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平之所以能够掌管地府,不仅仅是因为其高深的修为,更是举目这三界之中,唯有他一人,能够完全掌控这变化无常的地狱之门。 而这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地狱之门,就潜藏在昆仑山下的弱水之底。 此时的越山平,站在常年冰封千里的昆仑山下,冷冷地看着那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要站在这弱水前,总会无端地想起三万年前的那场恶战,无数并肩作战的士兵,最终都成为一具具被抽丝剥茧的躯壳,沉入这深不见底的弱水之中。 耳边,是呼啸不绝的烈风,还有那一个个冤魂撕心裂肺哭喊的声音。 越山平张开手掌,尔后,他的掌心中缓缓出现了一柄长剑。 他慢慢地退去剑鞘,那柄宛如毒蛇一般扭曲的剑刃,冒着瘆人的寒光。 越山平手中的剑,突然腾空而起,冒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剑锋直指依旧没有波澜的弱水。 带着九味真火的赤方剑,在与水面接触的那一刻,弱水中央先是冒出个把小小的水泡,接着水泡越聚越多,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最终汇而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 越山平的脚尖轻轻点地,纵身一跃,便悬浮在那漩涡上空。 他迅速伸出手,握住那柄替他探路的赤方剑,轻松地将身体翻转,头朝下,直直地跳向那漩涡之中。 而弱水缓缓为越山平开出道路之时,那在水底被压制多年的冤魂化成的怨灵,也丝毫没有浪费这次机会,如同千万只发现猎物的白蚁一般,没了命似的,顺着越山平的鞋尖,迅速攀上他的身体。 越山平紧紧握着赤方剑,一时间根本无法腾出手,去制服身上那些个越来越壮大的,嘶吼着,哭泣着的怨灵群体。 有些怨气深重的怨灵,已然得寸进尺地,伸展着千疮百孔的手骨,想要穿过越山平的心脏,握住他们梦寐以求,跳动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有半截指骨的手掌,在即将从越山平的衣襟,穿堂而过之时,他胸口突然冒出的彼岸花,瞬间将那只为非作歹的那只手,击碎成粉末,烟消雾散。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怨灵应声从越山平的身上掉落,再次跌入化人肉为无形的弱水。 越山平低下头,看着衣襟上那朵随风摇曳的彼岸花,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那是他的发妻罗曼曼,在他临行之前,亲手为他别上的。 原本他还介意,一个大男人别什么花,如今看来,这朵有着彼岸花主位官灵力的花朵,却用着它自己的力量,默默地守护着越山平。 越山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里的热能,一点点化为虚无,他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地狱之门,就在眼前。 昆仑山下,弱水之底,地狱之门。 在地府阎君越山平,赤方剑的指挥下,缓缓开启。 阳景宫中的文昌帝君,紧紧地拉着胡落落的手,抬头看着那轮被青烟笼罩的血月上,突然拦腰闪过的一道火光,他便知道,地狱之门,已经打开。 “落落……” 听着文昌的尾音,像是他接下来,要交待着什么。 “帝君,我跟你一起去,” 没等文昌开口,尚还有些虚弱的胡落落,艰难地扶着文昌,微微垂眸。 “可是你……” 文昌不由得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衣领上还沾着些许血点子的胡落落。 胡落落却下定决心似的,认真地摇了摇头: “帝君,我知道你要跟阎君一同去制服那妖兽,而如今紫菀病重,花颜元君自身难保,与其我一人独留在这偌大的阳景宫,不如我跟着帝君你一起前往。” “倘若……倘若……” 胡落落气息尚还不稳,刚又说上一大段话,于是猛烈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倘若我……在这途中,真的遭遇不测,那也是我的命数了。” “帝君,你再清楚不过了。” “我本就是一个在人间阳寿已尽的凡人,如今在天界待了这些时日,已经很满足了,还请……还请帝君应允。” 文昌俯身,低着头,眉头紧锁,不忍地看着胡落落那张苍白却又倔强异常的小脸,袖子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许久,文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尔后手指悬浮于胡落落的发间,轻轻拂过: “好。” “本座允你。” 胡落落轻轻笑了笑,朝着文昌欠身行礼道: “多谢帝君。” 文昌皱起的眉头,似乎更深了。 他看得出,眼前的那个落落,是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他听得见她的心声—— 一条贱命而已,死在哪里都一样。 他后悔了,后悔方才答应她的请求。 “不行,你不能去,本座与越山平去的那处,寻常神仙都无法招架,你一个毫无修为傍身的肉体凡胎,岂不是白白去送死?” 胡落落听罢,反倒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帝君,你怕是忘了,我来阳景宫的第一日,曾经问过你……” “我是……死了吗?” 文昌应声抬起头,神色微怔地看着胡落落那双坦然的眼睛。 “我于天界来说,是活,但于我凡间的亲人来说,定是必死无疑。” “所以,现在,我是死是活,毫无意义。” 文昌没有说话,只是落寞地看着胡落落一脸坚毅地仰起脖子望着他。 “罢了……” 文昌忽然轻叹一声: “本座带你去便是。” 胡落落啊,当真是,倔强如她。 文昌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羲和,但当他侧过身,看向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又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与羲和,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个体。 他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颗糖丸,递到胡落落手里,柔声道: “之前捏得不多,这是……最后一丸。” 胡落落看着文昌手里那一枚灰扑扑却又冒着淡淡蓝色光芒的糖丸,终于是没有了从前的不情愿,而是顺从地接过那颗丸子,默默地服下。 酸涩甜腥的糖丸,从喉咙里应声滚落,胡落落也跟着抬起头,朝着文昌的方向,笑得格外灿烂: “帝君……”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