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冬去(四十七)
城外有人出列交涉,不知说了什么。 只听霍良仰天大笑,中气十足:“尔等逆贼在我疆土作乱,岂得善终?待我等将他凌迟,尔等再拼回去,一样也是你们的将军。” 晚云的病人前一秒还咿呀着叫疼,忽而笑了:“霍郎将性子温和,没想到喊起话来半点也不输阵。” 周围的人亦附和。 戎人被激怒,五万人大喝,杀声震天。突然巨石从阵后往城墙砸来,战事一触即发。 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都穷尽了所有方法。霍良带兵在城墙上挡住一**云梯和弩箭,但损失惨重,一**伤兵被抬下关城。林岱负责在城下守护摇摇欲坠的城门。 突然有人跑到医帐找到丁洪。丁洪扫视一圈,将晚云叫到更前:“我需坐镇医帐。你去看看霍将军如何了。” 晚云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赶紧收拾了药箱走。 丁洪忽而将她拉住,叮嘱:“务必保下他!” 箭雨中,有四五个护卫围住一个人影。晚云拨开已开,霍良坐在里头,一支羽箭插在他的左胸。 他紧紧捂住胸口,咬着牙,颤抖道,“有办法让我再坚持片刻么?” “有!”晚云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剪开他的衣服。 一阵冷汗冒出脊背,只见那伤口很深,怕已伤到了内里。 她挤出个笑,道:“无事,可治。”说罢,她专注地处理伤口。 晚云本事上乘,没多久就将伤口包好,霍良喘着气,也回了她一个笑:“好像好些了……” “你别乱动,”晚云忙叮嘱,“有话让部下去传。” 霍良点点头,又问道:“殿下究竟没有跟你何时回来?” “他明天就回来!”她坚定地说,“他明天一定会回来!” 霍良笑着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听见了,让弟兄们再坚持一天!” 卫士们应下,异口同声。 林岱也得了消息,从下面跑了上来看霍良。 霍良靠在城墙上看着他:“照顾好自己,若我没了,你须得坚强些。” 林岱知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眼圈发红,却只大声应下,随即又下了城去。 看着林岱远去,霍良悄声对晚云说:“常郎,有想办法让我撑到明日么?” 晚云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只是你难免痛苦。” 他笑了笑:“我连死都不怕,痛苦算甚。” 半个时辰后,霍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喘着粗气,道,“有劳常郎替我看看下边躺着的没有装死的,只要能动,替我收拾收拾送上来。” 晚云扶着他,道,“你还是坐着歇一歇。” 霍良摇摇头,“我得站着让人看见,不然他们以为我死了,爷爷还没死!” “你别动气,别说话。”她扶他靠在城墙边上。 霍良点点头:“你去吧。” 晚云跑到城墙下,下面躺着许多临时安置的死伤者,沿着墙根摆成长排。她擦了擦泪,上去就问:“你还能上么?” 多数人不理会她,当然有的是因为伤势太重,有的是因为死了。她一个个地问,不知问了多少次,直到有个微弱的声音回答她,“我可以……” 晚云忙跑上前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冲……” “好,好,田冲,我替你看看。”晚云说着,掀开他的衣服看,只见他的肚子被箭矢射出了个窟窿,隐约看见了肠子。 “可治么?”那人问道。 巨大的失望和愧疚冲击着晚云,她闭了闭眼,摇头。 田冲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别管我了……去找下一个吧……” 晚云除了一声“抱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一个个问下去,不一会,又找到一人。他的左腿中箭,包扎好伤口,他又单腿蹦跶着上前线。 傍晚时,晚云去看霍良。 他仍坚持守在城墙上,但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她给他添了氅衣,送了碗汤药,道,“我替你找到了三十人,你的兵都是好样的,听说你召唤,连肚子被打了个窟窿都要上。” 霍良笑,带着些苦涩,继而化为两行泪。他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咽着药。 “我想请你帮个忙。”霍良道,“若不幸城破,我必以身殉城,还请你将我阳关城守军之战况细细报知殿下。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都尽力了。各将士的抚恤安置,烦请殿下督请朝廷一一兑现,让诸位兄弟走的安心。” 四周纷纷扰扰,而霍良的声音格外平静,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晚云的耳朵里。 “你该走了,往东边去吧。”他又道。 晚云收起药碗,只道,“你的话我记下了。我待会再给你送药。” “弩手!”城墙下,林岱喊道。 “将军,我们没箭了!” 林岱骂一声,道:“枪兵给我补上!” 晚云惊恐地看着霍良。 他苦笑道,“早让你走不走,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城门在撞击中像两片巨大的蝴蝶翅膀,颤颤巍巍地发出巨响。 “顶不住了!” “后撤!枪兵准备!” 一下、两下、三下……城门承受着最后的撞击。 城内和城外两个世界。 城墙外,戎人在高昂的情绪迎接着即将到来的胜利,驾在马在城外来回跑动,像即将抓捕猎物的鹰。他们用戎语叫嚣,带着饮毛茹血的粗粝;城墙内,残存的三千卫士战栗、疲惫、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所有人都被林岱撤下去迎战了,晚云一个人迎风站在关城上,听见风中传来哭泣和愤怒。 她用力地看着东方。 夕阳刺破乌云,照在东方的雪原上,泛着晶莹的光。而那光芒忽上忽下,不似天然的景色。 “是援军么?”霍良艰难地走过来,气若游丝地问。 晚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光铠反射出的光啊! “援军来了!”她在关城上挥手大喊,“林将军,援军来了!” 阳关上空忽而鼓声雷动,烽燧上烈焰熊熊。 城破之际,戎人挥舞着马鞭欢呼迎接崭新的世界。 东来的商旅所描述的富庶的鱼米之乡,被驱逐出北地的同胞所思念的水草丰美的家园。他们在风雪中苦苦跋涉,就为了这一天。 内城门轰然倒下,夕阳的光骤然投入门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