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_1075
唐,神都洛阳。 紫微宫中。 大唐新晋皇帝李弘高坐龙椅。 身旁一侧珠帘后,隐见太后武媚头戴莲冠。 大殿两侧,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并及兵、刑、工、礼、户、吏,大唐三首六部主官齐至。 另有都察寺卿严守镜。 太史局太史令李谚。 十二卫大将军来了五位。 其余将军来了七位。 再加一位开国郡公,兵部尚书苏大为。 气氛紧张又凝重。 殿上一角,呈金凤造型的香炉,正从凤口中吐出丝丝缕缕的香气。 香是上好的西域龙诞香。 这香一直飘上半空,飘过红漆大柱上缠绕的金龙龙首。 若在平时,一定会脸忍不住多嗅几口。 但此时,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异动。 所有人都知道,今次会议,虽然只召了各部首脑,不如大朝会那般人多势众,但绝对是关系大唐国运的一次会议。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这也是李弘登基以来,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咚咚咚~ 隐隐传来计时的更漏声响。 武媚娘的声音自珠帘后传出。 声音清冷而又带有威严。 “众卿,对安东和安西二事,有何良策,但请直言。” 停了一停,见无人应答。 武媚娘声音隐透不悦,又提高了数分。 “如今天皇新丧,新帝登极,正是众臣同心用命之时,众卿家皆为大唐股肱之臣,此事兵凶战危,关系我大唐国运……众卿何以教我?” 又是一片沉默。 左相阎立本有心开口,但他本为工部尚书出身,事情若涉工、吏、户,那是他主要负责的方向,他都能给出建言。 但军事他实在没什么把握。 过去一直被右相李敬玄压制着,也可看出他并非是一个很强势之人。 眼神不由向下手的狄仁杰看去。 狄仁杰刚升为刑部尚书,理政安民查案是一把好手。 但若提到对外征战,恐非其所长。 而且狄仁杰从没有在外戎兵的经历。 视线再投向那些将军们。 却见平时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的那些大将,一个个将身姿挺得笔直。 眼观鼻,鼻观心,简直跟入定了一样。 这些家伙…… 阎立本一时哑然。 他也是聪明之人,很快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唐军在西域第一次大败,可以说李敬玄才具不足,但不能说李敬玄不知兵。 毕竟李敬玄是先太子府出身。 文才武略,已经远超同辈,否则也不会成为大唐宰相,横压一时。 若此人真不知兵,难道朝廷都是傻子吗。 何况李敬玄曾有在西域大都护裴行俭麾下任职的经历。 正因为这份履历,李敬玄才能质疑萧礼。 朝廷也才放心让他统兵出征西域。 结果…… 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事后朝中兵部各将军已经针对情报对战局做了复盘。 结果,他们一个个心惊不已。 此战中,那些叛乱的突厥人,对唐军的反应了若指掌,而且步步抢占先机。 这种仗别说是李敬玄,就换任何一个人去,只怕也讨不到好。 突厥人,变得越发狡猾了? 甚至学会不少唐军的战法! 若说李敬玄才具不足,过份自傲,以致失败。 那薛礼的大败,实在费人思量。 薛仁贵从太宗时期,便是名震辽东的猛将。 在高宗时期,更是一场仗都不落下,历经西域、突厥、高句丽、吐蕃等战征。 连薛仁贵都败了。 这大殿之上,将军虽多。 但谁敢说自己比李敬玄更有本事。 谁敢说自己比薛仁贵更懂用兵? 不,或许还有一人。 阎立本、狄仁杰还有身边一众文臣,目光投向将军那边。 就见有一位身穿鱼鳞甲的大将,排众走出。 此人身高八尺,肩长体阔。 面色黝黑,两眼炯然若铜铃。 一开口,整个大殿都听见他洪钟般的声音。 “末将程处嗣,有本启奏。” 坐在上首的李弘眼睛一亮。 心知程处嗣是苏大为的人,那么想必所说,定然是对自己有利的事。 他心下稍安。 程处嗣在李治朝末期,一度因为苏大为的事而遭弹劾,被调任出京。 这次是新帝登基后,方才召回。 做为程知节嫡长子,继承卢国公的他,被封为明威将军,主掌左右军事。 李弘刚想开口,就听身旁武媚娘扬声道:“原来是明威将军,准奏。” 当朝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怏怏将要出口的话忍住。 程处嗣叉手道:“喏,臣敢向太后和陛下请旨,请求列出东西两边地形图,并及当地各项军情,若无情报支撑,现在无论说是征东,或是征西,臣以为都不够明晰。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重。” 这个要求,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战报大家其实都看过了。 结果程处嗣在这里要求把军事地图挂出来,把情报列出来。 这是想做甚? 想把朝中会议变成军事会议吗? 众人把目光投向程处嗣,接着越过他,又投向将领中的另一人。 或许,这个要求并不是程处嗣想提,而是他身后的苏大为想提吧? 苏大为想做什么? “太后,陛下,臣附议。” 一员身高七尺八寸,身着龟背鱼鳞甲的大将排众而出。 在程处嗣一侧叉手行礼。 正是邢国公苏庆节。 接着尉迟宝琳同样大步走出:“臣附议!” 又有数名大将,及两名大将军同时出列:“臣等皆附议。”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 左相阎立本脸色微变,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疼痛令他稍稍清醒,从眼前复杂的局势暂且脱离出来。 太后武媚掌握大权,新帝虽登基,但朝中大小事,仍由太后定夺。 陛下羽翼未丰。 这其中,军事成了最大的变数。 苏大为本为太后认的义弟,一向是被归于太后一党。 但不知为何,此次他回来后,一反常态,居然异常高低支持陛下。 这是在太后与陛下之间,旗帜鲜明的站在陛下身后。 唔……这也不错,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机智选择啊。 不过…… 眼下这个时候,苏大为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站出来。 总有一种隐隐逼宫的味道。 太后面子上估计不太好看吧? 阎立本心中思忖着,忍不住目光投向狄仁杰。 这位大唐的神探,据闻与苏大为也是知交好友,被视为苏大为一党。 不过此时,狄仁杰脸上并无异状。 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 仿佛对出列站成数排的那些将军们视而不见。 没有异状,就是最大的反常。 这次,苏大为必然是想做点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阎立本心中思忖着,决心看下去。 他是忠厚本分之人。 也是实干型的官员。 并无意于朝争。 在太后与李弘之间,并不想选边站队。 只要是朝廷的旨意,他按着本份遵照便是。 大殿上,香气氲氤。 珠帘后的武媚娘似在沉吟。 还未开口,就听到李弘抬头,头上金冠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越声响。 “准奏。” 这是李弘第一次抢在武媚娘前出声。 声音里有一种难掩的兴奋之意。 像是冲破某种禁忌。 珠帘后的武媚娘,暗自皱了一下眉头,但却没出言发对。 只是眼神颇冷的看了一眼李弘的背影,继续投向下面站立的众将身上。 停留片刻,目光移开,落在一直站在将领中,手持笏板,沉默不语的苏大为身上。 他高大的身形,就算站在一众大将军中,也是异常醒目。 如同一个巨人。 阿弥,究竟想做什么? 片刻之后,两副地图在殿上被挂了起来。 地图旁,还各有一个巨大的沙盘,分别是辽东和西域的地势地形。 虽然还比较粗陋,但比之过去平面的地图,已经是立体太多。 一眼能分出个大概来。 沙盘之法,是当年苏大为献出的。 被萧嗣业大加赞许,引入兵部。 但可惜也没向唐军全军推广,一向被朝廷和兵部珍而视之,等闲密不示人。 朝中传闻,兵部和工部,已经着手在做大唐万里疆域沙盘。 已经做了好几个年头。 究竟进展到哪一步,无人得知。 总之在圣人眼里,此物乃国之利器,镇国之宝。 乃唐军中最高机密。 除非圣人参与的最高军事会议,等闲不得示人。 此时,军事地图,与沙盘都列出来。 而都察寺卿严守镜,以及掌管兵部情报的高级书吏,也被征召上殿。 武媚娘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如今图已备好,各位将军,有什么想问?” 程处嗣微微侧脸看一眼身旁。 苏庆节上前几步,叉手道:“回太后,臣曾在西域从军,由臣来说西域之事。” 在苏庆节身后,大将军程务挺也跟着道:“臣曾随总管征过辽东,辽东之事,由臣来说。” 程务挺乃是东夷都护程名振之子。 向为大唐年轻一代名将,战功卓著,由他来说辽东之事,极为合适。 武媚娘微微颔首:“开始吧。” 苏庆节再次行礼,走到西域地图,随手拿起一支竹杆,点向地图道:“此处为长安,从长安出陇右……若全速奔袭,三个月可至武威。” 点了一点瓜洲一侧:“这里是酒泉,昔年我等在此地阻挡吐蕃人的攻势,再往前,便是安西大都护的领地,以安西大都护为首,继续向西,便是安西四镇,为我大唐前出哨所,也是大唐在西域保持威慑的象征。 过了四镇,再前出,便是碎叶水,昔年我军在这里追击过西突厥叛乱可汗沙钵罗。 碎叶水以西百里,便是怛罗斯,这里……” 苏庆节对西域地名,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经过他这般解释,朝堂上三省六部,各部重臣,都对西域环境,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坐在龙椅上的李弘也有些兴奋的瞪大眼睛。 身子略有些不安的扭动了几下。 过去十几年,他都被养在深宫中,经受的是儒学经学大师的教导。 何曾这般接触军事。 这一切,对他是极新奇的体验。 介绍完地图地名。 苏庆节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许多:“臣现在,想说一下我军在西域两次大败的情况,然后请太后、陛下,还有各位大臣、将军们定夺,对西域用兵之策。” “准。” 苏庆节此次目光投在沙盘上,绕着沙盘走了半圈,似在回忆着什么。 这个摊开的沙盘,足有三丈宽,四丈长。 如此巨大,就算在兵部所制的沙盘里也极为罕见。 殿上朝臣,隐隐有些猜测。 估摸着这大概是兵部与工部联合制的大唐万里疆域的部份。 光是陇右到西域部分已经如此巨大。 若是大唐万里疆界,只怕能铺满兵部的议事厅吧? 想想真让人心潮澎湃。 也只有亲眼看到如此立体的图样,才知道,大唐是如何的恢宏伟大。 “陛下、太后,请看这里。” 苏庆节白皙的面上,两眼凛然有光。 头盔无法将全部长发遮掩,有几缕略带蜷曲的鬓发从缝隙伸出,透着几分野性。 他的竹鞭指向陇右。 “李敬玄当日从陇右进兵,直至瓜洲休整,此时听闻斥候回报,发现突厥人的踪影,于是派了先锋出击。 结果一次斩了三百余首级回来,并且抓回几个活口。 事后经军中斥候审讯,确认叛军正在四处放牧和劫掠,收集粮草。军中各参谋议事,认为可趁此机会,设下诱饵,引突厥人主力前来,再将其围歼。” 停了一停,苏庆节等众人消化片刻,竹鞭继续指着下一个地点:“李敬玄认为不需那么麻烦,敌分我专,只要将集中兵力,沿着水源扫荡一圈,便可将叛军歼灭,若不成,也可以掳获突厥人的牛马羊群,以充我军之资。 在这一点上,将军萧嗣业与之持相反意见,两人相持不下,最后决定由萧嗣业领二万骑设伏,诱突厥人入包围。 而李敬业则亲率大军,沿河追寻突厥人主力。” 说到这里,众人都听得入神。 并没有任何人出声发问。 在场的大多是知兵之人。 就算如阎立本和李弘、武媚娘、狄仁杰等,就算没领过兵,也是聪明过人之辈。 一听之下,没听出这两个战术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设伏,又或者是以水源寻找敌人主力,都是可行的策略。 至于李敬玄坚持沿河流进兵,这也是行军必然的选择。 一是大军人吃马嚼,需要水源。 同样那些突厥人也不可能离水源太远。 少数零散的人还可以凭随身水囊支撑。 若是突厥人的主力,一定也离河不远。 而且胡人习性,走到哪,便放牧到哪。 人、马、牛羊,哪样不需要水? 武媚娘扬声:“说下去。” “李敬玄这一路进兵比较顺利,才出击三十余里,就遇到小股突厥人的探子,将其擒杀之后,问出突厥人左路军就在河谷附近。 于是催动骑兵出击。 因为分了两万骑给萧嗣业,李敬玄手里还有八万军,共计步卒二万五千,骑兵一万五千,后勤辎重四万。 骑兵当先,一路沿河追击,连续击溃两股突厥叛军,敌军人数在八千上下。 被骑兵击杀千余人,余者溃逃。 李敬玄得到消息后,急令步卒追赶,又遇突厥人率主力,共计两万骑前来溯战。 步卒结阵击退。” 听到这一步,仍没什么大问题。 殿上无人出声。 但苏大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昏暗,突厥人数度强攻,未能奏效。李敬玄令辎重和步卒就地扎营,并令斥候联络追击的骑兵,询问战果,约定两军配合方略。 直到入夜后,斥候一直不归。 李敬玄始觉不对,接连派出斥候,都无音讯。 夜后,突厥人又接连发动数次夜袭,但都被我军营垒和车弩射退。 直到黎明时分,突闻巨响,上游被突厥人拦水筑坝,趁着天色未明,唐军士卒疲惫,放水冲向大营。” 苏庆节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他的竹鞭在河流转弯处点了点。 “经洪水冲击后,我军营垒被毁,大部士卒被水冲走,李敬玄身边只聚拢了千余人,只得狼狈逃蹿。 结果遭到突厥叛军集合数部胡酋围杀,步卒奋力拚杀,死伤殆尽。 幸得萧嗣业那一路,察觉不对,及时回援,这才救下李敬玄。 但唐军大败,萧嗣业手下骑兵也失了胆气,被数倍突厥人围猎,死伤过半,且战且退,一直退回武威,得镇军接应,才算缓过神气。” 整个大殿上,气氛无丝沉凝。 方才的沉默,是众人凝神细听。 现在的沉默,则是震怒、沉重、忿恨。 “李敬玄先前的那支追击骑兵,也遭到突厥人的伏击,只有数十骑逃回。事后清点,此战之后,十万大军,只有不到万人逃回,乃我军前所未有之大耻。” 说完,苏庆节忿忿难平,将竹鞭投于地上。 这战报,兵部早就有了。 朝堂上诸位大臣,包括武媚娘和李弘也早就看过。 但那只是简单的文字,只记着李敬玄大败,唐军覆没。 远没有此刻苏庆节结合各种战报,在沙盘地形上,将整个战局来一场复盘,来得清晰。 苏庆节叉手道:“李敬玄这一路的大败,臣已说明。至于薛仁贵的情况,请恕臣不明详情,恐怕要请都察寺卿来解说。” 沉重得仿佛滴出水来的大殿上,传出武媚娘低沉沙哑的声音:“严守镜。” “臣在。” 都察寺卿严守镜上前,先向李弘和武媚娘行礼,方道:“臣得到的情报,还不算太详尽,只能大致推测。” “说说看。” 严守镜走到沙盘旁,俯身拾起苏庆节扔下的竹枝,在碎叶水处一指。 “去年底,薛礼率五万大军,抵达碎叶水,依之前与安西大都护裴行俭的商议,准备以碎叶水为屏障,抵御大食的兵锋。” 说着,严守镜又解释道:“自从我们收容波斯总督,大食国的骑兵一直向碎叶水方向渗透,甚至数次直达四镇。 薛礼抵达碎叶水后,一面就地驻扎,一面派侦骑和斥候四处,打探消息,并征召附近胡人做仆从和向导。 后来得知大食人有一支大军,在怛罗斯以西,人数在三万上下。” 这个消息,朝中诸公也是早就知晓,所以并不奇怪。 但是后来的细节,却不甚清楚。 以薛礼的用兵老辣,既然知道了敌人的动向,又征召了当地胡人做仆从军和向导,怎么还会失败。 总不可能像李敬玄那样,被敌人用一把洪水把大军冲垮了吧。 若真是如此,兵部和诸大臣不会不知道。 只听严守镜道:“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我军战败,中间有许多信息残缺,依据最近得到的消息,大致推出,薛礼军得到敌军消息,但并没有直接进兵,而是考量了地形,在查明敌军牧场后,决定突袭敌军后方,焚其牧马和粮草。” 这番话说出来,李弘还没察觉什么,但如武媚娘、阎立本和狄仁杰,这等老辣之人,已经从中嗅到许多信息。 其一,有了上次李敬玄之败后。 薛礼这次用兵,明显谨慎了许多。 否则以他往日的作战风格,必是亲率唐军主力,备道兼行,直扑大食军中军。 斩将夺旗,挫敌锋锐。 然后利用唐军铁骑的精锐,发挥大铁捶战术,先将敌军胆气摧毁,然后一路追击,不断锤碎敌军试图的反抗,一层层削去敌军的精锐力量。 这就像是猫鼠游戏。 直到敌军精疲力竭,再无反击之力。 唐军会在薛仁贵的指挥下,将敌军尽数歼灭。 这就是薛礼最喜欢的战术。 继承自大唐名将苏定方的骑兵战术。 其疾如风,攻掠如火。 苏定方的兵法虽传给了裴行俭和苏大为。 但骑兵作战的风格,唐军名将里,如今最像的,反而是薛仁贵。 第二点是,这次唐军的斥候做了大量工作。 能探出对方的牧场辎重,这是极不简单的。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就是隐蔽自己的弱点,露出最锋利的獠牙。 而粮道和辎重,绝对是最大的弱点。 失去补给,大军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就算人能支撑,战马也会饿死。 失去战马,就失去了机动力。 在战场上,意味着死亡。 “继续往下说。” 随着武媚的命令。 严守镜抿了抿薄唇,双眸着手里的竹鞭,点了点碎叶水:“在此处,薛礼与掌管步卒和辎重的郭待封分兵,由郭待封率三万余步卒,守住大营及粮草辎重,深筑营防。 而且为了防备被人用水攻,此次唐军选的是高地。 尔后,薛礼亲率一万五千唐骑精锐,绕过大食军,直扑后方。 此战十分顺利,成功烧毁大食人后方的马场,焚尽了他们的粮草。” 整个大殿上凝重的气氛,到这里才稍微缓和一点。 殿上数位大将,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薛礼不愧是名将。 这番奔袭直击敌人要害,用兵老辣,勇猛,而且精准。 实在是极高明的战术。 失去粮草,那四万大食兵,只有被唐军歼灭的下场。 “严守镜!” 一直未出声的大唐皇帝李弘,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薛礼既然抢占了先机,先烧了敌人粮草,为何我军会败?” 严守镜脸上浮现奇怪的神色,向李弘欠身道:“回陛下,那是因为,我军也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嗯? 所有人的耳朵一下子竖起。 包括苏大为,也投来关注之色。 战报他是看了。 但具体情况,除了都察寺,连兵部也尚不清楚。 毕竟都察寺有远超兵部的情报搜集能力。 在众人关注下,严守镜继续道:“掌管后军的郭待封不知为何,擅离了营守,率领三万余步卒,向大食主力进兵。” 他没把话说透,因为直到现在,都察寺也还不清楚。 郭待封这个举动,究竟是因为薛礼的安排。 又或者是郭待封擅做主张。 现在没有任何消息可以证实这一点。 “后来如何?” “在半路上,唐军步卒被大食国的侦骑查明,大食主力骑兵向唐军直扑,双方在碎叶水附近的怛罗斯展开激战。” 严守镜停了一停,待众人消化这个消息后,才继续道:“郭待封手里除了三万余步卒,还有胡族仆从,突骑施及葛逻禄人,共计两万余骑。 两军交战,最终,郭待封兵败……” 严守镜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低沉:“步卒折损大半,大营辎重被毁,郭待封只得就地固守待援。” “且慢。” 武媚娘声音透着冷意:“郭待封手里有三万多唐卒,还有两万仆从军,大食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将他击败?” “太后,战报十分粗简,据其他消息佐证,臣以为,是仆从军发生叛乱。” 这句话,引得朝堂上所有大臣心中震惊。 以大唐的威望。 从来只有甘心做大唐前趋,为大唐做狗的。 鲜有临阵倒戈的胡人仆从。 这意味着,大唐在西域的威望,已经有了巨大的损失。 那些胡人,已经失去了对大唐的敬畏。 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李弘有些焦虑,也有些失态的向身后武媚娘看去:“母后……” 年轻的他,还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但也知大唐在西域的局面十分凶险。 武媚娘深深看了他一眼,向着阶下道:“消息确实吗?是突骑施与葛逻禄人都反了吗?” “回天后,现在还无法确认,须待后续消息。” 武媚娘微微颔首,声音里透着肃杀之气:“若证实,一定要将反叛部落夷平,以明大唐之恩威。” “是。” “对了,薛仁贵手里还有一万五千骑是不是?” “没有了。” 严守镜恭敬道:“得知郭待封失了辎重,薛将军大惊下,率军回援,结果遭到大食人的伏击,最后骑兵溃散,薛将军也失去消息,生死不知。 郭待封带着步卒且战且撤,最后的消息,是向着安西四镇退去。 如今究竟若何,也没有确且消息。” 从西域传回消息,至少得半年时间。 若真的发生什么,也早就发生了。 只是帝国疆域如此之广,许多消息会有严重的滞后性。 武媚娘招手,示意一旁的太监王承恩上前,耳语了几句,吩咐王承恩去办后。 再次开口:“西域之事,现在有突厥叛军,有仆从叛乱,有大食人进逼,局势危殆,请问众卿,该如何处置?” “天后,此事毫无疑问,必须速集合大军,发兵西域,将叛乱的胡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一名金甲大将,大声道。 此人是左武卫大将军,魏思其,其父乃贞观名臣魏征。 “不然!” 又一员大将出列道:“我军在西域已经接连两次大败,若再要用兵,绝不容有失,如此重大之事,关系国运,怎可仓促出兵?必要计议周详,准备万全,再遣精兵良将,数路并发。” “此言差矣!” 又一员大将出列,此人一脸虬髯,双目圆瞪道:“救兵如救火,迟恐不及,若敌军进击,四镇必失,四镇若失,则安西大都护势必动摇。 若是裴行俭支撑不住,我军在西域将全线崩塌。 到那里,便是泼天大祸。 西域商道断绝,各国藩属,将断了往长安之路。” 这番话,显然戳到一些重臣的痛处,引起不少人深思。 商路、利润,还有帝国的版图,自太宗时起,坚定不移经营西域的战略。 “各位将军,容在下说一句。” 一阵清咳声后,一位中年大臣出列,向着武媚娘和李治手持笏板行礼,然后向着一众军将道:“几位将军说要进兵,用兵的事在下不懂,但在下掌着户部钱粮,自从先帝封禅以来,各地灾祸频发,朝廷救之不及。 如今长安大旱,府库无粮,百姓多有饿死,至今无法解决。 此时要对西域用兵,敢问钱从哪来?粮草呢?战马呢?兵器辎重呢?还有兵从何来? 关中大灾,此次遭受重挫,连府兵都靠树皮草实充饥,不知饿死多少。 敢问几位将军,如何用兵?” 这话,不光令众大将呆住。 就连高坐在龙椅上的李弘,珠帘后的武媚娘,脸色也变得颇为难看。 什么时候起,大唐竟变得如此困窘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话虽不好听,但却绝对无法忽视。 大唐府兵,过半都在关中。 天下重兵,云集关中。 再加上关中出陇右最近。 历来对西域用兵,都是征召关中的折冲府。 但是这次受灾,关中元气大伤。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征召得到足够兵源。 还有粮草、后勤。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关中刚遭旱灾,至今没能恢复元气。 府库粮仓,穷得可以跑老鼠。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兵,又哪来的粮? 没吃没喝,没钱,你让大唐用什么和大食人在西域争锋? 用什么去平息叛乱? 拿头去顶吗? 从泰山封禅时,大唐疆域扩张至巅峰。 雄踞天下,辉煌如日月。 到如今,才过去几年。 什么时候起,那个光耀万年,伟大的帝国。 武德充沛的大唐,竟然到了如此困难的田地。 李弘也不禁在心中哀叹。 始知父辈创业艰难。 积累起家底,可能要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时光。 而只是几年的天灾,便让帝国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现在的尴尬就在于,西域是帝国的底线,事关生命线,绝不能放。 但是要用兵,却无钱无粮无人。 沉默中,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低声道:“听闻郡公为异人,修为通天彻地,何不派郡公去西域,有郡公出手,足抵十万兵。” 唰! 所有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苏大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