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在一片黑暗中徐徐睁开眼。 他一下又一下眨动着眼睛,适应着意识在体内重新苏醒的感觉。 他刚刚……似乎重走过了一段熟悉的路。 呼吸里还残存着淡而温暖的糖香气息,在夏日燠热的空气中,却没有强烈的粘腻感。 糖霜雨仿佛是直接穿过了他的皮肤,绵绵地在他心脏上落了一层雪。 南舟还没有试过这样新鲜的吃糖方式。 于是他抬起手,拇指贴着嘴唇,好奇地揉按。 忽然,他听到身旁的李银航幽幽道:“……你醒啦?” 南舟偏过头去。 ……李银航抱着啃苹果的南极星,怂成一团。 南舟:“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银航:“我应该没睡多久……大概十几分钟。” 南舟:“唔。那你很快。” 李银航:“……” 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痴呆。 她姑且当南舟是在夸她了。 南舟又说:“梦到什么了?” 李银航:“……”按理说,这么尴尬的关卡,不应该闭嘴不提,各自消化吗? 李银航:“……我能不说吗?” 南舟认真地看向她:“能。” 李银航叹了一口气。 出于对任务的考虑,她还是老实交代了。 她说:“我梦见了我初中时候的男神。他在做国旗下演讲,中英双语的,他负责英语那部分,贼性感。” “他刚演讲完,我还有点兴奋,场景就切了。” “我又梦到了我高中时候的一次月考。” “我英语不大好,那次考试又重要又难,我越急越看不懂题,差点哭了。” “我同桌正好分在我考桌附近,突然主动扔了个小纸条给我,还冲我眨眨眼。” “我攥在手里没敢看,就一直攥着,攥得纸都湿了。等考试结束后,才躲在厕所里看了。是选择题的所有答案。” “后来我又梦到我大学时候喜欢过的小墙头。追过的小说和电视剧的CP。接客服电话时偶尔听到的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南舟大概明白了:“所以,你醒得早,是因为……” 李银航:“……嗯。” 李银航:“梦切得太快了。” 速度堪比银行点钞机。 醒来之后,李银航思考明白了这一关的机制,以及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代入感为0,体验感极差。 她的荷尔蒙都是象征性沸腾的,上头个两三天,就继续快乐地做单身寡王。 她能提供给游戏NPC发挥的素材实在少得可怜。 为了能让她把梦做下去,游戏NPC可谓煞费苦心,甚至还刻意模糊了一些现实里的细节。 比如说初中时,自己刚听完男神演讲,站在她身后的闺蜜就马上宣布要追男神,她马上老老实实打消念头。 比如说给她递答案的同桌其实是个温柔小姐姐。 李银航汪的一声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solo,从来不知道自己solo得这么彻底。 梦境的作用就是带她重新回顾了一遍。 为了分散这种挫败感,她反问南舟:“你呢,你梦到了什么?” 只要两个人都尴尬,那她就不是最尴尬的那个。 南舟却说:“我不记得。” 李银航:“……”是不是赖皮。 南舟望着自己的掌心,诧异地问自己:“……为什么?” 李银航的经历告诉他,她梦到的是曾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这是和游戏相关的内容,本质上不是做了就很容易忘记的梦境。 而南舟却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个梦不长,很好。 心口很舒服,像是刚落了一场潮湿的雨,有种子里破出的迟钝春芽在探头探脑。 然而,冥冥中像是存在着某种力量,让他根本不能保有那段记忆。 听他若有所思的语气,李银航很快反应过来。 ……南舟不是会撒谎的人。 她自知自己解决不了南舟的困惑,索性抱着南极星乖乖缩到了一边:“休息一会儿吧。等舫哥醒过来,我们再说。” 南舟问她:“没有办法叫醒吗?” “我试过。”李银航摇头,“不行的。” 其实她也没敢做出大力摇晃、泼水、放南极星等暴力叫醒行为。 梦中时,他们的意识都被扣押在游戏NPC掌中。 贸然轻举妄动会导致什么后果,她可不敢去尝试。 南舟也没有去尝试。 根据任务时间倒推,李银航睡了将近15分钟。 而自己是在沉睡了两个半小时后才苏醒。 他决定给江舫半个小时时间。 一旦超出三小时时限,那么接下来的三扇门,恐怕就不好过了。 南舟单臂枕在脑下。 江舫还在他身侧沉睡,呼吸均匀。 也不知道他在梦什么。 想到这里,南舟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的鞋被脱掉了。 他回想起,当汹涌的睡意疯狂涌来时,还没挨着床、精神防控又基本为0的自己已经整个人软靠在了江舫身上,身体和精神都全方位做好了沉睡的准备。 他不知道江舫是怎么抵抗住睡意,单单给他脱了鞋的。 ……明明江舫自己的鞋子都没能来得及脱。 南舟坐起身来,窸窸窣窣地给江舫脱下了鞋,好让他能躺得舒服点。 李银航一直神经紧绷地挺在床上,连鞋都不敢脱,随时准备跑路。 好好一张床被她活活睡成了棺材板。 南舟醒了,她才敢悄悄蹬了鞋子,蜷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江舫回来。 预备再次躺下时,南舟突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领口。 发现扣子系得好好的。他再次纳罕了。 ……自己向来是没有把衬衫领子解开的习惯的。 这个动作分明是多此一举。 南舟怀着隐秘的心事,衣冠楚楚地躺回江舫身侧。 大概是出于好玩,或是出于一点别的心思,南舟把穿着雪白袜子的脚探到江舫脚边,脚趾一动一动地踩在他的脚面上。 ……催促他快点醒过来。 …… 在距离南舟温软的唇畔只有几厘米时,江舫顿住了。 鼻息暧昧地纠缠、勾兑,在酵母、麦芽和糖霜淡淡的芬芳中,怎么看,接下来酝酿出的都该是一个至甜蜜不过的吻。 但江舫还是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他的理智在叫停。 另一方面,有种触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说呢。 有一种被流浪猫碰瓷蹭裤脚的感觉。 江舫低头看去,却只看到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倒影,和彰显着真心的欲·望。 刚才那一瞬的心动,以及眼前的场景,让江舫意识到,他在中毒。 对这种荷尔蒙导致的冲动,他从后天习得的只有不信任和痛苦。 然而他已经越界了。 因为一时冲动,江舫打破了本应该严格保持的安全距离。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江舫垂下头,倒退一步,轻声说:“对不起。” 刚才那样好的氛围,刹那间荡然无存。 狼NPC:“……”你他妈是不是不行啊。 刚才的无数个节点,狼NPC都觉得能水到渠成了。 喝醉的时候。 坐在他脚上的时候。 二人倒在地上、有茶几做掩护的时候。 还有刚刚。 只要让他完成了过度的亲密动作,那么,他就能拉玩家沉入无尽的欲·海与黑暗中,再也走不出这永久弥漫着暧昧和潮湿的梦。 和《小红帽》里树立的形象一样,狼一直是个忠实的演员。 还是一个手捏着即时剧本、随时可以在幻境中那最旖旎、最高·潮的部分强势插·入的演员。 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但眼看着江舫已经起了生理·反应,狼NPC觉得自己只需要再接再厉就好。 他惟妙惟肖地按照剧本,继续出演:“你不舒服?” 江舫:“有一点。” 狼NPC念出南舟在此刻对江舫说出的话。 语气、神情,都是完美还原的直率与坦诚。 “南舟”:“我懂,你是想要求偶了。” 江舫仰头望向他,走向街角,将自己隐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只是一时的。任谁都会有这样的冲动吧。” “南舟”认真发问:“需要我帮忙吗?” 说着,他就想靠近江舫。 然而,江舫却喊了停:“你就站在那里等。别过来。” “南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喔。” 另一边,黑暗中的江舫,面不改色地用一支圆珠笔的笔尖扎入了大腿。 疼痛助推着欲·望的潮汐渐次褪去。 他整理好衣襟,抹去额角的冷汗,恢复了光鲜的模样,缓缓步出黑暗。 南舟始终乖乖等在那里,没有离开一步。 狼NPC颇感无趣,现在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站在这里的南舟,是江舫记忆中的那个幻影。 江舫主动迎了上去:“刚才……对不起。” 南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江舫解释:“这在人类世界的规则里,是很失礼的一件事。” 南舟:“为什么?” 江舫:“因为,在不对人动心、不能负责的前提下,做出这种事情,是严重的不礼貌的行为。” 这是很诚心的致歉了。 南舟的回应却带着点小动物特有的好奇:“为什么不能动心?” “心不动的话,心还能用来做什么呢。” 江舫哭笑不得,试图解释:“动心……不是可以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南舟:“我们不是朋友吗?” 江舫:“‘朋友’……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 南舟困惑地皱起了眉毛。 在他看来,和江舫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就该是朋友了。 他对其他的关系不大感兴趣。 江舫继续教他:“有的朋友可以动心,比如男女朋友。有的朋友是不能过线的。” 南舟:“嗯。” 江舫:“懂了?” 南舟:“懂了。” 南舟:“那我可以去交别的男朋友吗?我想知道什么是动心。” 南舟只知道自己对江舫有生·殖冲动。 “动心”这个新概念,听起来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值得学习。 江舫猛地一咬牙:“……” 好在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 他在满腔弥漫开来的酸涩中,努力扬起了一个笑容:“好啊,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 南舟:“嗯。” 江舫:“我们走一走吧。就在这里。” 午夜时分的纸金,街道上是没有行走的NPC的。 他们路过的每一扇窗户,都透着光怪陆离的热闹和易朽的浮华。 它们的美好和喧嚣是这样脆弱。 因为江舫知道,它们都是电子和数据构成的泡沫,只要有人在背后关闭了服务器,啪咻一声,万事皆灭。 而他们在这样易碎的繁华中,静静散步。 在他们飘忽不定的过去、当下和未来中,这都可以说是一段奢侈的经历。 最终,他们一起来到了路的尽头。 “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段路。” 江舫的一只手,轻抚上了南舟的腰身。 感知到这样暧昧的动作背后释放的信号,狼NPC再次蠢蠢欲动,马上夺舍。 紧接着,他就听到江舫伏在他身侧、用耳语的音调轻声检讨:“……我原来说过这么多的混账话。” …… 江舫早就醒了。 就在刚才险险吻住南舟的那一瞬间。 不过,多亏了狼NPC的陪伴,让他强迫式地回忆并重演了自己彼时对待南舟的每一句冷言。 每一个推开的动作。 每一个失去的机会。 ……很疼,但很有效果。 这告诉他,要珍惜。 在一片骤然亮起的电闪火花、弥漫开来的皮肉烤炙味道、还有狼NPC惨烈的尖嗥声中,江舫再次后退。 他望着在地上翻滚、层层褪下画皮的狼,甩了甩右手中还在吱吱发热的电击器。 “演得太差了。”江舫轻声说,“那种时候,他也不会闭眼睛的。” 作者有话要说:狼:wdn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