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低声安抚着公主,许久,公主冰冷的身体才渐渐有了暖意。 当她看见苏栀雪被妙嫣的人保护着,好端端站在殿外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一切。 妙嫣选择代替苏栀雪,毒杀了容璟。 她知道,她的母亲若去杀容璟,绝无活着的可能,只有她亲自下手,才算是彻底将一切了结。 容珩越过顾澜和妙嫣,走向乾元殿的殿门。 妙嫣用仅能他们三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下的......是八苦毒。” 顾澜双眸一颤,八苦毒,是杜常宁送自己那一包毒药中特殊的一种。 此毒不会让人立即暴毙,发作时间可以持续近一个时辰,而且,无药可解。 中毒的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如何流逝,同时,伴随着时时刻刻无法抑制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比噬心香好受。 容珩踏上玉阶,走进乾元殿,站到了容璟面前。 或许因为容璟本身就身受重伤,眼前的男人中毒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奄奄一息。 容璟感受到模糊的光亮,抬了抬眼皮,静静地看着容珩。 “小五,你来了。” 他扬起唇角,唇畔沾染的鲜血已经枯涸,那笑容却如桃花般绮丽。 恰逢正午时分,光影斑驳,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今日是除夕。”容珩微微弯下身,凝视着容璟有些涣散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寒凉如星。 他忆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容璟摸着自己的头发,说:“过了除夕,小五就又长大一岁啦。” 眼皮一颤,那些温暖的场景就像冬日未凝固结实的冰面,遍布裂痕,寸寸破碎。 他从八岁之后,直到遇见顾澜之前,整整八年的伪装与折磨,足以让过往的一切美好化为灰烬。 容珩斜睨着身后的将领,顾澜,容妙嫣,还有苏子霄,耿恭等人,都站在他后方的玉阶之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有的人似乎看出了容璟的不对劲,而有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容璟已经身中八苦毒。 容珩的余光在容妙嫣身上一扫而过,蓦地,与顾澜的眼神在虚空中对视。 四目相对,顾澜意识到容珩要做的事,眉心一挑,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毫不在意。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总归这烂摊子,是要有人收拾的,而这个人绝对不是她。 容珩接收到顾澜给自己的暗示,眉眼柔和了几分,再一次看向容璟。 八苦毒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彻底结束他的性命,只是,对容璟来说,那毒的疼痛或许不算什么。 容珩神情冷淡,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毫不避讳,亮银色的刀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 玉阶下方,看见容珩抽出匕首的人神情各异,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璟也看见了他握着匕首的手,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一些,唇角,仍旧挂着笑容,轻轻地说: “小五......朕将这天下, 还给你。” 容珩摇了摇头。 “噗!” 匕首, 刺进了容璟的心脏。 三日前已经被刺破的胸膛,再一次迸发出鲜红的血液,飞溅到容珩玉灰色的蟒袍之上。 “我不要。”容珩一字一顿的说。 “皇兄,别再见。” 容璟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诧异,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容珩,一点点在他的眼前消失。 “二皇兄。” “都说了,要叫本宫太子。” “太子皇兄——” “殿下。” “启禀陛下......” “容仲胥,你一定要信守你的承诺。” 容璟的耳畔,响起了太多道声音。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与张奉才一起偷吃御膳房的点心,也看见容朔一左一右拎着他和容玦,脸色又黑又沉,最后却踹了一脚容玦的屁股,而放过了自己,因为,他是皇后的嫡子。 容朔死的那日,容璟真的很难过,因为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大哥; 他看见还是孩童的容珩,对着他露出缺了门牙的童真笑容,那时候他也曾想,自己应该做个好哥哥,保护好这么可爱的小五; 他看见容寰在自己面前不甘的咽气,至死仍旧瞪大双眼,望着潇湘宫的方向。 如今容璟仍旧不解,那样的感情,不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他若真的追求一生一代一双人,为何还要立苏馨玉为皇后; 最后,他看到生了一双澄澈清润的丹凤眼的宋执,青年愤怒的涨红着脸,控诉他并未信守承诺。 他的眼睛若是完好无损,多好...... 他把天下,还给了小五。 可是容珩说, 他不要。 鲜血在容璟的嘴角涌出,他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无法开口。 他的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光,就像妙嫣今日穿着的裙袂。 女子,也很好。 如果是妙嫣的话......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自己。 他唯一遗憾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弥补谢家的悲剧。 还有, 三两, 对不起, 朕又骗了你。 可是,朕真的很累,就让朕,安心的睡一觉吧。 容珩抽出了匕首,并未再看容璟一眼,帝王的血从匕首的尖端滴落。 所有人看着湘王杀了皇帝,而皇帝从始至终,并未反抗。 容璟目视前方,喃喃: “娘,你从来......不叫我仲胥......” 这世上原来有那么多爱, 他从前不知道, 现在明白了, 这些爱都不是自己的。 猝然间,容璟垂下头,呼吸断绝。 殿外的阳光那么好,一寸寸镀上容珩俊朗清疏的面容。 他将染血的匕首收入鞘中,面向众人,眼神浩渺辽阔: “皇帝,驾崩。” 一身白色太监袍服的缪慈,从一座高台上站起来。 他并没有逃走,只是去换了件衣裳而已。 红色,不太好。 缪慈面前,是一口巨大的铜钟,上面篆刻着无数飞禽走兽,龙蛇花纹。 耳边,是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 他望着天边的一轮红日,远处有一只飞鸟,倏忽之间,拍了拍翅膀,消失在皇宫那方圆的天空。 “陛下......” 缪慈唤道,他拉开钟锤,重重的撞上铜钟! “咚!咚!咚——” 皇宫之内,离钟响起,响彻整个京城。 离钟九响之后, 缪慈松开钟锤,擦干了眼泪,自高台上一跃而下。 大燕建德元年, 除夕, 皇帝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