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故台躺在杂物间里,将头倚靠在墙面上,半阖着眼,眸色中一片悲戚。 月色从窗格照入,清冷的银光洒在地面上,留下不规则的斑点。 他用手指在光影的轮廓处描绘了一圈,失神许久,又睁开朦胧的双眼,从窗户的缝隙里望出去。 以他的角度和视野,他能看见远处巍峨宫殿的一角,看见屹立在屋顶,姿态张牙舞爪的脊兽。看见半空中亮起的浮灯,看见偶尔从前方走过,又不回头的路人。 赵故台小幅挪动了一下,披散下来的长发从肩上垂落,为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增添了两分狼狈。 这下真是完了。 他扯了扯嘴角,牵动脸上受伤的肌肉,尚未展开的笑容凝固成一个狰狞的表情,刚结痂的鞭痕又染出一道血丝。 赵故台用手轻触了下,唉声轻叹。 不会有人再关心他的处境了。他这一生过得浑浑噩噩,堪称失败。不过死前还能见到剑修前辈,倒也不算白来一遭。日后去了黄泉路,也有能与人说道两句的谈资。 只可惜,他还答应了逐晨师姐要回去,恐怕得背信了。 他正自嘲地想着,木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年轻人张头张脑地进来,叫道“故台师兄,师父喊你过去。” 赵故台像是反应迟钝,过了数息才点了点头,单手支撑着要从地上坐起。 年轻人过去帮忙扶他,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不忍地别过脸,问道“师兄,你想清楚了吗?” 赵故台站直了身,说“我本来就想得很清楚。” 青年急道“你不要同师父倔强,师父是万不可能同意你就这样离开余渊宗的。就是几位长老,也不会首肯啊!” 纵然赵故台天资平庸、性情无争,难成大器,但始终是个内门弟子。没有哪个宗门,花大价钱大精力,培养出一位修士,却轻易放他离开的。 何况余渊的掌门行事一贯霸道,单是为了挣个面子,就断不能点头。他是宁愿看着赵故台死在门前,也绝不会放任弟子改投别派。 赵故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正因明白,才更不想留下。自己在别人眼中,还比不过一个面子重要,那所谓的光鲜,又有何用啊? 青年小声道“师兄,师父平日对你虽然严厉,但好歹也看着你长大。你向他讨饶,不定他心软,就既往不咎了。你就说,你是受了歹人迷惑,回来时神志不清,才会说出要叛离宗门的话。” 赵故台身上带伤,因此脚步沉重,只能拖沓着向前。他闻言顿了顿,转身看着师弟,问道“如此一来,师父就有理由,带人前去征讨朝闻。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是不是?” “你还管得了他们?是他们先来挑衅的,结果如何都是他们活该!”年轻人追在他身边,又气又急道“那种荒野之地,有什么好的?余渊立派百年,根底如何也比他们深厚。你留在余渊,是内门弟子,高人一等。你去了那个什么闻,能得到什么?师父首先就要抽死你!” 赵故台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就要说了,神色几番变化,顾虑到魔界边缘住着一个魔修的消息败露出去,会给风不夜等人带去灾祸,最终还是强行忍住。 青年拽着他的衣服“你想说什么?你这样欲言又止地做什么?师兄!你我二人好歹同门多年我才劝你一句,师兄你别走了!” 二人一阵拉扯,已快走到主道上。临近时,两侧石灯上的烛火凭空亮起,不过照出来的不是寻常光色,而是幽蓝色的火点。 青年察觉有双眼睛的视线冷冷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再背,当下不敢再言,小步跟紧赵故台,往祠堂方向走去。 赵故台的师父,也就是余渊宗的七大长老之一,此时就站在青石台阶的上方,负手睥睨着二人。 足有七八米宽阔的石阶,在那幽深的荧光与黯淡的星辰照射下,宛若一条登天的阶梯。高耸的山峰在后方层层叠叠,汇成暗影重重的背景。 拾级而上,便能看见宗祠的左右两侧,各自立着一座石像。 右侧是余渊宗的立派掌门,左侧则是传闻中的剑修宗师。两尊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威严非凡,此时都瞪着双如雷如炬的眼睛,横眉怒目,执剑守在大殿的门口。 赵故台看了一眼,并不觉得可怕。 他今日已经见过真正的大能剑修了。风不夜虽然看着冷淡,但绝不是这样面目凶恶之人,相反,他应该极少生怒,周身都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无碍无挂,无心外物。 风长吟小兄弟说得不错,余渊宗的这座石像,不过是在败坏前辈的声名。 赵故台恍惚了一会儿,被人重重一推,顺势跪到地上。 老者从前方走来,停在赵故台身前。 他表情冷肃,眼神极为淡漠,看着赵故台,如在看一个陌生人。在这个徒弟身上耗费的所有心力,都让他觉得不值。而现在,那种冷漠里又多出了愤怒与轻蔑。 “不孝徒,为师今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当着余渊诸位师叔师祖的面,做个决定。若执意要叛离师门,我这就清理门户,免你日后危害同门。若你还愿意戴罪立功,那便磕头谢过,再去捉拿贼人。余渊宗予你不少好处,你仔细想想,切勿不识好歹。” 赵故台一眼望向对方浑浊的双目,片刻后,端正行了个礼。两手贴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臂,闷声道“师父,余渊城的百姓皆是自愿离开。那几位修士,当真不是什么为恶之徒。请师父网开一面。” 老者面皮抖动,勃然大怒道“你还不认错,执迷不悟!” 他举剑要砍,边上的青年惊惶叫道“师父!师兄定是受了妖法蛊惑,这些不是他诚心之言!请您宽恕他一次!” 老者哼了一声,手却还是慢慢落了下来“我看他分明是个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在我手下修习多年,竟连个十二岁的孩子都比不过,还将自己也搭了进去。我留他做甚!” 青年又转头劝道“师兄,你不要再傻了!你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过是自作多情。你说的那帮人,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岂会将你放在心上?” 赵故台面对师父的奚落之言,心潮翻腾起伏,双手冰冷,目光无神。他听着那些声音逐渐离自己远去,而自己如同蝼蚁一般卑微地蜷缩在地。 其实,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势必要追随风不夜而去,他只是厌倦了余渊的生活,想要以此逃避。 因此,他心底有畏惧,有胆怯,有迟疑,可时至今日又已无法退缩,只能拿固执充作勇气,强迫自己做出决断。 可他究竟要做什么,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迷惘。 他当真是傻,连这问题也想不明白。 赵故台苦笑。 突然,一道灵光点在他的额头,他眼睛睁大了些,脑海的白光中掠过无数画面,如白驹飞逝,触不可及。同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灵台中发出一声叹息,再缓缓念道 “庸人自扰,道心自碍。” “‘天不再与,时不久留。’。”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赵故台猛地一震,心绪却被一股外力强行抚平。他闭上眼睛默默感悟。待心头负累层层落去,终于明了,为何自己修行多年仍难有寸进。 他修的是明心道,明心静气,以剑问心,方有所悟。 “致虚极,守静笃”,他少年时所谓的天资聪颖,正是因为道心纯粹,灵台空明,无所挂碍。可后来,他渐渐被所谓天资所累,被所谓声名所害,有了私欲,有了杂念,才成了今日这般庸庸碌碌、裹足不前。 他满心浑浊,如何悟道?他踯躅不定,如何问剑? 一瞬间,赵故台仿佛看尽前程过往,身心洒脱。而他凝滞许久的修为境界,也在此时如沙坝崩塌,再无阻碍。 赵故台肩膀耸动,低垂着头,喉咙里发出沉闷低笑。 那连绵在一起的笑声,引得面前二人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赵故台再次俯身一拜,释然道“师父!徒儿确实错了,错在放不下所谓名利。我道心之魔便是我。今日,徒儿将所学尽数还于余渊,往后,再不相欠!” 他不待二人反应,两指点在周身穴道上,灵力逆转,逼着从丹田呕出一口精血。咬紧牙关,死死忍住周身经脉碎裂的痛苦,不发出一声喘息。 竟然如此决绝,不留退路,选了自废修为! 年轻人惊得面色苍白,朝后一跌,坐在地上。 “疯了……真是疯了……师兄你这是何苦啊?” 赵故台用发颤的手指揩去唇角鲜血,摇摇晃晃地仰起头,眺望满天星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勉力抱拳,朝着前方拜了一拜“多谢仙尊,点化晚辈。人心难测,道心难明,唯有精心体察,坚守己道,方可明悟。如是而已。” 老者未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怒气反笑,白须抖动,看着他咬牙切齿道“好!你既宁愿自毁道行,也要叛离宗门,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 老者御使长剑,唤出剑意,带着凶狠之意,朝赵故台的脖颈刺去。 青年痛呼“师父,不要啊——” 赵故台睁着眼睛,毫不回避。 那剑悬在身前一掌处,再难前进半寸。 老者目露惊恐“怎……怎会如此?” 细风拂来,吹得众人阵阵发冷。老者顺着赵故台的视线,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人。 对方站在高大的石像之上,衣袂飘飘,白衣化雪。瞳孔如墨玉一般漆黑,眼神却如静潭一般平和。半张脸明暗不定,一眼望去,只觉他像寒山顶上那片缥缈的白雾一样孤冷。 周围蓝色的幽火,也染上了一曾薄薄的黑烟,不停向上跃动。 “魔……魔修?”老者声线颤抖,不可置信地质问赵故台,“你竟勾结魔修?!” “仙尊。”赵故台泪光闪烁,嘴唇嚅嗫道,“仙尊何必为我露面?” 风不夜侧过脸,困惑不解“为何不能?” 这等无名小辈,何须要他躲闪?他来去自便,何须问一粒尘埃的感受? 赵故台语塞“因为……” 若是原先的风不夜,赵故台自然不会替他担忧,可如今的风不夜已转修魔道,重伤未愈,又不得使用朴风的仙法,多有顾忌。假若余渊修士大举进攻,纵然是他,怕也是难以招架。届时他妄动灵力,与魔气相冲,那后果难料。 风不夜唇角极浅地勾了勾,似乎认为他的想法很有趣。 [醋溜文学首发]赵故台清楚看出了他的漠然与轻视,这便是天下剑修之首的傲然与自信。一时间心向往之。 老者被他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气得发抖,直指风不夜,喝道“大胆魔修!岂敢站在我祖师爷的头顶上放肆!你快给我下来!” 风不夜略略低了下头。 下一秒,石块碎裂的声音传来。紧跟着,高达两米多的巨石,瞬间崩裂,化作细碎的石块飞溅各地。 他们余渊宗的祖师爷,就这么被风不夜给当头踩碎了。 老者几要发狂,目眦欲裂“啊——!祖师爷啊!” 老者心痛如绞,全身灵力凝于剑上,向空中劈出一道剑光,召来余渊其余修士前来围剿。 风不夜冷冷看着他动作,待他施法完毕,才信手一招。 老者那把淬炼多年的本命法宝,竟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无论他如何施法,都难以召回。 无数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急赶而来,风不夜不急不缓地横过长剑,手指轻轻在冰冷剑身划过,留下一道细白的寒霜。 他掀起眼皮,涌出一抹厉色,执剑在空中一挥,将另外一尊石像也击个粉碎。 剑身晃出数道剑影,飒飒剑气在空中连成金色的剑光,最后避开人影,交错落在地上。 如雷声轰鸣,一时间碎石纷飞。 赵故台与师弟护住头部,早已被这剑招里的杀气慑得哑然无声。 紧跟到场的余渊掌门恰好看见无数剑影落下,而空中仍有剑意残留。他望着这片颓垣断壁,眉心猛跳。 “这是……” 朴风金印! 他们余渊在宗门前立了风不夜的石碑,自然也知道,这是风不夜自创的剑法。 朴风山因风不夜而成为剑修圣地,这套剑法却不是人人能学。 此人就是剑道宗师风不夜! 一直跪拜尊崇的人,突然到了眼前,是种什么感觉? 余渊掌门望着前方飘然的人影,头皮发麻,两膝发软,直想给对方跪下。 风不夜停手之后,那把长剑扛不住魔气侵蚀,铿锵一声清脆响动,自行折断,掉落在地。 老者本命法宝被毁,元气大伤,修为境界转瞬坍塌,再难站立。他捂着胸口,半晕躺倒,而心神所受的冲击,比身体更甚。直叫他眼前发黑,无法思考。 风不夜在瞩目中缓步上前,提起赵故台的后衣领,扫过在周边呆立的众人,冷声道“若要报仇,尽可来朝闻寻我。” 余渊掌门从呆滞中回神,又陷入新的呆滞。 报……报什么仇? 送死还要赶趟热乎的吗?那就不必了吧? 余渊掌门恭敬道“请问是……” 风不夜带上赵故台,踏风而去,未曾理会他的言语。 而待他身影消逝,余渊众人还久久难以回神,处在那不寒而栗的恐惧之中。 半晌,余渊掌门大步上前,抓住老者的衣领,问道“三长老,这是怎么回事?仙君为何会来我余渊?你与他起了什么冲突?你快说个明白!” 老者两眼一翻,终于顺利晕了过去。 风不夜带赵故台走至余渊城门时,不远处那界碑的微弱光线,照亮了周围的山林小道。 风不夜不自觉被吸引目光,停下脚步,眉毛轻微蹙起,陷入沉思。 赵故台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下一跳,刚刚说出一个字“不……”那座界碑已随他的声音化作沙土。 赵故台大张着嘴,声音戛然而止。这么狠的吗?! 风不夜却是满意点头,再次踏风而去。 · 逐晨与风长吟坐在火堆旁边等候,顺势在上面烧了一锅热水。 眼见木柴都要烧尽,那二人却还未回来,逐晨忍不住站起来转圈,忧心道“师父不会半路出事了吧?他身体不好,受小人暗算怎么办?” 风长吟说“那我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风不夜已经回来。他停在附近,手指一松,将赵故台放到地上。 逐晨见赵阿宅同志软趴趴地躺着,真跟条咸鱼似的,当即吓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赵故台坐起来,捂着脸道“是我自废修为,还好有仙尊救我。” 他正要说“我没事”,就见逐晨越过他,跑到风不夜旁边关切道“师父你没事吧?” 赵故台“……”你师父能有什么事……余渊都快没了啊! 风不夜摇了摇头“有几人难缠,略微棘手。我先进去平气。” 赵故台“??” 逐晨虚扶了他一把,目送他离开“好,师父你好好休息。” 风不夜转身,末了又看了赵故台一眼,面无表情地进去。 赵故台闭紧了嘴巴,跟木头似地朝他鞠了个躬,表示自己特别明白。 风长吟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凳上,扯了扯他褴褛的衣裳,问道“你是怎么了?他们不许你离开?” 赵故台打击太大,言语失控“余余余……” 风长吟扭头问“说话不利索能治得好吗?” 逐晨“这不一定吧?治不好就丢了吧。” 赵故台总算说了出来“余渊城的界碑,没!了!” “啊?”风长吟说,“你们怎么能把师父惹得那么生气!” 赵故台于是将前后因果都说了一遍。 他倒也聪明,不敢将风不夜描述得太厉害,只简单说互相打了一架,临走时毁了界碑泄气。 逐晨瞠目结舌,拍腿骂道“你们余渊宗的人也太霸道了吧!自废修为还不许你离开?那……那他们是活该啊!” 还好朴风山是讲人性的,否则她哪里有今天? “是他们。”风长吟拍了拍赵故台的肩膀说,“如今赵小师弟是我们的人了。” 逐晨“……” 这小子倒是从善如流,认亲认得贼快。 逐晨庆幸道“还好是师父去看了一眼,否则就出大麻烦了。” 她也是没想到余渊宗的人这般不讲道理。 逐晨感慨“还是师父思虑周到啊。” 赵故台心里暗暗道,不是仙尊思虑周到,而是他……他以理服人。 不错。正是如此。 逐晨放不下心,起身道“我进去看看,师父别又被魔气反噬了。” 她一离开,周围不由安静下来。 风长吟打了个哈欠,用手肘推攘着身边的人。 赵故台身体还未恢复,肌肉不停地发颤。他扭过头,神色木然。 风长吟捏了捏他的手臂,以为他的恍惚是因为修为被废,便好生安慰道“没事,你以前是学过道法的,知晓诀窍,重新修习要简单许多。余渊宗那些低等的心法,废了就废了,等我师父传你一套厉害的,回去大杀四方!” 赵故台不过是还有些云里雾里,闻言倒是心脏一跳,他又是期盼,又是忐忑“这……仙尊能教我吗?我也不知道我资质如何,我觉得现在是可以的。不知能不能入仙尊的法眼。” 风长吟笑了出来,说道“你别见我师父不近人情,其实人心很好的。我出生乡野,自幼丧父,就是师父带回来的。” 风长吟被带回山门时,还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三岁大小,喜欢横冲直撞。整日绷着张脸四处捣乱,搅得山门不得安宁。 风不夜嫌他精力过于旺盛,点他修了武杀之道。 赵故台羡慕道“原来你是仙尊带大的?真好啊。我也是幼年丧父,我父亲是被妖兽所杀。他死后,我便跟着师父修行了。” 风长吟一脸“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说“我是师兄们带大的。不过小师姐的确是师父带大的。” 赵故台下意识地扫了眼竹屋,点头道“确实,逐晨师姐看着与仙尊要亲近一些。” 逐晨正好从竹屋出来,提着衣摆在二人身边坐下,听了一般“你二人倒是聊得开心,方才是不是在说我?” 风长吟接道“说我们几个师兄弟里,只有你是被师父带大的。” “哦……”逐晨挥了挥手,“唉,往事不要再提。”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大概是孩童时期大脑没有发育完全,彼时她神智确实懵懂,整日昏头昏脑,带着说不清的问号。因处理不了各种混乱信息的冲击,她一度表现得有点自闭。 年幼时期的事其实她也忘记了很多,只晓得自己那时候一直想往山下跑,好几次人跑没了,又被风不夜一次次拎回来。 两位师兄都不是非常靠谱,风不夜不放心叫他们看顾,只能自己像提着个小拖油瓶一样提着她到处走。不管是论道、会友,还是去旁观斗法,都将她带在身边。 她幼时瘦小,面黄肌肉,不爱与人说话,只窝在风不夜身上发呆,谁动她就干嚎两声,闹得外人都不敢靠近。 如此,风不夜也不敢逼她修炼,一直到再大一点,她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记忆慢慢加深,分得出虚实,也开始懂事了,才教她吐息运气。 ……最后修了个寂寞。 山门道友都指责说这是因为风不夜溺杀,将一个本就天资落后的弟子,那最后一点奋进的小火苗也给摁灭了,简直是造孽。 虽然逐晨对几位长老棍棒加放养式的育儿方式不大苟同,但风不夜似乎是有心理阴影了,再也不敢亲自养小孩了。 逐晨很诚实地说“我以前的确不大省心。” 她看着风长吟,带着一点点愧疚“不然你也是师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宝贝了。” 风长吟代入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从小就在师父的怀里撒泼,恐怕现在屁股都被打成四瓣开花了,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活着真好。何必求死? 气氛缓和,赵故台态度也变得随意。他问“冒昧一问,仙尊是为何入魔的呢?” “说来话长啊。”逐晨说,“我们也不知道。” 赵故台讶异“啊?” 逐晨笑道“真的。不过也不重要了。” 风长吟跳起来,指着前方说“师姐你看,余渊在重新下界碑了!” 下界碑时的阵仗是很大的,漫天霞光,经久不止。 逐晨还记得当时那场绚丽的美景,当即飞到空中,当是看场烟花。 那道金光照耀了半边天幕,应和着星辰,结果,未持续多久,消散在夜色中。 “怎么了这是?”风长吟失望道,“就没有了?他们的界碑好短啊。” 没多久,又一道霞光亮起,闪烁片刻后,无力熄灭。 三人总算看出来了,这是界碑立不起来。 立一次界碑,几乎要用全身灵力。屡次失败那可还行? 风长吟等了等,等不到第三次,意犹未尽地从剑上下来。 逐晨顿时明了,好笑说“想是师父留了道残意在余渊,那帮修士敌不过师父的修为,因此立不起界碑。” 赵故台急道“这可怎办?界碑立不起来,危险的还是余渊的百姓。就怕周围的妖兽趁机前来进犯。” “不过一个晚上而已,你放心好了,那帮修士会守住城门的。”逐晨推着二人,“回去回去,都睡觉了。明天肥羊要来。” 风长吟依依不舍“哪里来的肥羊?……师姐我还是和你一起睡吧,免得扰了师父。啊!别踢!” · 果然,翌日清晨,余渊宗大小修士,齐齐站在朝闻的界碑之外,垂首敛目,卑微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