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语和她的父母一样,自记事起能与动物们无障碍交流。 这让秦初晗祁应琛喜忧参半。 喜的是女儿得此天赋，可以交到人类之外的朋友，获得更广阔的视野。 忧得也很明显,不论秦家还是祁家,对于能和动物交流这件事,秦初晗祁应琛都是头一遭,没先例也没参考，全靠自己消化！ 这事儿只能用基因异变来解释。 小语还在襁褓里,他两不止琢磨了一次，是继承呢，还是到这里又断了？ 直到她刚满三岁那年，秦初晗听到女儿和窗边的小松鼠咿咿呀呀的说着话，有来有往的,确定了，继承了。 咱也不能到处往外说，更不可能往科学研究院里报…… 只能定下家规：不能在人前与动物交流,更不能对父母之外的任何人说自己可以和动物交流。 祁语年幼,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定这条规矩,好在她向来听话,即便去别的动物园，听到动物们议论自己,好的坏的，全当听不见。 特别高冷，特别有范儿！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 九点过,园区里的游客逐渐多了起来,母女两离开狐獴岛,准备搭小火车往大熊猫馆那边去。 梧桐叶子湖西南岸边离东门广场最近，临水那面新建了一个网红散养区，水豚枝枝一家受到游客和网友的热情追捧。 水豚的好脾气不仅传遍了动物界，人类也独爱它们的呆萌憨厚。 这个散养区看点颇为丰富，除了枝枝家，还有羊驼、巨型花明兔、断尾矮袋鼠、瓦莱黑鼻羊等性格温驯、外形精准长在人类萌点上的动物。 秦初晗特地带女儿绕去看看。 这边聚集了二十多名游客，观展区前排的好位置都被占了。 祁语不喜人多，主动申请：“等我们回来再看吧。” 秦初晗最属意女儿不爱凑热闹这一点，点点头应声。 刚要走，听到散养区里的动物们聊起来了—— “快看！穿白衣服的那个，那就是小秦园长！” “真年轻，有二十岁吗？” “人类不允许女孩子20岁以前生小孩，你看她旁边那个小的，都能跑能跳了，用脚想都不可能只有20岁好吧！” “20岁以前不能生小孩，太可怕了……” “他们命长，吃好喝好能活过一百岁，咱们没得比。” “咱们不能比，总有能比的。我听说有些龟类能活几百岁，还有鳄鱼的寿命也长。” “我知道！我奶奶跟我说过，大海里有一种很大很大的鱼，可以活的年岁跟人类差不多。” “你想说鲸鱼吧？” “对对对，就是鲸！” “小子，你来晚了，以前我们山动的水族馆里就有一头虎鲸。” “真的吗？” “是不是觉得倍儿有面？” “是啊，可为什么是以前？那头虎鲸现在在哪儿？” “问对喽，虎鲸被小秦园长放回海里了。” “啊！？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他们就爱瞎折腾。放都放了，这几年又出去找。你看，小秦园长今天特地带着她家闺女跟平时关系好的动物道别呢。下次见面得一个月以后了。” “去那么久？” “见过大海吗？知道海有多大吗？” “还真没见过……” “我们山动够大吧？大海是无数个山动。” “妈耶……全是水，那得淹死多少动物……” “住在海里的叫海洋动物，淹不死，你大可放心，把它们弄到岸上才会死。” “羊驼爷爷，能再说说那头虎鲸吗？” “嗯，行，我再说两句。当年它在咱们山动的风头，那是一时无两，最多也就黑森林馆的闪电能跟它比比，所有来这儿的游客，排大半天的队，就为了看它一眼。” “哇！” “哇塞！” “好厉害啊……” 所有住在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梦想着人类为自己大排长龙，吸引所有游客的目光。 “那虎鲸住在比百鸟园还大的水舍里，四、五名饲养员，每天就围着它独个儿打转，有句话怎么说？物以稀为贵。咱们没得比。性格嘛，说起来也算相当亲人了，经常纵出水面，用身体击打出水花，逗着游客玩儿。” “小秦园长和它是铁磁，关系特别好！送它走的那年，特地为它出了琉璃摆件。这些年，山动前前后后出了十几套动物摆件，只有虎鲸用了琉璃材质，其他动物都是陶瓷的。” “喔，这样啊，琉璃是什么？陶瓷又是什么？” “……就，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山动以后不会再有虎鲸了，它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 “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人类开动物园不就是为了收集稀有动物，我爸说了，我们水豚赶上时代的浪潮，忽然入了人类的眼，不然哪里都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你们这些小崽子，一天到晚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不过你爸说对了，咱们都赶上了好时候，最近几年人类越来越文明，开始懂得欣赏我们身上的优点。” “既然连我们都能包容，为什么还要把那头虎鲸放走呢？” “先前不是说了吗，人类爱折腾呗，所谓‘飞鸟属于天空，大鱼属于海洋’。正因为小秦园长和虎鲸关系好，才想把它送回它的故乡。送走了又要去找，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原来如此……” “小秦园长是个重感情的人。” “那是，他们一家子都能和我们说话，一旦有了交流，界限就会变得模糊，他们就会把我们当回事。” 秦初晗对这头栗子色的老羊驼只有一个初步的印象，没曾想它挺有想法，偶尔还能说出有深度的话。 她也难得听到园里的动物讨论北极星，一时好奇，索性停下来多听听一会儿。 对话还在继续—— “孩子们，山动是家难得为动物着想的动物园，能住进来是我们的福分，好好享福吧！” “要是有一天我想去外面，能跟小秦园长说吗？她会同意吗？” “你一只黑脸羊，去外面做什么？” “我就是、就是想出去看看嘛……爸爸妈妈跟我说过我的家乡，我们整个族群住在雪山下，我是冰川山羊呢！” “那又怎么样？出了动物园，你就是只肉羊！得亏你这张黑脸招人喜欢，不然早给你做成涮羊肉下锅了。” “你们羊驼还不是一样……” “所以我才让你们老实点儿，别成天想着出去出去，外面没你们想的那么好！那头虎鲸跟我们不一样，它……不属于这儿。小秦园长放归它是对的！” “羊驼爷爷，你说小秦园长这次去大海，能找到那头虎鲸吗？” “谁知道呢，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年年都去，年年都没个回响，说起来，那头虎鲸也够绝情的。” “小秦园长该多伤心……” 听到这里，祁语抬起头看妈妈的脸容表情。 秦初晗察觉到女儿的目光，垂眼冲她笑笑，把她抱起来，往车站那边走。 祁语伸出小手环住妈妈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安慰：“妈妈不难过喔，我们去找星星，不找那个虎……那个虎什么的、大鱼！不找它！” 祁语从来没去过北极星的水舍，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爸爸妈妈要找的星星叫北极星。 而北极星，是一头来自大海的、名副其实的虎鲸。 秦初晗想让女儿亲眼见一见那个大家伙，想让他们好好认识彼此。 北极星一定很乐意向小语介绍自己。 “妈妈不难过，它们说的不对，那头虎鲸和妈妈做了一个约定，在它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我们就不见面。” “为什么呀？” “它怕我难过。” “小语听不懂……” “没关系，长大就懂了。” “要长大才能懂啊，那还要好久……” “用不了多久，妈妈光是想到小语要长大了，都难过得想哭呢。” “那我长慢点好了。” “不用勉强，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么妈妈，那个虎、虎青……” “虎鲸。” “虎鲸！它长什么样子？” “虎鲸是黑白色的，是海中的大熊猫！一种很大很大的鱼，它是海豚科里体型最大的物种，非常聪明，对人类也很友好。” “因为它在我们动物园住过，所以友好吗？” “不是的，即便生活在野外的虎鲸，也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人的案例，而且它们还常常帮助受困在海里的人类。” “哇！我要和虎鲸做朋友！” “它会喜欢你的。” “那我也喜欢它！” 9点半，来到大熊猫馆。 这次母女两没在外场逗留，直接进了不对外开放的内舍。 清明时节，几场连绵的雨下过后，小团圆不小心着了感冒，饲养员把它圈养在有温控的内舍，给它悉心调养起来。 它今年已经17岁了，按照人类的岁数算，是年近六十的中老年啦！ 作为山海野生动物园的初代动物明星，退休福利必须给到位！ 干燥的室内，流通的空气里弥漫着清爽的嫩竹味儿。 小团圆靠坐在一颗瑜伽球上，两腿向外摆成不害臊的‘八’字，有滋有味的嚼着新鲜竹叶：“怎么想到来看我？知道你们要去找星星，又不是不回来。” 话到这儿，它停下一瞬，望着整齐蹲在面前，蹲成一排的母女两，黑眼圈里的那对玻璃光，若有所思的移到大的那个身上，猜测道：“该不是听说我感冒了，这也要来训我一顿吧……” 完全没必要吧！ 小团圆给自己找对比：“你们去隔壁，横横的肝都坏了，还成天跟游客对骂，老了老了，一把年纪不知道克制，你说，是不是得进行素质教育？” “行了，你淡定。”秦初晗伸出手安抚的搭在它毛茸茸的爪子上，“是小语说要来看看你，正好坐车到这一站下，待会儿我也顺便去概念店看看。” 小团圆毛脸一僵，再望祁语：“你要来看我啊？” 祁语乖巧的蹲着，双手托起下巴，点头点头：“昨天外公在美食街给我买烤肠吃，就跟你说的一样，可香啦！不过没有加辣椒，我怕辣……” 小团圆顿时觉得手里的竹叶不香了：“你吃就吃了，还专程跑来跟我说心得？” 气死熊了！ 秦初晗憋着笑：“还不是你和小语做了承诺，她帮你吃你想吃又吃不到的人间美味。” 小团圆把‘后悔’写在两个熊猫眼里：“随口说说，你竟然当成了。” 祁语学外公教训妈妈的口吻：“不可以对小孩子随口说说，这样是不对的！” “好好好，这次吃了烤肠，下次去吃薯片吧。”小团圆的感冒还没好完全，说时，还吸了吸鼻子。 “薯片我吃过！”祁语给它介绍起来，“你想吃那种口味的？我最喜欢番茄味。” 小团圆看着她，不说话了。 祁语踮起脚尖凑进去：“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所有的口味都喜欢？” 全部吃一遍的话，她会好撑的…… 小团圆扭头对秦初晗要求：“快，把她带走。” 它要毁约！ 为了不让女儿失望，更不能让女儿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加深对小团圆的魔法伤害，秦初晗提议道：“小语，横横大爷快要动手术了，你去给它加油打气好不好？它现在就在隔壁。” 祁语可是立志长大要成为动物医院院长的小孩，给动物加油打气，她是专业的！ 等她活蹦乱跳的离开，小团圆忽然叹：“一转眼，你的崽崽都这么大了。” 秦初晗就地坐下，双手环住屈起的膝盖，话起家常：“梨花糖也去c国四年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娇气包会和酷宝在一起呢。” “嗨！酷宝那孩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口是心非的，我们家梨花糖追它，它爱搭不理的，等梨花糖去了国外，它又爬到树上坐着装抑郁，结果从高处摔下来，打了三个月的石膏。” 秦初晗接道：“被游客拍下来做成表情包发到网上，现在还能在山动的官博留言区看到。” 小团圆张开嘴笑，心满意足地：“不懂得珍惜，该！” 在动物园复杂的感情纠葛里，梨花糖和酷宝算是典型的青梅竹马、有缘无份了。 它们的故事再一次印证了感情中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人/熊猫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五年前梨花糖惨遭酷宝拒绝，恰逢c国国家动物园来向山动租借大熊猫，秦初晗征求了它的意思之后，于次年春暖花开的三月，亲自送它出发，开启长达十年的异国营业之旅。 在c国，大可爱受到空前的欢迎和喜爱，如今已经成为当地家喻户晓的明星，在推特上有专门的直播账号。 要是网友有哪天看不到梨花糖，可是会打电话质问动物园的！ 秦初晗见小团圆忽然不说话了，猜测的问：“你想它了？” “想是肯定会想的。”小团圆看得比较开，“它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那可是c国国家动物园，放到你们人类身上，跟出国镀金没差别了。再说我还有桂花糕呢。” 桂花糕是它和横横的二胎，目前大熊猫馆的主要营业熊猫，卖得一手好萌，动辄给游客老爷表演‘我抱着饲养员叔叔的腿不放’，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小团圆还问秦初晗：“语语都五岁了，你和祁教授什么时候生二胎？” 秦初晗没防备的一愣：“暂时没这个打算。” “要抓紧。”小团圆反过来用前爪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只有小语自己，她会寂寞的。” “好有道理。” “再晚几年，祁教授就不行了。” “嗯，这……” 秦初晗接不上话了，跟熊猫说丈夫的坏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