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细雨濛濛,垂绦柳丝亦是风流轻慢。 吴裙轻轻推开窗户。 便见那策衣刀客坐在桃树下饮酒。 斜冠微散,沉俊的眉眼疏狂磊落。 青衣美人静静地趴在窗柩上,她或许是在看桃树,又或许是在看那树下的男人。 过了会儿悠悠叹了口气问:“宋缺,你想不想当皇帝?” 喝酒的男人指尖微顿:“想过。” 他语气淡淡,却是忽然想起当年金碧玉瓦上隋帝的话来: ‘这世上只有帝王才能够留住她。’ 雨打斜冠,宋缺嗤笑了声,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吴裙弯了弯眼眸:“我想回隋宫去。” 这声音很轻,像风一样,可却蛊惑着男人心神: “宋缺,你会带我回隋宫么?” 策衣阀主闭眼不语。 他像是已经喝醉了,捏着刀柄的手上却已渗了血迹。 天已快暗了下去,那人缓缓道: “好。” 这院中已静了下来。 吴裙轻轻闭眼靠在雪腕儿上,云鬓散了青缎,更衬的容光摄人。 那是一种温柔孱弱的美,像是烟雨多情的江南,引得世间男人竟相折腰。 师妃暄见了她忽然便明白为何十年前美人辈出,却无人能夺了她的风采。 她是隋宫最后的荣光。 可那尊贵无比的小公主如今却想亲手毁了这琉璃玉瓦。 师妃暄目光复杂地看着那窗前美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青缎若水莲一般散开。 吴裙微阖着眼,任由雨珠一滴滴顺着长睫落下,那雨滴点在微润的唇瓣儿上,像是远山清鹤,禁忌又潋滟。 她睡了很久,师妃暄便等了很久。 直到雨意渐停,夜色微凉。 青缎美人长睫轻轻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她并未看师妃暄,而是看向了院中桃树。 那些零落的花瓣啊沉沉被打入泥土中。 “你身上有和氏璧的气息。” 吴裙轻叹了口气。 师妃暄并未否认,她看着那美人忽然道:“我以为公主会支持陛下。” 一个受尽两代帝王宠爱的公主,为何要蛊惑宋缺造反? 这是师妃暄最疑惑的地方。 青缎美人轻轻笑了笑。 她笑起来真是很美,眼眸像月牙儿一般弯弯的,温柔动人,可那温柔却又似隔着烟雨雾霭无端惆怅。 吴裙指尖微点上唇瓣轻嘘了声: “这隋宫是很脏的。” 她轻轻回过头来,目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白纱覆面的仙子。 这样的美人便是连师妃暄这等佛门弟子亦不免有些失神,更何况那些意图逐鹿中原的枭雄。 他们一个个啊,都是那美人指尖的棋子。 师妃暄心下叹息: “公主可否放苍生一条生路?” 青缎美人轻轻笑了笑,赤着脚走到她面前。 雨虽停了,可浮在荷叶上的露珠却摇摇欲坠,夜风拂过时压尽一片清圆。 “我本以为你比梵清惠强些,看来也不过如此。” 吴裙侧着云鬓靠在她耳边柔声道。 那声音很美,像是夜色中沉沉雨雾,温柔凛冽。 她伸手接住落下的桃花,任其在指尖如灰烬般消散。 师妃暄低着头感受莲纹划落,直到美人袅袅离开。 吴裙逗弄了那清静仙子后便觉有些无趣。 “你还不走么?” 师妃暄敛下眉眼淡淡道:“妃暄此次前来是想请公主前往帝踏峰修养。” “待战事平息再下山。” “你要拿和氏璧换吗?” 吴裙轻笑。 她语气漫不经心,师妃暄却郑重道:“若是和氏璧可止戈,妃暄愿将其交与公主保管。” 吴裙微微摇了摇头:“可我却不想要了。” 师妃暄还待说什么却听那青缎美人幽幽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便要生气了。” 师妃暄确实比梵清惠聪明。 夜已深了。 门外人轻叹了口气: “阿裙从前可未有这般好心。” 男人已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师妃暄离去才出声。 吴裙转过身来:“我是该唤你裴太傅还是――石之轩?” 她语气轻柔,却终归有些冷淡。 石之轩轻笑了声:“是裴矩自然也是石之轩。” 这人依旧是十年前芝兰玉树的模样,负手而立不减清狂。 可当年那囚于惊鹊台上的小公主却已长大了。 她看着那沉雅的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青缎垂地,散落的云鬓拂过多情的眉眼: “这一礼,是谢当年太傅相救之恩。” 她语气疏离,可石之轩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 “阿裙难道便只想与我说这个?” 男人伸手轻扶着美人,眸色渐深。 吴裙却微微笑了笑:“太傅曾救过我,亦曾利用我堪破情障,如今也算两平。” 她说完便要离去,可却被人狠狠锢住了腰肢: “若是那情障未曾堪破呢?” 石之轩一字一句沉声道。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美人眼角下孱弱妩媚的泪痣。 吴裙弯了弯唇角,轻轻咬上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温柔道: “那又关我何事。” 那小公主啊,从来都是任性又无情。 石之轩沉声笑了笑,握在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低头在那美人耳边道: “我从前有没有教过你,在比你强的人面前要服软。” 他语气略带了丝危险的意味。 吴裙敛目婉转挑衅:“太傅只教过阿裙生杀予夺,如今便不正是。” 她是他未堪破的情障,自然可以在心尖任意放肆。 隋帝握住的是天下,而九公主握住的却是裴矩一颗动了情的心。 石之轩肆意轻笑:“阿裙长大了啊。” 他知道她任性、无情,知道她终归会回来。 于是他放任那情障困扰,直到今日。 他知道当年惊鹊台上柔弱天真的小公主终有一日会对他露出獠牙。 这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她从未叫他失望过,石之轩眼中渐渐暗沉了下来。 夜色浓郁,连星子也黯淡落下。 扬州城外,侯希白躺在草丛中屏住呼吸。 他肩头被人刺了一刀,鲜血顺着白衣缓缓流入地上。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隐于雾中的人影轻笑了声:“你怎么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 杨虚彦剑前滴着血,慢慢往前走着。 他知道猎物在这儿。 而狩猎人往往也很有耐心。 草丛被风轻轻吹动,沙沙的声响在林中宛若催命符。 杨虚彦侧着耳听了听,忽然道: “你又何必躲藏呢。” 他说到这儿又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师傅今夜亲自去了那小屋中。” “想必过不了明日,你们便可以在地下团聚了。” 影子刺客语带笑意,眸光却严肃,紧紧盯着林中风吹草动。 侯希白听到小屋时气息微乱,额前血珠缓缓滴落。 杨虚彦微微笑了笑,原本背着的身体忽然转了过来。 补天阁长于暗杀之术,于黑暗中捕杀猎物。 自然懂得攻心为上。 他刚刚故意提起小屋便是为了让侯希白自露马脚。 而他也确实没有辜负他。 那绝杀的一剑已经刺出,可杨虚彦却慢慢顿住了。 因为他身后多了柄扇子。 那扇子如利刃一般自心口直直穿过。 侯希白面容狼狈,右肩侧血染湿了白衣。 他看着那已经要死的男人一字一句沙哑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屋中人已经死了。” 杨虚彦嘶声笑着。 他说着口中鲜血流下,却还是坚持道:“你没有赢。” 侯希白指尖微顿,慢慢拔出了扇子。 杨虚彦已经死了。 天外雷鸣电闪,瞬息间大雨倾盆。 打落在男人沾了血的眉眼上。 侯希白肩头还在滴着血,握着折扇的手却捏的紧紧的。 大雨浇落玉冠,那白衣温雅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 眼角处的血痕莫名让人心悸。 雨越下越大了。 侯希白提着折扇往小屋中走去。 他本已受伤,一步一步更是艰辛。到巷外时摔倒又爬起来继续扶着墙走。 那墙上俱是血迹,被雨水打湿顺着青石台阶流下。 侯希白啐了口血,又喘着气继续往前。 小巷子里路不长。 他已到尽头。 那院中烛火还亮着,悠悠摇曳映着窗前纤弱人影。 侯希白松了口气,眼中渐渐带了丝笑意。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便顿住了。 因为那身后多了个人。 男人一袭深袍,清隽疏狂若庭前盛竹――正是石之轩。 门外白衣公子掌心紧握,却见石之轩伸手轻轻环住窗前人影。 “阿裙。” 他似满足般谓叹了声。 吴裙微微侧颜却并未反抗。 她敛目的样子极美,孱弱的像朵水莲,让男人总忍不住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石之轩轻笑了声,擒过美人下颌缓缓吻了下去。 烛火映着院中温柔的人影,显得旖旎缠绵。 侯希白静静垂下眼。 掌心却早已戳出了血痕。 他像来时一样,一步一步地慢慢离开了。 这雨下的更大了。 宇文阀: 朱红官袍的男人支手倚在桌上,目光莫测。 “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暗卫低头小心道:“是从巴蜀醉春楼传出的。” “据说当日在竞拍前多情公子侯希白便以万两黄金替这女子赎了身。” 他说完便静静跪在一旁不敢多言 宇文化及微阖着眼,遮住眸中阴沉杀意:“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