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薛家二太太突然晕倒,薛蝌、薛宝琴兄妹登时乱了方寸。 亏得还有焦顺在,他小心翼翼将薛二太太交给二人,然后一面使人去请大夫,一面又指挥着众人把春凳临时改装成担架,就近将薛家二太太抬去了客房里安置。 薛宝琴沿路攥着母亲的手,直哭的泪人仿佛,等到了客院里守在床前又说了无数自责的言语,不多时嗓子都哭哑了。 亏得大夫来的及时,若不然她只怕也要步母亲的后尘。 经诊治,薛二太太是舟车劳顿导致病情加重,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但到底能不能彻底好转,那大夫却也没敢打包票。 因见那大夫要走,焦顺便也跟着起身道:“我去送送大夫——薛兄弟,有什么需用的只管张口,可千万别跟我客套。” 薛蝌忙强打精神肃然道:“大恩不言谢,自我抵京以来,多少事情都是仰仗哥哥,小弟也实在没脸说客套话了,直等日后……” “说了不客套,你还提什么以后?” 焦顺拦了薛蝌一嘴,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冲薛宝琴微一点头,然后便领着那大夫出了客房。 薛蝌将他送到门外,回转到里间守着母亲发了会儿呆,因见妹妹仍是止不住的自责落泪,便宽慰道:“其实要照我说,母亲这次来京城也说不准是件好事儿——金陵别的倒罢,论名医却比不得京城,尤其是太医院里,几乎汇集了全天下第一等的名医圣手。 “我以前就想过带母亲进京问诊,可总怕路上颠簸,母亲受不得——如今母亲主动来了京城,固然惹得病情复发,但若因此药到病除,岂不是因祸得福?” 宝琴听哥哥说的有理,这才恢复了三分镇定,忖量道:“若这能除了病根儿,自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想要延请太医,只怕还要请托这府上,又或是……” 她虽没有明言,但薛蝌不用想也知道这说的必是焦顺。 刚要开口附和,他冷不丁就心生警惕,心道自己先前是想着过两日就要回金陵老家了,所以也就没拦着妹妹与焦顺单独见面,可现如今…… 正犹豫着要不要劝说一二,免得闹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忽就见母亲身边的管事妇人捧着张礼单走了进来。 “少爷,方才走的那位焦大人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来,您看?” “拿来我瞧瞧。” 薛蝌接过来那礼单细看,薛宝琴也起身凑上来观瞧,见上面大多是些云贵所产的药材,便随口解释道:“我听林姐姐说过,焦大哥与南疆驻军颇有交情,那边运来的东西都会经他转手,所以家里囤了不少香料药材——连林姐姐平日用的川贝枇杷燕窝,都是焦家私下里供给的。” 听妹妹说起川贝枇杷,薛蝌突然发现礼单后面还附了一张方子,单看里面用的药材,就知道必是润肺止咳护嗓子用的。 母亲并不见有这上面的病症,那这方子自然是给…… 薛蝌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妹妹,暗道这事儿是越发的棘手了。 焦大哥生的粗豪,偏却深得潘驴邓小闲中的后四味,比那些翩翩公子还会讨女孩欢心,若换成自己是女人,只怕也要倾心于他——反倒是那贾宝玉,初见时只觉得公子如玉、浊世而立,处久了才知道锦绣其外败絮其中,是货真价实的假宝玉。 可惜…… 焦大哥早已经定了亲,且那史家姑娘论出身压了自家一头,论相貌也只是稍逊宝琴一筹,等闲断没有辞旧迎新的道理。 唉 还是尽早点破,断了这孽缘为上。 想到这里,薛蝌便将礼单收起来,示意宝琴跟自己去客厅里说话。 等到了外面,两人隔着茶几了落座,薛蝌便肃然道:“寻医问诊再加上将养休息,少说也要三五个月,这期间总不好一直寄居在荣国府里——依我看,等母亲清醒过来,还是要尽早搬去紫金街老宅为上。” 顿了顿,又补了句:“伯母本也打算重阳之后就搬过去的,现下咱们若是不搬,她也不好主动提这事儿。” 宝琴先是点头,旋即娇躯猛然一震。 她方才光顾着忧心母亲的病情了,到如今才突然意识到,母亲既要在京城里求医问药,那自己只怕短时间不会再回金陵了。 偏方才自己才对焦大哥倾诉了衷肠,又说若不是要回金陵侍奉母亲,情愿与其相知相守…… 想到这里,她略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忍不住泛起红晕。 薛蝌见状,略略猜到了些什么,忙下狠药道:“焦大哥固然是世间奇男子,可、可毕竟已经定了亲,你往后到底还是该避讳着些。” 这已经差不多等同于明示了。 宝琴闻言横了哥哥一眼,略略犹豫之后,却终究还是没把兼祧的事情说出来。 一来这事儿眼下还是秘密,若传扬出去自己和史湘云就不好相处了;二来么,兼祧理论上虽也是正妻,但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如今母亲还在病中,她可不想让母亲为此操心犯愁。 薛蝌不明就里,见她默然不答,一咬牙就待彻底把话挑明,却忽见薛姨妈和薛宝钗联袂而来,里外里一打岔,便也只好暂时把这事儿压在了心底。 ………… 却说焦顺回到家,命人把对症的药材送去客房之后,原打算趁机脱身,守着邢岫烟和小知夏过节,不想王熙凤、王夫人接连派人来请。 没奈何,他也只好重新回了那大观园里。 结果沿途总能看到有荣府下人,在犄角旮旯里对着他指指点点,焦顺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灭了’礼部的壮举,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 等他凑巧听了一耳朵,才知道众人议论的,其实是方才自己驮着薛宝琴招摇过市的事儿。 也是,这些给人做奴婢的能理会什么国家大事,还不就是八卦一些花边新闻? 这且不论。 却说到了大观园正殿,酒菜早就已经摆好了,焦顺道了声罪,便入席陪着贾政、贾琏、贾珍几个尬聊起来。 可惜内中独少了一个贾赦,不然这荣宁二府的苦主就算是聚齐了。 正天南海北的胡扯,就见彩云在屏风后面谈探头探脑的张望,还不等焦顺揣度出她的来意,贾琏就起身笑道:“老爷、珍大哥,我和顺哥儿还有些家务事要论,且借他一步说话。” 焦顺初时还不解其意,等转到各部一间小厅里,见了等候在里面的王夫人和王熙凤,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阵仗肯定不是要找自己再续情缘。 多半是为了那轮胎铺子的事儿。 九月初三的时候,自己曾随口承诺帮她们想主意,后来因被王夫人策马奔腾,心里头五味杂陈的,倒就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如今见了姑侄两个,他才猛又回想起来。 果不其然,等见礼之后王熙凤就在旁边敲边鼓道:“顺哥儿,你到底想出主意来没有?我可听说忠顺王府那边儿,都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翻新店面了!” 王夫人也不说话,只把一双莫名多了水润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焦顺。 虽则她慈眉善目的并不见有什么异样,但焦顺左右两个腰子还是不免有些战栗。 他原就是敷衍一下,并非真心想要管这事儿。 可如今骑虎难下,也由不得他不开动脑筋了。 呃 貌似是被虎骑才对。 “这……” 焦某人素有急智,眼珠一转便有了因势利导的主意:“我观那忠顺王虽然嚣张跋扈,可平日里要么是折辱有名无实的王公勋贵;要么是欺负那些手握兵权、身处嫌疑,生怕被皇上猜疑的武将。” “反倒是朝中实际掌权的大臣,从不见他敢招惹哪个——既然他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倒不妨趁着扳倒礼部的虚名犹在,打出小侄的名号试试。” 堂上三人听了这话都不觉有些恍惚。 毕竟他们或多或少,都曾见过焦顺在荣国府里为奴时的景象,当时谁能想的到这个有些粗犷的少年,竟就在三四年间一飞冲天,到如今甚至能凭名号反过来遮护荣国府了! 而恍惚过后,他们又或多或少的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忠顺王若真如同焦顺所言,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那他三番五次刁难荣国府,岂不就证明荣国府如今就是个软柿子? 故此贾琏心有不甘的追问:“你确定这法子能成?” “能成自然做好,若不成……” 焦顺两手一摊:“怕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王熙凤一听这话立刻柳眉倒竖,甩着帕子嗔怪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没认真想!二三品的大员,都被你……” “对面可是亲王。” 焦顺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若不是瞧太太面上,我又怎会咬牙祭出自己的旗号与王爷抗衡?” 这意有所指的言语落在王夫人耳中,她原就要沁出水来的眸子里,登时又添了三分缠绵悱恻,旋即主动替焦顺开脱道:“也当真是为难你了,那咱们就先试试,若不成再论其它。” 虽说姑侄两个都和焦顺知根知底,但一来互相都被蒙在鼓里,二来这旁边还有个苦主在。 焦顺自不好在此久留,于是商量完如何扯大旗作虎皮的事情,他便主动告辞。 然而从那偏厅里出来,刚走了没几步,忽就听后面有人扬声道:“顺哥儿,你等一等!” 回头望去,却是王熙凤领着平儿追了出来。 “你找顺哥儿……” “没你的事儿,吃你的猫尿去吧!” 贾琏刚要搭话,就被王熙凤毫不留情的扫了面子,他心下暗恨这泼妇张狂,却也怕再纠缠下去,会在焦顺面前丢更大的人,于是只好恨恨的先行一步。 他刚走,王熙凤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靠你的名头,真能吓住忠顺王?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一点都不靠谱?!”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 焦顺直视着王熙凤,略带三分委屈的道:“若不是为了二奶奶,我才不趟这摊浑水呢——结果二奶奶倒好,反还埋怨起我来了。” “姑奶奶难道没给你甜头尝?” 王熙凤却没王夫人那么好哄,两手反掐者蛮腰道:“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你必是临时抱佛脚随便想了个法子糊弄——瞧你前几日一脸菜色的,也不知是又勾搭上了哪家的骚蹄子,心里野的只怕早把正事儿给忘光了吧?” 呵呵 这么说自己的亲姑姑,真的好吗? 焦顺正向敷衍几句,忽就听有人大声嚷嚷道:“焦大哥、焦大哥?!” 焦顺和王熙凤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半步。 “好像是薛大脑袋?” 焦顺侧耳听了听,皱眉道:“他说是要去会朋友,一早上就出去了,这会儿回来大呼小叫的,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王熙凤又往后退了半步,压低嗓音道:“下午我再让平儿联络你。” 然后便自顾自回了偏厅寻王夫人说话。 得 这就约上了。 只希望接下来别撞车,至少也别变成连环车祸。 焦顺扶着腰苦着脸,一副不堪其扰的架势,转眼却又想起了先前扑进自己怀里的薛二太太,心道这妯娌两个倒是环肥燕瘦,堪称黛玉宝钗的催熟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正是他焦某人的真实写照。 却说焦顺循声找过去,就见薛蟠正一脸亢奋难耐的,四处找人追问自己的去向,那样子,莫名其妙让焦顺想起了火影忍者里的迈特凯。 咦? 他在原著里是不是也绿了? “焦大哥!” 正想些有的没的,薛蟠已经发现了焦顺,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上来,先是得意洋洋的要说什么,不过话到了嘴边,他又突然鬼祟起来。 看看左右,又拉着焦顺到了一旁,这才悄声道:“焦大哥,我把事情办成了!” 说话间,越发难掩得色。 “什么事情办成了?” 焦顺听他这没头没尾的,无奈追问道:“你先把话说清楚些。” “就是那老虔婆,梅家那个!” 薛蟠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 “等等!” 焦顺忽的想起了什么,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震惊道:“你不会真去梅家放二踢脚了吧?” “怎么会!” 薛蟠矢口否认,就在焦顺松了一口的同时,又得意的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是让别人去的,足足放了两大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