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冬去(一百七十六)
文谦确实给过他一封信。那时,文谦告诉他,若师妹实在劝不动,便将信交给他。 他说这话时,神色有些凝重,王阳预感,信里的内容还是不要让师妹知道为好。 想着这些,王阳摇摇头,拂了拂衣襟,站起身来,道:“我想想再说。” 姜吾道自是由他,兀自在榻上躺回去。 将灯吹灭时,姜吾道迷迷糊糊地说:“别担心,仁济堂一大家子呢,不是只有你一人……” 王阳应一声,合门退出去。 院子里,月色仍旧清澈,一地银辉。 远处依稀传来打更的梆子,衬得天地间越发宁静。 王阳抬头望着天空,深深吸一口气。 师叔说的不错,仁济堂一大家子呢。心里这么想,脚上却愈发沉重,脚步声穿过空荡荡的回廊,孤独而清晰。 “师兄。” 忽然,王阳听到回廊的尽头响起个轻盈的声音。有个人影从暗处步出。风灯徐徐地在头顶打摆,隐约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还有脑后簪头的一点晶莹。 他顿了顿,无言地踱步过去。 “师叔睡下了?”晚云轻声问道。 “嗯。” 王阳在一步外站定,如此能看清她的眉目。及笄了,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眉目也随之舒展开来。 夜风轻拂,带着早春的寒凉和清透,一片花瓣旋转着飘落在她的肩头,他抬手堪堪接住,徐徐道:“三月了,东都的桃花定然已经开得到处都是。你不是最爱看桃花么?该回去了。” 晚云没想到他开口便这么说,愣了愣。 不过这话虽然几分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自然不会以为师叔和师兄千里迢迢前来,只是给她办一场及笄礼,然后任她为所欲为,将她留在这里。 晚云离开东都已经很久了,回去是迟早的。她心里早有预感,只是师叔和师兄未提,她亦不去多想。 现在,这一刻终究来了。 晚云张了张口,发现这么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自己竟不知如何回答。 “师兄为何说这个?”晚云嗫嚅道,“是不想让我去沙洲么?” “与沙洲无干,只是想告诉你,此番必须回去。”王阳看着她,神色和缓,“云儿,你不想师父么?我走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将你这及笄礼办好了。他日日惦念着你,不曾放下过。如今你也重新与九殿下相认,当初来凉州的心愿均已达成,不是么?” 晚云无言以对。 她确实也想念师父。今夜三月初二,月色暗淡,繁星却异常璀璨。师父想必也在东都的夜空下看着这片天。 是啊,她已及笄,又寻着了心爱的人,是该回去和师父说一声…… “师兄打算何日启程?”晚云沉默了一会,问道。 “三月初八。” 真快啊。 晚云的眉头微微皱起。 “师兄可再等些时日么?”她问。 “为何?” “我想将阿兄那头疾的药做出来。”晚云道,“我已经得了许多线索,假以时日,兴许能解出来。” 王阳一笑。 “若论解读之法,何处比东都仁济堂更有本事。”他说,“你钻研做药,须得花费许多精力许多心血,若可回到仁济堂去做,岂非事半功倍。” 晚云也知道这个道理,长长吁了一口气,驱散那揪紧在心头的不舍。 沉默良久,她才轻声道:“我知道了。我寻个时候和阿兄说。” “要我帮忙么?”王阳问。 晚云看着他,露出个无奈的笑,“怕师兄越帮越忙。” 王阳不以为意。 他向来对事不对人,可碰上的裴渊,总是无法理智。 既然晚云说通了,也就无需多言,更不用将师父的信拿出来。 王阳心头但仍然忍不住安慰:“你做的够多了。若他真心对你,自会以礼相迎,你只需安心待嫁。” 晚云的脸红了一下。 她自然也盼望这样,可她每每肖想,总觉得要走到那一天还有十分长的路。 那就是她要走的路。 纵然艰难、纵然忐忑,也是她和裴渊选的。 晚云与王阳闲聊两句,便打算回房,可才转头走了两步,她又折返回来。 “师兄。”她小声道,“今日是我不好,对不住。” 王阳看着她,只见那嘴上虽在道歉,眼睛却亮晶晶的,全无诚意,仿佛下次还敢。 泼出去的水……王阳在心里默念三遍,轻描淡写道:“下不为例”。 晚云也知道师兄不会怪她,又笑起来。 “师兄,”她接着道。“方才我在等师兄时,想起一事。刚到尧村的时候,师兄不是说用省下来的钱给我备了份大礼么?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少不了你的。”王阳甩开衣袖,转身飘然入房,“明日晨起,到门前看。去睡吧。” 晚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错愕。 果真没忘么? 第二日清晨,晚云是被慕言的声音吵醒的。 “姑姑!”他在外面拍门,“快出来看好东西!” 晚云被吵醒,只得迷迷糊糊起来。她穿好衣服,用簪子在脑后利落一挽,便出门去。 慕言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前堂。 才走出去,晚云蓦地见到院子里立着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愣了愣。睡意随即飘到了九霄云外。 王阳正陪姜吾道用早膳,听得“哇”一声,抬眼,就见晚云连蹦带跳地朝那大宛马跑了过去。 姜吾道望着那边,“哼”一声,继续吃早餐,唇角却高高扬起。 “谢谢师兄!”晚云到底还算有良心,将那匹骏马打量一番之后,随即过来道谢。 王阳吃一口小菜,云淡风轻:“这马还认生,小心些。” 话音没落,晚云已经再度跑了出去,试着骑到马背上。 “姑姑,阿言也要骑马!”慕言站在边上,一跳一跳地想要够上去。 晚云也不推却,弯下腰,将他拉一把。 “坐好了!”她喝道。 只听一声嘶鸣,白马扬起四蹄,朝门外奔驰而去。 姜吾道摇摇头,瞥向王阳:“这成色,看着都肉疼,花了不少钱吧?” 王阳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