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玉楼宴罢醉和春
张县令立刻给银城乡绅传递消息,便带着县丞与师爷,立马来到驿馆,给陈锋带路。 陈锋要去赴宴,不管接风亦或庆功,得到消息的百姓,早已在怡红楼外面翘首以盼。 尽管夜幕降临,也难挡这一刻的火热。 怡红楼是银城最大的青楼食肆,几十名小厮迅速布置好里里外外,三十多岁的老鸨,扯着嗓子清场。 即使客人掏再多银钱,都不能留下。 老鸨瞥到一个客人流连不去,喝醉了?好办! “来人啊!把他给老娘扔出去,从后门扔。” 驿馆距离食楼不算远,慢步一刻钟便到。 一路上,张县令低头弯腰,搓着双手,脸上堆着笑跟陈锋说道: “今晚几个商贾可是煞费苦心,就期望陈大人和众多小官爷尽兴。 这酒宴的规格是银城最顶尖的,节目也是最好的。 若是大人还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只要在银城能办,下官等人定鞠躬尽瘁,尽心竭力……” 陈锋目视前方,微微一笑,说道: “随意就好,不必如此奢张。” 张县令,睁圆豆眼,颇为夸张的说道: “那可不行,陈大人乃是七省巡按,又为银城剿匪,不能随意,不能随意。 这吃食,小人不知对比上京如何,但这美女……” 张县令嘿嘿一笑,小眼一转,继续说道: “这银城美人多啊,本土的,异域的,还有中原的,最近还有一个扬州大家,新来没多久啊。 据说,这可是个大美人,传说中的扬州瘦马,那身段,那脸蛋,那……呃。” 师爷走在县令身后,听到此,连忙戳了戳自家县令老爷的腰。 张县令赶紧用袖子擦擦额头的虚汗,尴尬的小声说道: “咳,呵呵呵,就是,一个舞姬。还行,还行……” 县丞也是深知张县令的毛病,打着圆场说道: “嗯,才华相当不错,据说乃是扬州大家。能为陈大人献艺,也是她的荣幸。 喏,这说着说着就要到了。” 陈锋和十几个手下,早就看到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三层建筑,光看外观就与其他铺面不同。 银城木材少,多土石房屋,纯木房屋极其少见,这怡红楼在此,尽显奢华之意。 夜色下,彩色绸布装饰屋檐窗棂,灯火辉煌映照金漆廊柱、飞檐红瓦,楼台雕阁,乐声隐约,更有窈窕女子,如彩蝶一般,上下穿梭…… 走近后,一块八尺贴金匾额,悬挂大门正上方,三个金晃晃的大篆,怡红楼,写的颇有古雅凝风之意。 雕花木门大开,伙计规矩的站在两侧,几十个闻风而来的百姓,让出通路,同样等着今日的主角到场。 百姓中,不知哪个少年眼尖,喊了一声: “来了!” 顿时,还未等陈锋走近,小刀扒开人群,喊道: “请诸位乡亲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银城百姓热情又开放,尽管对待陈锋会有所收敛,但小刀还是出声提醒一下,免得让陈锋不愉,更重要的是,避免出现事故。 听到小刀的声音,准备抛花丢帕的女子,立马收了起来。 换上了恭恭敬敬的礼拜和夸赞: “拜见陈大人!” “陈大人神勇!” “陈大人是银城的福星!” “陈大人一行人都好俊……” 零星几个少女,面带桃花,羞涩的挤上前,盯着陈锋手下,掩面眨眼,眼波流转,都要飞了出来。 陈锋一看,不免莞尔,洒脱一笑,说道: “陈某谢谢大家抬爱。” 百姓也识趣,陈锋不同于小刀,再热情也要有个度。 此时,这一行人哪还有萧杀之气,十几人面上带着一点无奈,还有一丝红晕。 七八个商贾豪绅打扮的人,跪地,声音浑厚的说道: “拜见陈大人!” 陈锋信步上前,开口说道: “起来吧,不用多礼。” 众人起身后,一个商人,显然是代表,一脸真诚上前,恭谨说道: “在下银城商人,卢三峰,代表来往银城的商户,向陈大人表示感谢。 一窝蜂不知截获我们商人多少财物,就是手上人命,都有几百条。 今日被陈大人尽数手刃,感谢之心,无以言表,请再受我等一拜。” 说罢,几个商人齐齐跪地磕头。 三个头,磕得实实在在,咚咚响。 陈锋也理所应当,受了几人这一拜,与贿赂相比,如此谢礼才更深重,陈锋并不拿乔。 等几人磕完头后,张县令露着一口白牙,笑容满面说道: 磕完头后,张县令露着一口白牙,说道: “陈大人请!酒菜都准备好了。” 后面的商人,卢三峰也招呼着,说道: “大人,快,都请,里面请!” 怡红楼上下三层,一楼大厅内直望顶棚,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吊灯,从三楼垂到一楼半空,甚是显眼。 琉璃灯座上,燃烧着数只熏香小蜡烛,单单这一座异域灯具,便万金难求,可见怡红楼财大气粗。 一张舞台,正对大门,此时正拉着帷幔,依稀能听见里面走动声,该是有节目准备。 八根承重柱子,通体紫色绸布缠绕,期间吊着牡丹刺绣,淡紫纱幔,如此凭空又生出一丝旖旎情调来。 舞台下一水红木桌椅,主位更是极品楠木,双虎背对大吼雕饰…… 小刀若非办案,极少出入怡红楼,印象中,怡红楼充斥着满满的酒色财气。 他所不好。 今日,不仅装饰一改大红大绿,空气都淡雅非常。 可见这次酒宴,确实用了心思。 今日整栋怡红楼清场,只为招待陈锋一行人,只为这些宰杀马贼的勇士。 大厅内,一身紫色的舞姬充当侍女,嫩绿束腰长裙穿戴规整,站在席间息声守候,听从安排。 陈锋在主位落座,小刀看看满场,除了主位,均是四人一桌,娄明青和黄茂守在陈锋身后站立,就是李柏然都在邻桌坐下。 忽地传来陈锋缓缓说道: “你要去哪?” 小刀循声看向主位,间陈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左侧显然有一个空位,主位上,张县令三人和商贾卢三峰在下首作陪。 张县令对着小刀挤眉弄眼,也附和的说道: “对对对!小刀,快来,坐陈大人身边!” 小刀莞尔一笑,深知县令惧怕陈锋,便坐在了陈锋的左侧。 众人坐好,侍女便麻利的开始端上热菜,但凡银城有的珍馐菜式,今日全部摆上桌面。 陈锋挑眉说道: “陈某人身为七省巡按,吃过不少美酒佳肴,但今日菜式还真是……少见的珍馐。” 张县令嘿嘿一笑,说道: “这是银城地理位子好,商旅所带奇珍,只要今日在银城,那都是当即送来孝敬陈大人的。 陈大人不远千里跋涉,已是非常辛劳,还不辞辛苦为银城除害,再好的珍馐,也是应当。 大人和官爷们要是喜欢哪个,尽管说,临走时候一定送到您手里。 陈大人您等如此辛苦,吃些好的不为过。 并且,下官早就听闻,陈大人两袖清风,为官刚正不阿。是我朝第一公正廉明的好官。 能与您同席把酒,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得得得,说起没完,满嘴的马屁! 小刀摸摸嘴角,有点抽搐,张县令拍马的功夫,还真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显是做足了功课。 陈锋只勾勾嘴角,微笑不语,听着张县令的颂词不断,端起白玉杯,晃动两下紫红的酒液。 举起酒杯,朝着众人示意,酒宴开启! 随着碟筷轻碰,时而几个商人轮桌敬酒,气氛还算融洽。 怡红楼摆酒宴,外人概不招待,但是却多了一个外人,那就是张晚晴! 她悄悄到此,怡红楼的管事的哪敢阻拦,放她进入楼中。 管事擦擦冷汗,依着张大小姐平时的泼辣性子,定是冲到主桌去了。 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的温柔,举止文雅。 并且还提了一个要求,令管事和老鸨,都张大了嘴。 酒走一巡,菜品三分,一阵悠扬的琴声如高山流水,小桥人家,在舞台后方响起,随之帷幔拉开。 十二个美人面带轻纱,腰肢摆动,身段弱柳扶风,却不失韧劲,从舞台后鱼贯而出。 她们都是一水的嫩黄束胸长裙为底,外罩嫩绿丝绸,三尺水袖缭绕轻甩,让人感觉耳目一新。 银城,最缺少的便是鲜嫩的绿色,如此群舞,更能让人缓解视觉疲惫,使得身心放松。 琴声变化,似清风徐徐,吹开百花,舞台后方帷幔也随之飘荡开来。 一个红色的身影,随着琴声绽放开来,如一朵烈阳娇花,踏着音律,旋转来到台中央。 此时台上群舞女子均纷纷退至四周,中间的舞姬,一身大红罗裙,层层叠放, 四周舞女均是绿叶,此女便是唯一盛开的牡丹,娇艳一时不可逼视。 琴音渐慢,女子也停下身形,微微侧身仰头,一手捏着凤指,向上伸展,一手提着身后裙摆,衬得身材,更加凹凸有致。 此时众人也看清了了女子样貌。 不是张晚晴,又是谁。 张县令品着酒,此时,酒液顺着张开的大嘴,潺潺流了下来。 吞咽一下后,张县令愣愣的说道: “我的傻姑娘啊,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张晚晴长得本就妩媚,此时跳起舞,更是魅加三分。 只不过,这媚眼如丝,只抛向小刀。 张晚晴娇艳如花,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小刀,就像要将他丝丝缠绕,层层捆绑一般。 在她心中,也是如此想法:看你能躲到何时,既然让我真的动了心,势必要让你完全属于我。 马鞭换成了红绸,漫天飞舞,配着一身功夫,便如壁画中的飞天,舞动起来真真让人惊叹连声。 如此妖娆,就是张县令也不曾见过。 台上火红一团,如一朵不断盛开的曼珠沙华。 台下阵阵抽气,均是惊叹之态,也不乏叫好如潮。 忽然一根红绸飞出,直奔小刀而来,见红绸迎面飞来,小刀纹丝不动。 红绸并未触及小刀,只在他椅子扶手上打了一个结。 再看另一端,也刚好系在舞台围栏上。 张晚晴一个纵身,跃上红绸,足下轻点,顺着红绸搭建的桥梁,身姿缥缈,婀娜多姿,便如杨柳临风,几个折转,便荡到小刀身旁。 单膝半俯,伸出纤纤玉手,抬起小刀下额,倾身拉近距离,朱唇微启,巧笑嫣然说道: “做我夫君,可好?” 轰! 小刀脸色爆红! 就是旁观的张县令也面色通红,懊恼的捂着脸。 众人不住吸气,整个银城都知道张晚晴追求小刀,但今日如此场合,大胆表白,着实令人惊呆。 小刀挥开张晚晴的手,说道: “晚晴,请自重,怎么如此,如此……” 张晚晴放下红绸,毫不在意的说道: “如此不知廉耻是吗? 我开心,我喜欢,我就想你做我夫君!” 张县令忍不住了,训斥道: “孽女,还不退下,如此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陈大人在此,你怎敢……怎敢如此轻浮。 给我滚出去!” 陈锋却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无碍,这节目好看,演的又是真心实意,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些遗憾罢了。 继续,继续……” 陈锋端起酒杯,随意举了举,便自饮起来。 众人正不知如何圆场时,台上又有了异样。 一片片洁白的花瓣,纷纷扬扬,从三楼飘落。 落英缤纷,便如胡天八月即飞雪,洋洋洒洒。 随之,一曲鸣春响起。 花瓣不多,却足够吸引视线,因为抬头望去,花瓣出处,只见一个洁白的身影,沿着琉璃灯旋转着。 飞扬的裙摆下,露出白色绣鞋,脚踝上系着铃铛,随着主人凌空踏步,叮铃作响。 纯洁、空灵、唯美…… 若无上方拉扯的白绸,真真如九天玄女般,一圈圈盘旋降落。 最后一圈,刚好飞至舞台,翩然松开白绸,扬起那动人身姿。 墨发一丝不苟,梳成单螺髻,白玉花链在发髻上盘旋。 朱唇玉面,青黛细眉,额点金箔花钿,眼角斜红。 水目黑白分明,清澈无比。 张县令无意识的擦擦嘴角,傻笑说道: “这才是美人!美人啊!” 不仅张县令,台下商贾均是痴迷不已。 “美!绝!” “这就是那个扬州大家吧?” “什么大家,其实就是扬州瘦马!” “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铅华之下比花娇,复色春情染眉梢。纯洁却不失妖魅,啧啧,妙人!” “……” 张县令一扫女儿带来的懊恼,满脸痴迷。 旁边的卢三峰干咳一声,张县令才恍然回神,诺诺的向陈锋解释,说道: “嘿嘿,陈大人莫怪。 这个扬州大家可是刚来银城不久,很有名气,不知陈大人可听过此人艳名,她叫做伊娘。 据说她乃是扬州连续三年花魁!” 陈锋毫无反应,根本不理张县令说了什么,只是直盯着台上的舞姬,俊眼半眯,隐隐精光一闪而过。 张县令继续介绍: “这伊娘啊,不仅人美,才艺更是不一般。 虽然到了银城没有几天,可怡红楼四大花魁在其身后,都黯然失色。 多少青年商贾,文人墨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见上一见,奈何,伊娘极少露面。 波斯会馆有个商人,常常送来金银奇巧,据说每次都是价值千金,也没有私下见过一面。 这伊娘出场全靠心情,并且从不私会任何人。 今日要不是借着陈大人的光,我们……嘿嘿嘿嘿……” 小刀这几日也听闻过此舞姬的名号,如今一见,只觉眼中再无他人。 看着伊娘,就好似自己被勾了魂,夺了魄。 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白玉一般的纤纤玉指,放在眼中,缠在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感觉她就是已经死亡的雪娘! 明明不是一个人,明明雪娘已死,可总是感觉,她们完全一样。 小刀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以前觉得沐爷爷好像雪娘,现在连这个舞姬也感觉是雪娘,难道我真的病了? 伊娘一出场,舞台上又换了一批舞姬。 个个红衣,赤足露腰,手脚上各种金银配饰,同伊娘的铃铛相互作合,奏起别有一番风味的韵律。 台上红白交错,既热辣,又温婉。相互矛盾的搭配,舞动起来却非常和谐。 大漠黄沙,烈酒火辣。江南小桥,米酒甘香。 一段舞蹈结束,伊娘并未退场,素手覆上刚般上来的古筝,自弹自唱起来。 声音时而四面楚歌,无比激昂,时而魂牵梦绕,泪断情长。 伊娘眼神如同歌曲,声情并茂,只对着小刀一人。 歌声一起,小刀忘却了一切,眼神如炽,黏着台上的身影。 张晚晴见状极度不安,站在一旁,呼吸急促,粉拳紧握,隐隐可见指甲错破手掌,渗出鲜血。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悄然来到张晚晴身边,扯扯自家小姐衣袖。 待张晚晴扭头看来,便递了个眼神,顺便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两人退到了墙边。 张晚晴眼中厉色,贝齿咬着下唇,看着眼前两人眉来眼去,内心不住翻腾。 待歌曲结束,一个富商带头拍起了手,随后一片掌声。 “好一曲望月轻纱下,好曲好曲!” “声音清亮,略带浑厚,中气十足,这唱功也算得上是大家了。” “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 商贾们各自品头论足,卢三峰也附和说道: “若此女不是舞姬,其表演神情,还真如身临其境一般。” 张县令接过话,说道: “那便叫过来问问,大人您看看好不好?如果喜欢,今晚就让她陪您,哈哈哈哈哈……” 台上伊娘浅笑不语,秀手轻挥,便独自下了台,舞台上,又鱼贯而出一群舞姬。 胡琴慢慢,舞姿翩翩…… 众人再没有了欣赏舞蹈的心思,均是看着下了台的伊娘,直奔主桌漫步而去。 越到近前,小刀越觉得心跳异常,有一股想要拥住伊娘的冲动。 几步走到主桌前,伊娘对着陈锋温婉的施了一礼,说道: “伊娘,见过陈大人。” 小刀回神,蹙起眉,扭头看向陈锋。 两人视线一对,各自了然。 香味! 此时出现了香味,不难想象,自是随着伊娘而来。 小刀回想起,陈锋手下的禀报;东海九鳍鲸,毒龙醉。一盒价值万金,甚是稀少,银城只在怡红楼出现过。 就是她了,杀死滚刀蜂的催眠大师! 陈锋不动声色,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美人,也不开口免礼。 伊娘便只能保持半蹲弯身的姿态。 如此僵持片刻,陈锋才貌似恍然,开口说道: “真是失礼了,伊娘免礼。 来人,加位。张小姐也一起落座吧。 今日美酒佳肴,更有佳人,莫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