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目前的情况。”吴笙将已知全部线索,用最快速度传输给了池映雪,一条叠一条地罗列下来,像个庞大的数据库。 池映雪听完,眨巴下眼睛:“哦。” 吴笙说:“我知道信息量有点大,其实你也不用去记这些。你只要盯住应九,他特意把尸体送回来,又硬留下不走,一定有原因。” “不用记,你还和我说……”池映雪抱怨。 吴笙哭笑不得:“那你就当我没说。” “晚了。”池映雪把果盘里还剩的四个半橘子,依次拿出来,嘀嘀咕咕的—— 第一个橘子:“程老太爷一摔不死二毒归西。” 第二个橘子:“程既明绑架撕票福寿会不认。” 第三个橘子:“杜锦年上门喝茶人间蒸发。” 第四个橘子:“程啸南喝酒中毒卧床不起。” 最后半个橘子掰成三瓣儿:“现在海帮和福寿会都赖着不走,你准备抓紧时间去找徽章,顺便搜一下程家大院。” 四个橘子三个瓣儿,按大小个一字排开,让池映雪打造得精致整齐。 “都记住了,抹不掉了。”他一脸认真的苦闷,仿佛被删不掉的冗余信息占了内存的不幸用户。 吴笙都不知道自己该错愕还是该惊喜:“你什么时候觉醒的这技能?” 池映雪半信半疑地挑眉:“这算技能?” “当然,”吴笙说,“虽然我智、武、敏、防全面发展,但多数时候,还是要靠‘智’决定胜负。” 池映雪想了想:“脸呢?” “……”送走队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军师都没琢磨清楚,这句“脸呢”,究竟是单纯询问“难道不要靠颜值吗”,还是带着“你能不能要点脸”的深层含义。 …… 程家给福寿会安排的别院共有四间房,应九爷和小五爷一人一间,剩下两间分给其他弟兄。 池映雪一进屋,就觉得不对,屋里有人。 没点灯的房内漆黑一片,穿过淡雾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只剩一片若隐若现的霜,应九爷坐在这片霜后面,看不清脸。 “我不知道你还认识白先生。” “他是我……朋友。”池映雪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勾了下嘴角,可骄傲,可自豪。 “什么样的朋友?”应九爷的声音平静,沉稳,却又深不可测,像一条不见底的河,河面平缓流淌,其下暗流汹涌。 可惜,池映雪一点没听出来,他正饶有兴味鼓捣油灯呢:“一起闯关的。” “什么关?”应九爷在黑暗中皱了眉。 “说了你也不懂。”池映雪单方面结束话题,然后拎起精美油灯,朝应九爷晃了晃:“你会点吗?” 应九爷帮自己手下点了油灯,等到屋内亮起时,他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并且完全不想承认,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 池映雪还醉心于帮程家规划:“应该把小楼的电线拉过来,全用电多方便……” 应九爷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起身抚平长褂上的褶皱,迈步就往门外走。 池映雪见人要撤,连忙放下油灯,向着应九背影问:“程家给的赎金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杀掉程既明?” 应九爷脚步停住,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眼里第一次浮起毫不掩饰的乖戾和杀气:“小子,还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池映雪有点犯愁地看着他,不太满意这个回应——这到底是杀了,还是没杀? 应九爷眼见着这位小老弟又云游天外了,身心俱疲。 一枪崩掉个人,对于应九不算什么,但他能预感到,就算把对方崩了,心里的郁结也没办法纾解。 而且,他也不太想下这个手。 “知道为什么让你跟着我么?”应九爷很少和人说心里话,但今晚,破个例。 池映雪:“我身手好?” 应九爷轻蔑地瞥他一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池映雪皱眉:“那为什么?” 应九爷静静看他,又像透过他,在看那些过往岁月:“因为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不可能,”池映雪想也不想,“你没我好看。” “……” 应九爷离开小五爷房间时,觉得自己今晚没开杀戒,一定是鬼上身了——忍鬼,百忍成钢的那种。 …… 吴笙用了隐身文具,将整个程家大宅搜了个遍,连那栋西洋小楼都没放过。 最终,他在徽章手册提示的“灶台”底下,找到了[乱世徽章],又在另外三个地方,发现了以下线索—— 1.程既明生前的书房仍保持着原样,在书架最底层的一本书里,夹着一张不同于他笔迹的便笺,疑似是别人写给他的,上面是一句古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半弧形、月牙儿似的红色记号。 2.程老太爷的住处里,翻到一封信,落款赫然是吴笙魂穿的这位白先生,内容是程老太爷让他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需要见面详谈。 3.西式小楼,程啸南的书房里,吴笙在书架底下的地毯上,发现一枚圆柱形的印章,应该是掉到地上滚进去的。印章上方雕着一个极精巧的小狮子,但狮身上染了一点黑,像血迹,印章刻的是“豫生”——杜锦年,字,豫生。 徽章不难找,线索却让人细思极恐。 吴笙将便笺、徽章、信,悉数装进怀里,从最后搜索的程啸南房间溜出来,准备趁夜回趟白公馆——程老太爷委托白先生调查的,很可能就是程既明被绑架的事,白公馆里或许还有更多资料线索。 一出书房,他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那味道来自程啸南的卧室。 卧室前,福寿会和海帮的弟兄一双双眼睛熬鹰似的瞪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过其中有两个,似被这味道搅得不安生,小声骂骂咧咧着:“妈的,勾得我瘾头都快犯了。” 吴笙悄悄回到书房,从窗外的阳台出发,向着卧室方向,一个阳台一个阳台的跳,跳棋似的最终落进卧室阳台。 落地帘挡得不严,留下一道窄缝,泄出灯光。 循着缝隙往里看,灯光大亮的房内一览无余——一个丫鬟坐在床边,正拿着鸦片烟枪,往程啸南的嘴边递。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伺候。缭绕烟雾里,挂着吊瓶、已卧床不起的程家大爷,挣扎着偏过头,一口一口吸得慵懒而满足。 中毒也不耽误吸大烟,吴笙忽然觉得凶手下毒真是多此一举——程啸南这样的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祸害死,真有仇,坐等就行了。 回到白公馆时,吴笙看了一眼时钟,赫然发现距离他魂穿进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小时! 一晚上都在程家大宅里应付各路人马,搜寻各方线索,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了这么多!他原本想着搜完白公馆,再琢磨存档点的问题。 不过眼下看来,这里的时间流速应该是比现实中慢的。6/的古堡和9/的脑内地狱,也都是这种情况。 既慢之,则安之。 吴笙不再想这些,一头扎进白先生那堆满了资料的书房,开始了庞大的翻找查阅工作。 一直查到天亮,一无所获。 整个资料海洋里,凶杀、抢劫、通奸、牛被偷了、狗跑丢了各色案件都有,唯独没有和程家有关的,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就算程老太爷委托他的不是程既明绑架案,而是其他事情,也该有记录的,如此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可能——记录被拿走或者毁掉了。 可能是白先生自己毁的,也可能是不希望他继续调查的人毁的。 因为吴笙在一本不起眼的、很可能是白先生原创的诗歌手札里,发现一张夹在其中的字条。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毫无笔体,随意得连亲妈都够呛能认识。 幸亏字够大,字数够少,所以还能勉强辨别——多事者,死。 这张字条有落款——半落池梅春亦残。 半落池梅…… 吴笙定定看着那落款,慢慢拼出一个字:“……海。” …… 一切线索,都因为这个浮出水面的字,连上了。 蒙在两条人命上的疑团已然渐渐散去,露出了清晰脉络,可—— 吴笙掏出那枚程啸南书房里找到的、疑似染血的印章,眉头深锁。 杜锦年究竟在哪儿? 马不停蹄回到程家,天光已大亮,程家院内已摆起法事场地,僧侣们正陆续就位,下人们忙碌穿梭。 程老爷子诈尸的事情,一夜之间已传遍程家大院,吴笙回来的路上,甚至都听见了临近街坊议论这事儿。外人说这事儿,就是看个热闹,可身在程家大宅里的这些人,则实实在在担惊受怕,无论家丁丫鬟,也无论强壮孱弱,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惊惧,往来尽可能离灵堂远点——老太爷还躺在灵堂呢,等下就要成殓入棺了。 吴笙看着这氛围,心里隐隐有了个计划。 他不知道杜锦年在哪里,但一路查案到现在,至少也要把真相抖落出来——给枉死的程既明,一个说法。 “白先生,可算找到你了——”伴随着嘹亮嗓门,自家队友大大方方走过来。 吴笙十分配合地站定,看着一身粗布短褂的钱艾越走越近:“怎么,你家大爷找我?” 钱艾已到跟前,小声嘀咕:“我找你。” 院内的嘈杂,盖住了二人的交谈,从旁人看,就像下人在和白先生说话,实际上,老钱正在向自家军师传输连夜八卦来的成果——程家二爷再婚史。 程既明的原配叫周兰欣,难产去世的,女儿留住了,大人没留住。那之后程既明曾发誓不再娶妻,也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三姑六婆,谁知道有一次在外应酬,酒醉之后醒过来,身边就躺着海慧萍。 程既明是一个温和识礼的男人,就算没有海帮的压力,这种情况,也是要对海慧萍负责的,就这么,海慧萍进了程家大门。面上,是程家二爷酒后纵情,但私底下,有传言说是海慧萍做的局。毕竟海帮曾几次找人上门说媒,很明显,是海慧萍先相中了程二爷。 吴笙已经捋出了脉络,钱艾这番信息,则是补充了更多细节。 钱艾重新混入人群,吴笙环顾大院里的众多僧侣,一秒锁定最顺眼那个。 一个眼神,小和尚就过来了,反正院里还乱哄哄的,来回走动也没人在意。 “要我做什么?”一到跟前,徐望就问。 吴笙乐了:“你不先打听打听任务进展?” 徐望把小光头一扬:“反正你最后肯定能交卷,过程什么的都是虚妄。” 喜欢就搂过来,扑倒,办事。 昨夜某个队友给的十字箴言,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 吴笙忙收敛心神,说:“我的确有个计划,需要你担当主力。” 徐望点头:“要我做什么?” 吴笙说:“戏精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