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长发。 墙后的涂鸦。 消失的姐姐。 打着“复生”旗号的邪门教义…… 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都指向一个最可悲的结局—— 早在看到壁纸后的全家福涂鸦时,沈洁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大多数孩子在画画时,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写实。 孩子写照的,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画面。 但他的画作里,只有爸爸和年轻的姐姐。 没有母亲。 儿童房里的“立方舟”队,也已经停止讨论,熄了灯。 他们还要让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务。 李银航很自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南舟则躺在地铺上,借着小夜灯斑驳的光芒,看向了墙头那幅温情而略显畸形的涂鸦。 他从小画画,当过美术老师,同样知道小孩子的绘画喜好。 小明的画很可能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也没有什么向往。 他的母亲,或许是在他有记忆前就去世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和姐姐。 因为他对母亲没有概念,所以,他完全不符合教义规定的“至孝子”要求。 南舟想,这大概就是男人没有选择年幼的儿子献祭的原因了。 他又想,小明的姐姐,那个青春年少、用着可可小姐的长发女孩,真的是无知无觉地送了命的吗? 小明的日记里说,他家总是没有人。 小明涂黑了所有和“Family”相关的词汇,这是回避和厌恶的表现。 小明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哪怕看了好看的电影,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这种时候,小明的姐姐去哪里了? 小明的姐姐是拥有过母亲的。 她究竟是被父亲强行献祭的,还是会因为童年和母亲的那段不可割舍的幸福记忆,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呢? 南舟把手搭上额头,闭目沉吟。 他竟然分不清这哪一种可能更可悲。 基·督神功门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男人捐够了钱,成为了干部,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杀死一个少女。 他不知道男人在杀死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和她达成一致。 但那时,他肯定满怀着温情的期盼。 那场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至少在他们来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们和小明都没有听到屠杀的惨叫。 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一切都是出于盲目的爱。 男人目送着女儿死去,或者是自缢,或者是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他靠着床铺,注视着她的脸庞,等待着一个奇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床上的女儿没有带着引路灯,领回她母亲的魂魄,反倒是渐渐燃尽了她刚到浓时的芳华。 他碰碰女儿的嘴唇,是冷的。 他摸摸女儿的手心,是硬的。 鼻下没有气流,胸膛没有起伏,脉搏不再跳动。 不需要一个晚上,男人就足够意识到他被骗了。 小儿子还在儿童房里安睡。 因此,男人的崩溃也只能是沉默的。 妻子不会再复生了。 女儿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被儿子发现…… 那时,这位带大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如何选择呢? 作为纵容并默许了女儿死亡的父亲,他会被警察带走。 小明一夜之间会失去所有亲人。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担责任。 这种惨烈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于是,放有手锯的工具柜打开了。 地漏揭开了。 高压锅的蒸汽阀安好了。 女儿的衣服、鞋子打包装好了。 一夜之间,这位父亲战战兢兢、满怀绝望地扫清了女儿在家里的所有痕迹。 与此同时。 同处一个空间的沈洁想得浑身发冷,狠闭了闭眼睛,才从这桩令人如浸寒潭的人伦悲剧中脱身。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沈洁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头乱毛。 他找到的这条线索,值400积分。 一个副本推进到这个程度,主线恐怕已经到头了。 沈洁说:“睡吧。明天一早,说不定门就自己出现了。” 瘦猴艰难挪了挪腰,看着电脑的目光还是饱含着恐惧:“要不咱们去客厅睡吧?” “你身上有伤,别动了。”沈洁看着他的狼狈相,把电脑椅拉到他身边,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视着瘦猴的时候难得软化了,像是在看着她生病的孩子。 “我和小申都在这儿陪你。” …… 事实证明,沈洁太过乐观了。 昨夜发现线索的惊喜,在天亮后化为泡影。 一觉睡醒,门并没有出现。 房子再次缩小了一大圈。 而且发生了诡异的形变。 ——锯齿状的砖缝,波浪形的天花板,人类臼齿一样嶙峋起伏着的门把手。 整间房子,像是在窑炉里被高温熔化了的失败品、被熊孩子随手揉乱了的纸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更糟糕的是,原先变形的只是房屋。 现在,缩小的加剧,导致所有的摆设都缩小了! 就连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形变。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着、向外拉扯着,从普通的涂鸦变成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恐怖滑稽画。 电脑、暑假作业、日记本,都缩小了。 暑假作业干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缩印版的小册子。 他们像是误闯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国的成年人。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明天,后天,他们会在不断的压缩中,成为罐头里的一堆烂肉。 时间的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再度加快。 尽管昨天时间也有加速,但还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时,跑完了原本的24小时。 而现在的秒针已经毫不掩饰它要命的节奏。 哒,哒,哒。 仿佛是厉鬼索命的足音。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安眠药,睡得很沉,因而没有被弄出的响动吵醒。 陈夙峰倒是听到了,但为了护着虞退思,没有出门。 听过沈洁对昨晚情况的概述,虞退思眉头微拧,心有所思。 健身教练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我们还漏了哪里?门要怎么才能开?!” 沈洁嘘了他一声。 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全然在她能力范围之外了。 她问虞退思:“你怎么看?” “……还是南舟提出的那个问题。” 虞退思说:“昨天晚上,做任务的并不是侯先生,为什么鬼会对侯先生下手?” 一旁的南舟对着手中的日记本认真点点头。 他说:“……没有逻辑。” 听着南舟没头没尾的话,沈洁头都快秃了。 那逻辑在哪儿呢?! 生命的倒计时摆在眼前,肉眼可见的,他们没有多长时间来打哑谜了。 证据是,陈夙峰没在窄小的书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须要进厨房准备了。 在他一一摆好锅筷、构思今天的菜肴时,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是李银航。 被江舫陪了两天,南舟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舫哥呢?” 李银航张了张口:“还在儿童房里……” 南舟单刀直入:“你有话说?” “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个想法,想去验证一下。” 李银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说,她就说了。 南舟:“需要我做什么?” 李银航:“我来就好。因为只是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用功……等我确定了再跟你们说吧。你和江舫想你们的,我做我的,两边都不耽误。” 南舟也不细问:“好,我做个菜犒劳一下你。” 李银航:“……”大可不必。 她飞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极星,壮个胆子就好。” 李银航用手端着东张西望的南极星进了次卧,把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原先的电脑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简直像是一套缩小版的模型。 她轻出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在电脑前摆好,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 瘦猴上了个厕所,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时,瞥见李银航一个人坐在次卧电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吓了一大跳。 “喂!” 见李银航扭过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李银航也被魇着了。 瘦猴问:“你干嘛呢?” 李银航指指眼前的网页:“我再看看这个网站。” 瘦猴哦了一声,腹诽着离开。 ……胆儿够肥的。 李银航的胆儿可一点都不肥。 她盯着屏幕,死死咬着大拇指,耳朵高高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地打。 不知怎的,离开南舟,南极星精神就恹恹的,抱着细细的尾巴蜷在李银航的手边打瞌睡。 偶尔睡醒了,就抱着李银航的大拇指,小孩儿抱奶瓶似的,不轻不重地啃几下。 不过有它陪着,李银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连手工任务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毕竟现在凭她那点蹩脚的手工技巧,已经无法精细地处理好那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火柴了。 她甚至帮健身教练做完了打游戏的任务。 见李银航一心沉迷电脑,瘦猴自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挑战,颇不服气地来看过她好几次,强调自己什么东西都找过了,劝李银航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李银航脾气特好,软硬不吃:“好,你说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一副标准的客服口吻。 直到天色全黑,快到沈洁洗澡的时间了,李银航才微舒了一口气。 她拿着笔记本,把所有记录下的内容默读一遍,揣着南极星匆匆踏出次卧。 今天险些遭到毒手的是虞退思。 虞退思中午梦到了悠远的唱诗声。 很美,很悠远。 他刚刚进入梦境,就有雾气化成的一双双苍白且有流动性的手臂,指引着他往前走、再往前走。 梦里的虞退思腿还有知觉。 他进入了一处偌大的、类似教堂形制的大厅。 在大厅正前方的唱诗台上,他看到了一张张孩童的面孔。 宛如白板,没有五官。 本该长有嘴巴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皮下轻微的蠕动。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此时,背对着他的、身着神父宽松黑袍的指挥回过头来。 据虞退思描述,那是他过世的爱人。 那时,他感觉思维像是被吸入了漩涡,一个声音反复告诫他,沉沦吧,沉沦吧。 亏得他精神强韧,一边拧着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一边注视着那虚假而温暖的笑颜,一步步倒退着,走出了大厅。 身体踏出大厅的一瞬,他才带着一头淋漓大汗猛然惊醒。 此时,他正和沈洁在客厅,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洁见李银航路过客厅,便顺口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李银航摇摇头:“没有。要是我发现什么的话,应该会有系统提示音的。” 沈洁觉得这话也对,便转过身去,继续冥思苦想。 李银航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些。 孰料,视线刚刚一转,她就发现,虞退思正平静地盯着自己。 他目光淡淡的,却像是直直看到了李银航的脏腑里去。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但虞退思没有为难她,很快便挪开了视线,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找她的队友。 几乎是逃进儿童房的李银航迅速关好了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吁出那口堵在胸口的气。 江舫和南舟同时看向了她。 江舫挑起一边眉毛,用口型道:有发现? 李银航默然着点下了头。 ……这是合作,更是竞争。 眼下,“立方舟”、“顺风”和“南山”的确是短暂的伙伴,需要相互扶持,信息互通。 但,这终究是一个竞技游戏。 最终,三个队总要争先后。 所以,习惯了精打细算的李银航选择先向着自己人。 她握着笔记本,在两人面前坐下,把声音尽量压到最低。 “我好像弄明白……为什么这里的鬼出现完全没有逻辑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能结束这个副本啦w 银航小改改:朋友可以交,但积分终归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