ------题外话------   阿绿的从前。   明天时间线就回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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