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楚留香已到了京城。 他的马已经累瘫了,这期间中途在驿站也换了三次。 楚留香扔了锭银子,将马交给客栈外饲马人便入了城内。 京城中哪里人最多? 自然是乞丐窝里。 这地方聚集的虽是些丐帮的外门弟子,可消息却是流通。 正午太阳正浓。 十几个乞丐懒洋洋的靠在墙上晒太阳。 丐帮等级分明,这些手里只拿着碗的大多是些要饭弟子。 楚留香咳了声,给面前的破碗里放了锭银子。 银子入碗的声音叮咚清脆。 那乞丐却似没听见一般,依旧懒洋洋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小兄弟可知南宫长老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嘈杂的角落立刻安静了下来。 几个乞丐对视一眼,慢慢站起身来。 “你找南宫长老?” 中间那个年龄大点的乞丐问。 楚留香苦笑:“各位莫要误会,在下与南宫帮主是旧相识。” 见那几人犹有些犹疑。 楚留香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枚穗子。 那穗子共有十枚,能得者俱是丐帮亲近之人。 这是当年南宫灵亲手给他的。 楚留香脸上已带了丝唏嘘之色。 领头的花子接过铜穗来细细看了会儿。 “你当真与南宫帮主是朋友?” 楚留香点了点头:“不敢作假。” 前面几个花子对视了一眼。 楚留香在一旁看着。 便听中间那人道:“少侠随我来。” 穿过城西乞丐窝便是金玉堂。 老花子走到这儿便停下来了,伸手指了指门内:“少侠请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慢慢进了堂内。 牌匾上挂了四个字:忠义孝全。 旁边笼祠里还点着敬香。 可里面却空无一人。 楚留香又往前走了两步。 穿过门后的院子里种满了杏树。 落花簌簌。 有个穿着灰色布衫的男人正打着拳。 楚留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待那人收了手才赞道:“任帮主好拳法。” 任慈慢慢转过身来。 他长的很严正,眉宇间自有一番威严。 他看见楚留香只是道:“你来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来。 楚留香苦笑:“任帮主在等我?” 出乎意料,任慈却点了点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眼中的神色有些感慨。 楚留香叹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南宫灵……” 他张了张口。 却见那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来找他的。” 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也在找他。” “你也在找他?” 楚留香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 任慈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他失踪那日从床下找出的。” “已有三十余日。” 楚留香接过信来慢慢打开。 空无一字。 “这信原本就是这样的。” 任慈道。 楚留香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严肃。 “他是接到一个空信封走的?” 任慈叹道:“他走时似乎很匆忙。” 这世上谁又能凭借一封空白信来调走南宫灵呢? 楚留香脑海中已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在下斗胆问一句:南宫灵可是天枫十四郎之子?” 他直直的看着任慈。 任慈表情怔了怔,却是长叹了口气。 他似乎也不会想到这掩藏已久的秘密有朝之时竟会重见天日。 楚留香已经明白了。 他想起天竺的话来,又问:“南宫灵身上可有痣?” 任慈微微沉吟半晌道:“好像虎口处确有个痣。” 楚留香心已经沉了下去。 死的到底是无花还是南宫灵? 他已将猜测说了出来。 任慈久久不语。 他的脸上已泛起了死灰色,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谁能让这个泰山崩于眼前的老人如此? “任帮主?” 楚留香张了张口。 任慈不语。 楚留香也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才听任慈干涩问:“你说那几人是死于何招式?” 楚留香摇了摇头:“雄娘子和李玉道死因不明。” “天峰大师与……”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任慈:“与无花是死于天一神水。” 任慈淡淡道:“而无相是死于东瀛忍术迎风一刀斩之下。”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那人得知无相通过旧志已知道了真相,便想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却不想我竟在一旁藏着。” “那迎风一刀斩自然也就暴露了。” 任慈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楚留香已不说话了。 那老人转过身来:“如若那人会东瀛刀法,便是无花了。” “帮主如何得知?” 楚留香问。 任慈叹了口气:“因为丐帮招式霸道无比,需佐以相应心法修炼。一旦练成便不得与其他功法相容,否则必会走火入魔。” “小灵已经练了十八年了。” 楚留香心下一叹,却觉果然如此。 他竟分不出来到底是希望无花是凶手,还是希望南宫灵是凶手。 这两人总归都曾是他的朋友。 任慈已经要离开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对着大门深深一拜,最终却只是道: “楚某定会将少帮主的尸骸带回来的。” 任慈的脚步顿了顿。 听着那人慢慢远去。 莆田一家客栈里: 吴裙正趴在窗口悠悠的望着楼下。 她这几日总是困乏的很,一日里多是睡了过去。许是塌上卧久了,此刻醒来浑身便像是没了骨头,只能软软的靠在窗柩上。 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白衣女侍,脸上的面纱厚重,让人看不清面容来。 那是前几日无花带来的,说是他不在时可以护她周全。 曲无容看她只着薄薄锦衣靠在窗口处,不由道: “积雨湿寒,姑娘还是关了窗子吧。” 吴裙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时谁又能勉强她呢? 看着那微微扫过的沾着荷露的眼风,曲无容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了。 她的手中还端着碗药,从一个时辰前已凉到现在了。 吴裙却并不管。 窗外细雨绵绵,自昨夜雷声后便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街上空旷旷的,早些时候热闹的摊铺都也收了。 她在看什么呢? 积水还是檐下避雨的行人? 无花撑着伞慢慢出现在了雨雾中。 他走的不紧不慢,白衣被风雨打的猎猎作响。 那头上的斗笠似也要开了,露出那张皎如空尘的脸来。 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他的鞋底也依旧是干净的。 窗上趴着的美人托腮静静的看着。 这样的天气本就无人,出现一抹白衣岂不令人惊艳? 吴裙轻轻笑了笑。 待那白衣僧人看过来时却突然又关了窗子。 无花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角云纱雾锦的叠纹来。 那叠纹似云烟一半,杳然消散。 不由心下晒然。 那任性的美人突然关了窗子倒令曲无容有些惊讶。 可她向来是个话少的人,别人不说便也不问。 吴裙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那桌上的花瓣儿已被拔光了。 她眉头微蹙着,似有什么烦心事。 那双轻羽般的睫毛轻轻扫过,连这昏暗的房内也生了清光。 曲无容微微低下头去。 有些美色却是连女人也不能看的。 门微微动了动,无花已经回来了。 那白衣站了些水露,携了一室的清寒。 他先是看见了那背过身去坐着的美人,粉色的蔷薇瓣儿洒了一桌,连衣袖上也拂了些落红。 那黑色的药碗还在曲无容手中端着,无花却已明白了。 “阿裙。” 白衣僧人轻唤了声。 曲无容已经出去了,悄悄地带上了门。 她临走前看了那两人一眼,突然想起石观音来。 那药…… 她叹了口气,却不再想下去。 像她这样的人,自身尚且难保又怎敢管别人死活呢。 更何况那药也只是让人多睡些时日罢了。 吴裙微微回头看着他,她的眼中蕴了碧水,就那样盈盈的散开,眼尾处珠色杳杳欲滴。 “你又要喂我吃药?” 白衣僧人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吃了药,病才能好。” 他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却又有些强势。 吴裙摇了摇头:“我病早已好了。” 她自然也知道那药中又添了些新东西。 白日里服下便可昏睡五六个时辰,待醒来时那白衣僧人大约也回来了。 他总是有些事情瞒着她的。 吴裙想到这儿微微撇过了头,那沾羽的发丝轻轻扫过僧人骨节分明的手。 无花眼神暗了暗:“阿裙,别任性。” 他话中有些危险。 吴裙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准备接过那药碗来。 药已在僧人手中热过了,温度倒是刚刚好。 她微微蹙眉,突然又将药往前推了推,任性道:“我要你喂我。” 那声音又娇又软,即便是恼了,听着也撩人。 无花突然笑了。 他的眼中印着那美人娇纵的样子,微扬的下颌宛若凝了雪脂,让人不由想把玩一番。 他低头含了口汤药,慢慢俯身压下。 吴裙只感觉眼前蒙了层阴影,微微抬头却只觉唇上一凉。 那汤药缓缓由下颌流下,没入衣领里消失不见。 襟口处的莲花似越来越艳了。 无花眼中墨色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