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叶无讳瞎想。 比起在这里和那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野男人争风吃醋,还是谢朝雨的安危更重要。 几人之中,火属性修士只有谢朝雨,现在她晕的人事不知,叶无讳和重明修为高、肉体淬炼得很强悍,大火和热浪并不能奈他们如何。 只有孟回雪,一个木灵根的妖修,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架在烈火上的干柴,稍不注意,怕是就要“哔哔啵啵”烧成一堆碳。 机关通道内的石壁直上直下,极难攀爬,重明扛着一个人还如履平地。 孟回雪看着斜上方那古怪男人的背影,心中禁不住越来越忌惮。此人周身气息丝毫不露,破碎的衣摆和纷乱的长发迎着穿山而过的热风肆意摇曳,只是远观,便觉得阴寒至极。 再看另一人,孟回雪又是惊疑。 “锵、锵、锵......” 万年过去了,现在的人族修士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孟回雪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现在受了内伤,头晕眼花视物不清—— 那年轻男子扛着千斤巨棺,每迈出一步,足尖与石面相触的地方便会留下一道不浅的石窝,他走得又快又稳,时不时还要瞪视前方的阴寒男人。 孟回雪深吸一口气,双手“唰!”地伸出锋利的兽爪来。 银亮的指甲陷进叶无讳踏出的石窝中,吊着孟回雪的身体,艰难地跟上了前方二人的速度。 凑得近了,孟回雪便瞧见,哪是瞪啊,叶无讳分明是目露凶光,手里那黑漆漆的大刀朝着阴寒男人比划,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 “别人的夫人说抱就抱,好不知廉耻!” “若论长相,野男人身上破破烂烂,下巴颏都露出来了,谢九定是更喜欢我这般的...” “虽说此处火光通明,但我头顶定然是绿了” “可恶!待谢九安全了,我定要一剑砍了野男人!春风十里,你是不是懈怠了,怎地舞了这么半天连野男人头发丝都没斩断?” “......” 物似主人型,那黑漆漆的大刀剑穗子左摇右摆,张牙舞爪,道道剑气倾泻而出,临到了阴寒男人周身,却又像是在顾忌什么一样,全都打偏了。 叶无讳恨恨咒骂:“若不是他抱着谢九!算、了、” 孟回雪:“......” 啧,年轻真好。 孟回雪凭着一股子不能输给小年轻的心气儿,硬是强撑着没落下太远,在重明和叶无讳落地后不久,也一爪子攀到了坚实的地面。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胳膊便骤然力竭,半边身子猝不及防朝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滑落。 孟回雪大惊,“嘶——” 猛地蓄力,想要榨干最后一点灵力凝出藤条来兜住自己,奈何,指尖一点绿意都冒不出来了。 “站稳了!” 年轻男人带着不耐烦的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急啸而来的破风声。 脚下触碰到了什么森寒坚硬的存在。 冷气从脚底窜进四肢百骸,瞬间便让孟回雪脱力的身体彻底僵住。 艰难低头——是那把怪里怪气的刀。 刀身斜刺入山体之中,稳稳地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 “...谢谢” 被叶无讳冷着脸带上来之后,孟回雪连忙从那刀身上挪开脚,鞋面竟已经结冰了。 叶无讳面色郁结,明显还带着情绪,嘲讽道:“你有爪子,是妖族的吧,哪一族的、多少年修为了?这般没用,出去了可别丢了我们妖的脸...” 孟回雪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中揪回来,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和胡言乱语的后辈计较。 便转移话题道:“此刀不错,是叫春风十里吗?” 叶无讳随便捡起地上的大刀塞回身后,斜睨孟回雪一眼:“什么眼神?这是剑!” 说着,还一脸嫌弃地将触碰过孟回雪的那只手在衣摆上蹭了蹭,仿似摸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孟回雪:“...剑啊?真是好剑” 叶无讳却不再搭理人了,扛起棺材就走,原是重明已经抱着谢朝雨转过了拐角。 重明身材高大瘦削,比之叶无讳,瞧着还要单薄几分,但他抱着谢朝雨的姿势却是稳如泰山,甚至还细心地用衣袖盖住了她蹭伤的胳膊。 叶无讳不远不近地跟着,心中烦躁。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感觉。 方才与那不中用的妖族同族说话时,他就发现了,莫名的熟悉感。 “阁下真是好剑...” “不如你剑” “原来没名字,我还以为它真的就叫那气死人的名字呢,那我给你取个听起来和平一点的,春风十里怎么样?” “平常就叫大名儿,阴阳怪气的时候就叫小名儿...” “仙子说笑了,在下甚少出门,没见过世面,也不知何为阴阳怪气” “仙君谦虚了不是,你这不就正在做?” 这些话,似乎是他与谢九一起说过的,但具体在哪里,是什么时候,叶无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再有便是那野男人,似乎也能窥见一点过往的蛛丝马迹。 蒙着一层雾的画面中,是奇诡殊丽的神殿,高而远的天顶,雕刻了奇异图案的门窗,以及一双双猩红的兽眼。 野男人出现的时候,叶无讳听见有一只雪白滚圆的鸟儿,歪着头整理自己纯澈干净的羽毛,睁着豆豆眼对他“咕咕咕”叫唤... 但这画面太过模糊,也没什么规律秩序可言。 下一刻,叶无讳好像又看见,野男人指着自己嗤笑。 “你现在连男人都不算了吗?” 一身黑裙的女人面容冷肃,双手环抱着,只管看着檐下嘎嘎聒噪的鸦群。 胳膊陡然爬起一串鸡皮疙瘩,叶无讳想起来了,他竟还记得双臂触碰到胸口时那种软绵温热的触感! “......” 所有的杂乱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 叶无讳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所以,我过去竟还当过女人? 这不可能,太可怕了,一定不是真的。 高贵神勇的雪山白隼,必不可能难辨雌雄。 巫横循着叶无讳的气息找到了祭坛所在的地方。 来了不见那行事乖张的剑修小子,倒是看见了知白水的龟孙儿。 仇人的后代就在眼前,巫横当下便想扑上去,一爪子撕碎他! 蓦地又想起小凤凰先前交待他的:“定不能冲动!” 想那狡猾的凤凰崽子故意神神秘秘地说,若是他不乱来便要给他个“大惊喜”,还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黯淡的成年凤凰羽,那羽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虽然味道很淡了,但上面的气息属于他消逝万年的道侣! 任他如何追问,可恶的凤凰崽子就是嬉皮笑脸,偏不告诉他底细! 想到道侣,巫横生生收回了锋利的龙爪,站在祭坛下的背光处,碎石遮掩了他的身形,过大的修为差距又让知魇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半刻过去,巫横吸吸鼻子,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焦灼、燥热、狂暴...是从不远处的大洞传来的。 巫横站到洞口边缘,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 剑修小子便是在这里失去了踪迹,洞口切面光滑平整,森寒剑意久久未散,想来叶无讳是从此处离开的,下方一定有事发生,为何还未归来? 祭坛上的知魇翻动书页,念诵的声音绵密粘稠,恶意如跗骨之蛆,巫横听得烦躁。 万年前被困在祭台上挖骨剜肉的痛楚仿佛如昨。 该死的知白水! 老龙渐渐失去耐心,一边伸出骨爪划碎石块,一边自我折磨一般念叨着道侣的名字,强自保持冷静。 知白水! 黎烬,黎烬,黎烬。 叶无讳从自己砍出来的大洞里钻出来时,被碎石灰尘浇了一脸。 重明及时侧身,将谢朝雨挡在怀里。 叶无讳放下巨棺,戒备地将春风十里横在身前,缓步走近巫横,道:“前辈?” 巫横双目隐隐泛红,眉眼间的躁郁清晰可见,好似听不见叶无讳的声音一般,兀自呢喃着什么,在他周身几步范围内,已经没了平整完好的地方。 “前辈?巫横前辈!” 重明不耐,直接越过叶无讳,毫无顾忌地走到巫横面前。 他说话素来不客气,也从不管对象是谢朝雨还是传说中存在的神龙——“失心疯了?” 倒是孟回雪,本是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将自己瘫成了一张人形狐狸皮,听见“巫横”二字,垂死病中惊坐起,重新焕发了生命力,激动地朝巫横看过来。 “给他一刀!” 重明冷声指挥叶无讳。 叶无讳自是不听野男人的话的,翻白眼,只当没听见。 重明冷笑,“废物。”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只能他自己上了。 重明咧嘴一笑,惨白的下颌骨混着半张还算完好的脸,看得人头皮发麻。 孟回雪惊呼:“你要做什么?!” 叶无讳也下意识握紧了剑。 重明已经一脚上去,踢在了巫横那只黑暗中依旧隐隐泛着寒光的龙爪上。 孟回雪瞠目结舌,气极。 “混账!竟如此无礼!” 重明将谢朝雨平放到叶无讳面前的棺盖上。 语气十分恶劣,“他是龙,皮糙肉厚,若是一脚都受不住,不如早早去死。” 孟回雪:“你这...” 这一脚还是有作用的,巫横那阴暗狂躁的情绪突然又稳定了。 “你们回来了?我都有些等饿了...小凤凰这是受伤了?此人是谁,瞧着有些面善...” 叶无讳松了一口气,醒来的是比较“温和”的那个巫横。 他们动静这般大,知魇竟像是没看见一样,叶无讳便问巫横,“那祭司在干什么?” 巫横收回了龙爪,盘腿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精打采地掀掀眼皮子道:“在弄生人祭吧” “何为生人祭?” 叶无讳一只入世不久的鸟妖,委实没多少见识。 回答他的倒是重明,“以修为强悍的修者之命作引,催发其力量,能连通天地。” 叶无讳怕谢朝雨在棺盖上躺的不舒服,将她抱着,让她能枕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听着巫横和野男人说着生人祭的事情,一边暗自懊恼。 药到用时方恨少! 平日里东西都放在谢朝雨的储物袋里,他这里就没放什么好东西,现下谢朝雨受伤了,他都找不到什么疗伤的好药。 “若是没有强大修者的力量,便只能积少成多了...” 话音一顿,仿佛是知道叶无讳所想那般,重明突然伸手,摘下了谢朝雨腰间挂着的香囊,那便是她的储物袋了。 叶无讳:“你做什么?没有本人神识打不开的,道侣契都”没办法... 话没说完,便见几人之间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白玉小几,正是谢朝雨常用的那一件。 重明晃了晃手里装丹药的小瓷瓶:“道侣契怎样?” 叶无讳:“野男人,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一把夺过重明手里的药,又不情不愿、极端屈辱地道:“再,再拿点灵液” “嗤” 重明冷笑着取了。 叶无讳心中愤懑不已,又是气恼恨不得砍了这阴阳怪气的野男人,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真的是谢朝雨的道侣吗?他们的道侣契是真的吗?不是伪造、不是别的什么契?为何这瘦骨伶仃的野男人表现的比他还更亲近谢朝雨?! 此处虽是昏暗阴沉的山心,叶无讳只觉自己周身绿光刺目。 不由得抱紧了谢朝雨。 盛怒之下,也就忽略了,方才与重明双手相接之时,那种神魂微微震颤的奇异感觉。 巫横好言好语,与重明打商量,要他帮忙取些吃食出来,说话也很讲究:“年纪大了不经饿,一旦饿过头人就不清醒了” 他轻飘飘“摸”掉了白玉小几的一角。 重明懒得计较他这威胁。 如愿吃到了喷香的饭食,巫横又捣鼓捣鼓,架起了火堆,“你们不饿吗?辟谷了也吃点呀” 重明动也不动。 叶无讳专心一滴一滴地给谢朝雨喂灵液。 只有被忽略了好一会儿的孟回雪,带着期待与忐忑,走上前来。 “那个,那个,您介意分一点吗?” 孟回雪身后九条尾巴都跟着冒了出来,得到巫横递出去的一串肉,欢快得像是得了骨头的狗子。 瞧那狐狸眼里的炙热情绪,叶无讳倒是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作为一位已婚男人,叶无讳觉得自己一定没看走眼,孟回雪定是爱慕巫横的! 百花楼老板娘这眼神,是看旧情人啊! 可怜的黎烬。 没准绿的不止自己一个,突然就平衡了。 生人祭,一旦咒语开始念诵,便需要心无旁骛地准备三天三夜,知魇此时确实无法对他们怎样。 几人便抓紧时间休憩,只待灵力恢复、谢朝雨醒来,再动手。 ------题外话------ 接一六一,前面四个我改不了,不甚点了可留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