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番外三 · 谢温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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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的一天,从来活开始。   但警察的活,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活。   谢未弦接起了电话,从报警人急冲冲的语气里了解了详情后,就赶了过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很寻常的小偷事件。   五分钟前,就在某个菜市场里,一个青年偷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手机,结果被一个大爷当场抓住了。   那小偷被当场抓包,面对确凿的证据却坚定非常的矢口否认,于是,在一番争吵过后,大爷自觉跟这兔崽子讲不清道理,便狠狠一个过肩摔,把小偷摔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伙同一帮子热心民众,把这小偷按在了地上。   再然后,他们就报了警。   谢未弦和派出所里的同事赶到现场时,那个小偷还被按在地上,看起来都快被压断气了。   被偷了钱包的姑娘十分愤慨,正指着那地上的小偷破口大骂,转头一看警察来了,就立刻又气愤地朝着谢未弦叫道:“警察叔叔!!快把这个偷我手机的臭傻逼抓起来!!”   谢未弦听得嘴角直抽。   谢未弦才二十七,就要被叫叔叔了——至少从生理角度来说,他二十七。   但如果从客观事实角度出发,那他这两千多岁的年龄被叫一声叔叔,还真是赚大了。   谢未弦叹了口气,回头叫同行的同事把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小偷给扭送到了警车上,然后又回过了头来,说:“那个姑娘,耽误你点时间,跟我回去做个笔录。”   姑娘还有点气愤,正在那儿咕咚咚地灌水以解心头之恨。一听这话后她就鼓着腮帮子朝谢未弦点了几下头,比了个OK。   谢未弦一手握拳轻轻敲了敲后脖颈子,沉吟了片刻后,又说:“刚刚说的那个第一个发现他偷你东西的大爷呢,他也得跟着来一趟。”   人群之中,有一人闻言说道:“大爷的话,你刚刚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谢未弦:“……”   他忍不住捂了捂脸,心道真他妈是个深藏功与名的老大爷。   不过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见他表情为难,又有一个卖菜的小贩冒出头来说道:“诶警察同志,你别担心,我认识他,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回来?”   “成。”谢未   弦朝她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   那小贩朝他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转头去打电话了。   “不过啊,现在这大爷真是热心。”跟谢未弦一道来了的小警察把脑袋探出了车窗外,托着腮说,“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国民素质显著提高了啊。”   “是呢,还挺彪悍的。”谢未弦也说,“能把小偷摔地上,也是够可以。”   那位大爷好像还没出菜市场,没过一会儿就来了。   谢未弦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他。   在看到这位见义勇为的大爷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梦里谢温岳的脸渐渐和眼前朝他信步走来的大爷的脸慢慢重合,梦里的树影飒飒声也和现代的人间烟火声慢慢重合。   周围人海重重,但却好像每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只有谢温岳在一步步稳健的朝他走过来。   他挺直着腰板,像一棵顶天立地的松。   虽然他头发白了大半,一头长发也短成了现代,谢未弦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那是谢温岳,绝对是。   谢温岳就那样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然后站定在了他面前。   他板着一张脸,把谢未弦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里似乎带了点赞许和欣慰。   然后,他对谢未弦点了点头:“警察同志,你好。”   谢未弦:“……”   谢未弦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儿。   坐在驾驶座上的小警察也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喃喃道:“好像啊……”   他这一说话,谢未弦才被拉回了神儿来。他愣了愣,转过头道:“什么?”   “你啊。”小警察说,“弦哥,你和这大爷长得有点像啊。”   谢未弦:“……”   那他妈肯定像啊!!!   谢未弦心里骂了一句,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转过头别着脸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得了,您先上车。”   谢温岳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车里去了。   他一进去,就看到刚被他摔地上的小偷正自闭似的缩在车的另一边。   小偷见他上车来,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谢温岳被瞪了也还是什么都不说,不动声色地直接钻   到了小偷旁边,坐下了。   谢温岳进了车子后,谢未弦就把车门关了上,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对坐在前座上开车的小警察说:“你先回去,我去个地方。”   小警察愣了愣:“你去哪儿啊?”   “用得着你管?”   小警察:“……”   小警察刚想说声“那好”,话还没出口,坐在后座的谢温岳就来了句:“你给我上来。”   谢未弦:“……”   小警察:“……”   空气在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上来。”谢温岳又说了一句,“要么你上来,要么我跟着你下去。”   谢未弦:“…………你就非我不可了是?”   “对,我看这警察不靠谱。”   小警察:“……”   谢未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死老头,说话真他妈难听。”   坐在后座的大爷眉头一动。   小警察快吓疯了,忙道:“弦哥!听见了啊他听见了!!你小点声!!你你你道个歉啊!!”   “听见就听见了呗。”谢未弦满不在乎地嘟囔着道,“糟老头子,气人得很。”   话是这么说,谢未弦还是老老实实地拉开了车门,赌气似的坐了上去。   做儿子的总有一种听爹的话的本能。   车子里是个密闭的空间,谢未弦一进来,就闻到了谢温岳身上环绕的酒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也这才发现,原来两千年过去,他死了又活过来,心里那点对父亲的怨艾居然还存在。   他也不管谢温岳会怎么想,也不管他明不明白,就一边把车窗摇下来,一边轻声骂了句:“又他妈喝酒。”   谢温岳横了他一眼,回敬道:“管的真多。”   空气里诡异的气氛让做司机的小警察有点汗颜,更是非常之摸不着头脑,他讪讪地抹了把脸,又讪讪地发动了车子。   回到了派出所后,小警察就把车上需要做笔录的两个人留给了谢未弦,连忙押着小偷跑了,一看就是受够了车上的诡异气氛,想赶紧借机溜走。   谢未弦倒是无所谓,领着这两个人进了派出所。   姑娘从上车开始就带着耳机,直接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笔录倒也好做,谢未弦十   分孝顺的把他亲爹晾在外面,给姑娘做完了笔录后,就把她送了出去。   然后,他就转过了头来,颇为头疼的看了眼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候的谢温岳。   谢温岳倒是没变,他还是喜欢喝酒,举手投足间也还是有着上辈子的名门影子。在长椅上一坐也记得翘个腿,坐的挺直了腰板,板板正正的,十分有贵族气质。   谢未弦只觉得麻烦,忍不住叹了口气,叫了他一声:“喂。”   谢温岳抬头看他。   “做笔录了,进来。”谢未弦说,“早弄完早完事。”   谢温岳倒是接受性十分良好,站了起来,跟着谢未弦走了进去。   “姓名。”   “秦煜,火日立的煜。”   “年龄。”   “五十七。”   “身份证号。”   “自己看。”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把身份证掏了出来,丢到了桌子上。   身份证就那么在桌子上旋着飞到了谢未弦跟前。   谢未弦看了谢温岳一眼。   他俩的动作现在简直出奇的一致,都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这好像就是老谢家的祖传姿势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未弦就忍不住嘴角一抽,诡异的逆反心理又上来了,便默默地——换了条腿翘着。   谢温岳忽的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谢未弦瞪了他一眼,道,“严肃点,这儿是派出所。”   “我又没违法乱纪。”   谢未弦白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身份证拿了过来,抄下了那一排号码。   还改姓秦了。   谢未弦看了眼他的姓名,又开始从鸡蛋里挑骨头,想着法的骂起了他爹。   忘本的老东西。   他想。   谢温岳的笔录也做得很快,没过半个小时,谢未弦就也把他送了出去。   “回家之后少喝点酒。”谢未弦在门口同他道,“那玩意儿好不好自己心里没点数?”   “你管的真够多的,我喜欢喝。长幼有序,还用不着你管我。”谢温岳也说,“对了,你是不是得送我回家?”   谢未弦冷漠至极:“门口有公交车。”   说完,他就转头往派出所里面走。可刚侧了个身,他就听到谢温岳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谢未弦:“……”   谢未弦身子一顿,不吭声了。   他想起了那封书信来。   谢温岳死后,他守完了孝,回到了侯府里。   侯府的老管家收拾好了谢温岳的所有东西,说怕他睹物思人,就先替他全给收拾到了一个房间里。如果还要拿出来,那他们这些下人就再替他摆上。   谢未弦沉默了很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那么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后,他才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算了,一会儿再说,我去看看。   他就去看看了。   老侯爷的东西很多,当时夜也很深了,谢未弦就跪在地上,一样样的把那些遗物从箱子里拿出来。   老侯爷死的突然,死前甚至都没来得及写点什么留给他,所以也没有什么遗书。谢未弦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指望老侯爷留点什么给他。   可意料之外的,他翻到了一纸信,信上还写着致吾儿。   谢未弦有些意外,就那样端着它,傻愣愣地愣在了那个黑夜里。   他跪在地上,愣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才把信纸打开了。   时间过去太长太长了,谢未弦记不太清信上都写了什么了。只记得信的开头里,谢老侯爷写——“致吾儿,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可下一行,谢老侯爷又说:“不过你打小就脸臭,长得还随我,舒颜也不好看,还是算了。”   这开头两行实在太气人了,也不太像是老侯爷会说的话,所以,谢未弦就记得很清楚。   那封信并不是遗书,那好像是老侯爷好久好久之前就写好了的,看那样子,他是一直想寄到塞北去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一直没有寄。   信里的行文有点硬邦邦的,看起来,谢老侯爷是想关心他的,但他又知道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不怎么样,就不知该怎么关心才好。   谢老侯爷在信里说,门口的树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一代皇帝赐给谢家的,谢家是块风水宝地,这大树常年都郁郁葱葱的,长得特别好。   谢老侯爷说,这树可得珍惜着点,外人都已经把它当做谢家的象征了。   谢老侯爷又说,前几天他梦到了谢未弦他娘,他娘指着他鼻子骂他不上心,她说孩子在塞北挨冻受罪,做爹的却在京城里花天酒地。   谢老侯   爷还说,边境军的统领上次回京来和他见了一面,听他说,塞北那儿的将士都是喝酒吃辣来取暖的,你又不会喝酒,傻眼了?   信里洋洋洒洒好长一篇,谢老侯爷只字未提父子两人的事,却字里行间都在无言地说,回来。   谢未弦回来了,却不是被这封信叫回来的。   是被老侯爷的死叫回来的。   谢未弦对老侯爷的恨在听到他死的那一刻就发生了改变,再加上这么一纸信,他顿时开始动摇起来。   老侯爷是个混账,他对不起亡妻,他在家里花天酒地,他伤害了孩子。   可他又确确实实的在内心深处关切着谢未弦,他自觉对不起他,也愧疚于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谢未弦对他的那份纯粹的恨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霎时变得混沌了起来。   他想起老侯爷过去也曾在人前护他,更在朝中护他,还给他置办过衣服和生辰宴,在他生病的时候也守在过他床头,关切的摸过他额头——虽然满身的酒臭味。   人心里的爱恨永远不能分明成黑白,总有些难以割舍。   谢未弦原谅不了他,但又恨不了他。   他对着过去的谢温岳——也是现在的秦煜,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反正我不想让你再当我爹了。”   他太了解谢温岳了,自打这人跟他见面以后的一言一行,他就能明白。   谢温岳肯定记得。   果不其然,谢温岳就冷笑一声,说:“我猜也是。”   谢未弦翻他了个白眼。   “你恨我有道理,我也不是个多称职的爹。”谢温岳说,“不过看你现在这么风风光光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这辈子也遇到了阿雀,娶了她,也反思了很多。我知道,我过去不是个好人,花天酒地的,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所以理所当然的,我没有一定要被原谅的资格……这点数我心里还是有的。”   阿雀就是谢未弦的亲娘。   ……果然,每一对该遇到的都总会遇到。   谢未弦皱了皱眉,内心的心情有些微妙。   谢温岳又说:“不过当然,你个小兔崽子也不让人省心,为了保你,我上辈子给那傻逼皇上磕得头都快烂了。”   谢未弦:“……”   谢未弦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谢未弦一边嘟囔着说着,一边就想起了黑白无常告诉了他,姚成洛想起来是因为跟他们提出了要求,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那不会谢温岳也是为了他……   谢未弦想到此处,就忍不住问:“你不会……”   普通人不可随意谈落地狱,谢未弦不敢问的太明显,只好欲言又止的问到此处。   但聪明如谢温岳,也已经明白他要问什么了,就冷哼一声,道:“你管我怎么想起来的,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行,少管你老子的破事。总之,好不容易出来,你就跟那谁百年好合。”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挥了挥手,说:“拜拜,我坐公交回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走了。   谢温岳走时的背影高大又伟岸,恍惚间,谢未弦仿佛又看到了他披着禁军统领的披风走出门去,一身披风飒飒。   那时不同今日,谢家的大树树影飒飒,正是初夏,那树开的郁郁葱葱。   谢未弦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给我站住!”   谢温岳停了下来,回过了头来。   “……”谢未弦默了片刻,朝着旁边的警车努了努嘴,别别扭扭地道了句:“上车。”   谢温岳愣了一下。   然后,他便忽的笑了一声。   他说:“我可喝了酒的啊。”   谢未弦翻了个白眼:“废话真他妈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门口的台阶来,准备往警车那边走。   走了几节台阶下来,谢未弦就又说:“对了,我说的是不当你儿子,没说不见你啊。当你儿子他妈简直是折寿,我还留着命跟我对象过日子呢。”   谢温岳置之一笑。   他很少笑,更很少笑得这么坦然开心。   周身寒风瑟瑟,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   谢未弦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谢温岳曾在地狱里还与黑白无常做过一笔交易。   他为了取回记忆付出了代价,那份代价,就是受八世轮回之苦。   但在临入轮回受苦前,谢温岳又同来送他的黑白无常说:“地狱的能力,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无常点了点头:“确实不是啥好玩意儿。”   “是吗。”谢温岳   早知如此了,便咂了两下嘴,又叹了口气,说,“那我多付出点代价,能不能让那个能力对他好一点?……就对他特别特别好,根本不会害他的那种。”   黑白无常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白无常就转过头来,说:“可以是可以,但是老爷子,这个代价蛮大的哦……”   “我知道要付出代价,你们就让我一直轮回到他能出地狱为止的那一世就行,轮回成什么玩意儿我都认了。”   “不过当然,他到时候出地狱的时候,你们就这事给他找个由头说明一下,省得他起疑心。”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朝他们挥了两下后,便转头头也不回的走上了奈何桥。   “没办法,我儿子疑心病重啊。”老爷子哑声笑了两声,说,“这挺不成器的臭小子,就交给你们了啊。”   奈何桥上白雾重重,老将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雾中。   而今寒风瑟瑟,谢未弦和谢温岳相互对望,慢慢走近。   可谢温岳却忽然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棵大树,那树横在他和谢未弦之间,在冬日腊月里开的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谢未弦似乎也看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   大树的树叶飘飘而落,落了他们满眼。   那是某一代皇帝赐给谢家的树,它是谢家的象征,它看着无数谢家人出生长大又老去。   同样的,它也看着他们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父子缘,来生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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