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翡愣了一下。 沈琢是大理寺少卿,召他进宫情有可原。 召自己进去干什么? “你确定你没听错?” 戚如翡问完,沈琢便接着问:“可是贵妃娘娘传召?” 管家称是。 那便是了。 沈琢同戚如翡解释:“贵妃娘娘是我的姨母,想必她是瞧瞧阿翡你,才命人传我们入宫。” 戚如翡皱眉:“瞧我?!我有什么好瞧的?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转身便走了。 管家和沈瑜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贵妃传召,有人竟然敢说不去的。 沈琢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去追戚如翡时,管家道:“大公子请留步,老爷说了,若大公子回府,让大公子先去见他。” 沈瑜一听沈勉之在府里,立刻跟着戚如翡跑了。 沈琢无法,只得先去见沈勉之。 天边浮光散去,风慢慢涌了上来。 沈琢踏进院中时,书房门窗大开,隔着遥遥的距离,便能瞧见沈勉之在书案后忙碌。 鲜少有丞相,一做便能做数十年的,但沈勉之是个例外。 自沈琢有记忆时,沈勉之便是丞相了,在沈琢的记忆里,他总是很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人影。 那时候,每次他说想父亲的时候,姜离就会牵着他,来找沈勉之。 来了之后,也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看着沈勉之案牍劳形,想欢欢喜喜跑过去叫声父亲,却被姜离拉住。 姜离同他说:“琢儿,父亲在忙,别去打扰他了。” 可沈琢不肯。 他甩开姜离的手,便迅速冲进去,抱住沈勉之的腿,撒娇道:“父亲,你都好久没来看琢儿了。” 那时候,沈勉之即便再忙,也会停笔歇息片刻,陪他们母子说会儿话。 说是说话,但大多都是沈琢再说,姜离捧着一盏茶坐在旁侧。 等手中的茶凉了,她便又摸索着搁下,然后同沈琢道:“好了,琢儿,我们该走了,父亲还有事要忙。” “来了怎么不进来?” 倏忽响起的男声,将沈琢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沈琢回过神来,进去道:“父亲,您找我?” 他们父子阔别多年,如今聚在一处,只剩下疏离。 沈勉之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到窗边。 那里摆着棋盘,以前沈勉之会和姜离对弈,如今姜离不在了,他便同沈琢道:“陪我下盘棋。” 沈琢不觉得,沈勉之今日找他来,是想让自己陪他下棋。 但他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了。 父子俩各执一子,沈琢道:“父亲您先。” 沈勉之便落了子。 自回京之后,沈琢几乎从未单独与沈勉之见过面。 像这种父子对弈的事,亦是从不曾有过,但他们两人都很平静,只安静下着棋。 姜离的棋术是沈勉之教的,而沈琢的棋术则是姜离教的。 是以沈琢的每一步,沈勉之都能猜到,但他并未一下子就将他的后路堵死,而是一点一点蚕食。 等到天光散尽,天堪堪擦黑时,沈勉之才落了最后一子。 白子落下,沈琢已是满盘皆输。 院外有小厮在点灯笼,本欲进来也给书房里点上,沈勉之摆手让退下了。 沈琢盯着棋盘看了片刻,轻声道:“孩儿输了,父亲想让孩儿做什么?” 输赢总会有个彩头或者惩罚。 沈勉之起身,没去看沈琢,而是盯着窗外摇曳的灯笼。 过了片刻,才道:“你遇刺的事,刑部已经查出来。” 沈琢问:“谁做的?” “是从前你经手判的几桩案子,犯官亲属心有不服,买凶找你报仇。” 沈琢抬头。 此时天色没全暗,他只看到沈勉之立在窗边的侧影。 是他幼年时,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 沈琢极轻笑了声:“动手抓人查案,皆是刑部所为,我只负责复核,犯官家属买凶找我报仇,父亲不觉得,这个理由太拙劣了些么?” 沈勉之微微侧头。 自回来之后,沈琢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但凡他说的话,他从不开口辩驳,一味遵从。 这是第一次,开口质疑他。 可质疑也无用。 沈勉之又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刑部已将犯人逮捕归案,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琢捏紧手中的棋子:“若是我不呢?”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此案……” 沈勉之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 他偏头时,廊外红灯轻晃,灯晕洒下来,从棋盘上掠过,沈勉之神色一顿。 沈琢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这一子,瞬间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 现在败的人是他。 沈琢站起来,轻声道:“父亲应该不知道,在梨川这十三年里,孩儿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下棋。” 左手跟右手下。 沈勉之没答话。 沈琢也没指望他答话,他道:“既然这事父亲查不出来,那孩儿便亲自去查,左右孩儿如今已是大理寺卿,若连自己的事都查不明白,岂不愧对了这个官职!” 说完,便欲转身走人。 “沈琢!”沈勉之突然叫住他。 沈琢停下,等着沈勉之开口。 这一次,是沈勉之看着他。 沈勉之问:“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沈琢没有丝毫犹豫。 他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的所作所为,孩儿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相府,日后,父亲也不必派人在暗中护我了。” 说着,冲沈勉之行了一礼。 沈勉之向来是个喜怒不显的人,但此时也被沈琢气到了。 他冷声道:“你当真要这般执迷不悟?” “哗啦——” 外面突然毫无预兆下起了雨,有风吹进来,盈满沈琢双袖。 他道:“父亲,我早已立于风雨中,既然躲不开,那便只能走出去了。”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孟辛立在廊下,见沈琢出来,立刻上来为他打伞。 主仆二人迎着风雨往外走。 沈勉之负手立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待沈琢主仆二人走远之后,沈勉之目光正欲撤回时,眸光无意滑过台阶下,蓦的一顿。 而后,立刻快步出去。 台阶下,原本放着一排芍药的。 今夜这雨来得又急又猛,小厮想起来,匆匆过来时,便见沈勉之已将花搬进屋了大半。 小厮顿时两股战战。 沈琢回到院中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戚如翡正坐在榻上擦匕首,瞧见他这狼狈样,不禁挑眉道:“这么大的雨,你赶着回来投胎吗?” 说着,将肩上的毛巾扔给沈琢。 沈琢接过,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阿翡不必担心,虽然戚家没找到线索,但是我打听到,方卓生前有个死对头,说不定那人或许会知道些线索。” 戚如翡不以为意:“死对头能知道什么线索?” “那人既然和方卓不对盘,那么即便他没有刻意打听,自然也会有人将对方的事,告诉对方的。” 戚如翡一愣。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沈琢往净室走,边走边道:“而且我已经让人将奉墨放了,幕后之人知道此事,定然会去将奉墨灭口的,到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便好。” 戚如翡一拍大腿:“这个办法好!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方卓的主子了!这个烂心肠的乌龟王八蛋,让我逮到他,我要一刀一刀割了他的肉!” 戚如翡提前给幕后凶手预定了一百零八种酷刑之后,心中的郁闷这才散了。 将擦好的匕首重新装进包袱时,戚如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那封和离书,在上次救沈琢的时候,被泡烂了。 沈琢这儿好像还有一份,她去找找。 戚如翡直接到沈琢书桌上翻了起来,一时没注意,手肘碰到了一个画轴。 画轴没绑住,哗啦一下散开。 绿袖端了姜汤进来,看到这一幕,便问:“少夫人,您在找什么?” 戚如翡匆忙将画轴合上:“哦,找沈琢上次给我写的那封和离书,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绿袖:“……” 虽然她不识字,但那和离书她见过字的形状,再看见应该能认识。 “哎,好像就是这个!” 戚如翡从一堆纸里,找出了一张,冲绿袖招招手:“你过来给我瞧瞧,这是和离书吗?” 绿袖正要过去时,沐浴完的沈琢从屏风后面出来,见戚如翡站在他的书案后,眼皮猛地一跳,快步过来:“阿翡在找什么?” “找和离书啊!我的那份被雨泡坏了,你把你这份给我,回头你自己再写一份!”戚如翡答的无比自然,然后又扭头问绿袖:“是这个吗?” 是,但是绿袖不敢说。 “啊,这个……” 绿袖战战兢兢刚开口,沈琢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抽走戚如翡手上的纸,一脸严肃道:“阿翡,这是我的公文。” “公文?!”戚如翡之不大信:“我瞅着最上面那两个字,跟上次你给我写的那个劳什子和离书,长得一样啊!” 沈琢面不改色:“阿翡,你记错了,很多字长得很像,但读法不一样,若阿翡不信,我可以写给你看。” “不用了!”戚如翡看字就头疼:“那你把和离书找给我,或者再给我写一份也成。” 绿袖觉得,这个话题,她不适合听,便道:“少夫人,公子体弱,刚淋了雨,还是让公子先喝姜汤吧。” 说完,绿袖立刻转身下去了。 沈琢当即将和离书折了揣入袖中,以手握拳低咳了几声:“对,我得先喝碗姜汤驱驱寒。” 戚如翡虽一脸嫌弃,但也知道沈琢身体不好,便坐在榻上,抖着腿道:“那你麻溜喝,喝完了给我重新一张。” 原本沈琢便打算,找机会从戚如翡哪里将和离书骗来的。 现在既然被泡坏了,简直是天助他也。 沈琢自然不肯给她再写。 沈琢捧着汤碗,慢吞吞喝了一口,然后道:“阿翡……” “你别说话!”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赶紧喝,喝完了给我写了再说。” 沈琢:“……” “阿翡,我……” 戚如翡一把将刀插在桌子上,凶神恶煞瞪着沈琢:“闭嘴!喝!”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 沈琢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吗?! 他想毁约,想用夫妻关系绑住她,骗他给她当护卫!他想得美! 她可是有座山寨要继承的人,岂能待在华京给他当护卫!!!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