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接过,随口说:“大概是拜年的,待会儿再回。”手机放在桌面。 李季看她一眼,并没再问。 酒店送来蛋糕,李皓欢天喜地,拽着父母一起切。 又来了两名金发帅哥,拉上小提琴助兴。李皓伏着他爹的耳朵:“老爸,就这水平,赶你差远了!” 李季笑骂。 周语走到走廊的窗边,手机握在掌心。 楼层较高,窗户只能开一条缝。 冷风从那条缝丝丝缕缕灌进来,周语没穿外套,打了个哆嗦。 她跺一下脚,高跟鞋在地面发出清冷的脆声。 房间传来悠扬的小提琴独奏,周语从一些小细节的处理上听出,拉琴人是李季。 脚底下,排成长龙的车流亮着红色尾灯,像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血管。 人人忙着回家团聚。 没多想,她按下回拨键。 那头很快接起,原本瓮声瓮气的嗓音因周遭的噪杂而稍稍抬高:“周语。” 周语不带感情的,连节假日最基本的寒暄都免了,单刀直入:“说事。” “除夕了。” “……”她嘴角抽了抽,“要压岁钱?” 顾来没理会,自顾说:“我买了鞭炮,你来放吧。” 周语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在此之前她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轻松过后她又焦躁------这秧鸡怎么还没走。 “顾来,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一定要撕破脸?”她压着脾气,冷着声儿,“我现在和家人在一起,不方便,我挂了。” “等等!”那边男人换个花样:“你走不开没关系,我就在电话里放给你听,我买的最响的那种。”听声儿,那秧鸡还挺高兴,“你听的时候一定要数一数,是多少响。” “……”周语眼睛越睁越大,她简直开始怀疑他说话这么颠三倒四根本就是故意的。 等了半天没回应,顾来喊她:“周语?” “说。” “你数完就知道了。” “……” 顾来终于察觉出她的恼火,停下来,奇道:“你不是想放吗?” “放你……” 骂声生生卡住。 哪不对劲…… 有点印象…… 依稀仿佛…… 那是很久以前了。 恰巧电话那头,男人加了一句,“我们说好的呀。” 画面越来越清晰。 一出场就是漫天卷地的红,火辣喜庆…… 周语发怔。 “你们这儿的鞭炮够劲!” “你不怕?” “怕什么,越响越热闹!你们平常也放吗?” “红白喜事和除夕夜才放。” “那等除夕再来几串!” “嗯。” “要最大最响的!” “好。” 那天她穿着大红色的婚礼服,喜气明艳。 她在那天嫁给了他。 几乎是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当圣旨一样供奉在心上。 重庆痴等半年,他碍于她的不便,从没主动找过她。他只在除夕夜里,买了几挂鞭炮,为实现她当初的戏言…… 周语沉默的空当,顾来还在电话那边说:“我不着急,你忙完了再过来,我都在这儿……”七七八八说个地址。 周语的心,塌进去一个洞。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道:“滚滚滚!滚回你们山里去!” 喊完之后,她就挂上。 她在原地站立不动,胸口堵死,提不上气。 抬手抚额,湿了一手。 一转身,李季一言不发站在阴影里。 窗外的霓虹打在他头上脸上,一尘不染的衬衫上。颜色蓝黄不定,变幻莫测。 周语受到惊吓,火气一股脑涌上来,索性豁出去,指着面前的人发泄:“靠!偷听有意思?” 是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李季太极打得好,李季眉头都没皱一皱,一如既往的温和:“外套也不穿,”风衣披在她肩上,“外面冷,进去吧。” 周语站立不动,冷风股股吹打,决裂的火苗还没成形便又夭折。 她穿过他的身子,不知看向何处。 良久之后,周语揉着眉心,萎靡道:“我想多呆会儿,你先进去。” 李季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进去了。 顾来等了一个通夜,周语当然没去找他。 他像个雕塑,四肢僵硬的坐在一颗黄葛树下,一头一肩的炮竹屑,像浸了一身的血。 旁边花坛上蜷缩着一个流浪汉,军大衣千疮百孔,露出肮脏的棉絮,怀里抱着竹棍。裹成一只不能动弹的蛹。 流浪汉往旁边挪了挪,招呼他:“哎你过来挤挤,暖和点。” 顾来没动。 流浪汉唾一句:“傻.B。”兀自睡了。 重庆又称雾都。 大年初一的清晨,能见度不足十米。 刺骨的冷风卷起一地落叶和烟花碎末,浓雾中弥漫着厚重的火药味。 举国欢庆的日子,众人还在弛软的梦里。 街上没什么人,乳白色的世界,寂静无声。 顾来站起身来,结满晨霜的牛仔服质地僵硬。他低头拍打身上的烟尘。 四肢灵活后,他拿出鞭炮,点燃了。 噼啦啪啦。 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将流浪汉惊得腾空跳起。 他买炮竹的时候老板指着自己的货:“这是普通的,这是情侣的,情侣的一共520响!520就是我爱你的意思。” 顾来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情侣的。 推早餐车的妇女嫌弃的捂住耳朵。 清洁工满腹怨气,想要上前理论,见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沸腾的炮竹边上一动不动,怕是精神出了问题,也不敢追究。骂骂咧咧拖着扫帚,捂住耳朵跑远。 顾来没有捂。 他仔仔细细的数着鞭炮声,那是他的心意。 一共301响。 离520差得太远了。 整个世界绮丽多姿,整个世界都在说谎。 晨雾渐散。 马路对面的卷帘门哗啦升高,露出童鞋专卖店,店里音响传出欢喜洋溢的童声: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顾来听着喜庆的童声盘算着,这样的日子他还要过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 鞋店老板哼着歌开始做清洁,他用鸡毛掸子飞快的扫着鞋柜上的灰,抬眼便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傻子那样站在自家店门口,眼珠都不会转动。 他起先吓一跳,后来发现那人只是在听歌。 半小时后老板出来倒垃圾,傻子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