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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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不是悲伤难过而无人倾诉。   而是开心的得意之时,只有去照照镜子才能看见笑脸,得到回馈。   但萧锦侃的这位徒弟,却是比这还要更加孤独。   因为他连镜子都没有。   说起来,萧锦侃都不知道他这徒弟叫什么名字。   但他做任何事都不会随性而为。   既然说要收他当徒弟,其中就一定有意义存在。   “我给你取个名字?”   萧锦侃问道。   他让这少年坐在自己对面。   并且也给他倒了一杯酒。   独自一人生活在山林之间,是不需要拥有名字的。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一个称呼。   说起来只是方便了别人在呼唤时能更加轻松。   但山林间的禽兽以及树木是不会说话的。   自然也没有东西去呼唤少年的名字。   所以他便也没有名字。   少年点了点头。   眼中充满了希翼。   虽然他不知道这名字究竟有什么用途,或是能带给自己什么好处。   但既然别人都有,他便也想有个名字。   “叫你华浓可好?”   萧锦侃说道。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   “以后我就叫华浓。”   “华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弟吗?”   萧锦侃问道。   华浓眨巴着眼睛,看着萧锦侃。   并不言语,也无动作。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你死掉,而且还要收你为徒。”   萧锦侃说道。   “但师傅为何不在当时就收我为徒,而是一定要等五年之后呢?”   华浓问道。   “因为当时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何况这念头并不强烈。五年只是我随口说的。”   萧锦侃说道。   “为何师傅随口说出来的是五年,而不是十年,二十年?”   华浓问道。   他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倔强。   只要遇到自己想不通的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   只是这样的倔强,让旁人看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无论是走江湖,还是进庙堂,怕是都让人难以亲近。   不过萧锦侃知道。   虽然华浓周身的气质冷若冰霜。   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他的心要比盛夏时午后的阳光更加明媚,要比雪夜里门前的篝火更加温暖。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   “因为一个念头若是保持了五年还没有终止,那就证明我的确是想这么做,而不是一时兴起。”   萧锦侃解释道。   说罢,端起酒杯,对着少年微微示意了一下,接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你不会喝酒吗?”   萧锦侃问道。   他看华浓并没有端起酒杯,而是盯着杯中的酒汤发呆。   酒杯虽小,酒汤也很浑浊。   但华浓依旧能从中隐约看到自己的面庞。   鼻子嘴巴虽然看不真切,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明亮。   “我不会喝酒。”   华浓把目光从酒杯里收回,抬起头看着萧锦侃说道。   “但你却知道给我买酒。”   萧锦侃说道。   “因为当时我在师傅的身上闻到了这种问道。以前不知是什么,但后来知道这是酒味。”   华浓说道。   “原来如此……其实你的身上也有一股味道。”   萧锦侃说道。   “什么味?”   华浓连忙举起自己的衣袖,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血腥味。”   萧锦侃说道。   华浓笑了。   一听到血腥味三个字,他的脑海中瞬时出现了无数个画面。   都是他在山林间狩猎时的场景。   猎物倒在他身前的时候,总是会弄的一地血腥。   不过这些血液,很快就会渗入大地之中。   成为那些花草树木的养料。   对于旁人而言,血腥味总是意味着杀戮和恐惧。   但对于华浓来说,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血腥满地代表着狩猎成功。   狩猎成功,便能饱餐几顿。   对于游荡在山林间的他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吃饱了之后沉沉睡去而更加幸福?   “不过,你杀了人。”   萧锦侃话锋一转说道。   “我本来不想杀他的。”   华浓说道。   话中的意思虽然有些可惜。   但语气里却没有任何叹惋之情。   可能在他的意识里,杀人和宰一只兔子,本就没什么两样。   “所以是一种无奈?”   萧锦侃问道。   华浓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可能并不懂得无奈这个词的意思。   但是他觉得师傅说出来的,终归是对的。   “以后还是不要再杀人了。”   萧锦侃说道。   “只要没人杀我,我一定不会杀人。”   华浓说道。   他的思绪竟是又机敏了起来。   萧锦侃听后一愣。   他突然开始自我怀疑。   怀疑当初为何要收这少年为徒,为何这收徒的念头一起,竟是五年之后也没有消退。   萧锦侃这般怀疑,并不是因为华浓不好,不配当他的徒弟。   而是觉得自己着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   华浓的剑很快。   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但却是足以自保。   华浓的心思很通透。   虽然不懂人情世故。   但谁又能说这天下就和山林间不一样?   若是把五王比作狮子老虎,那其余的人们不就类似那梅花鹿和小白兔?   大体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忽然,萧锦侃眼睛一亮。   他突然知道自己该教他什么了。   “先把这杯酒喝了。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萧锦侃指了指华浓面前的酒杯说道。   他要教华浓喝酒。   华浓自是学的很快。   不论萧锦侃让他连喝几杯,他都会照做。   不多时,一大坛子酒就被喝下去了过半。   “感觉还好?”   萧锦侃问道。   “师傅,我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华浓说道。   “感觉说不出来,难道还能展现的出来?”   萧锦侃笑着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他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那把破剑。   把桌上的酒杯挑起,随后将杯底里还仅存的一些酒汤全都用剑借接住。   待那酒杯再度落回桌上之时,他把剑身一斜,上面的酒滴犹如珍珠一般滚落,尽皆又全都回到了杯中。   “好剑!”   萧锦侃称赞道。   他能感觉到少年虽然没有系统的修炼过任何武道。   但就和酒三半一样,不知怎的,自己却是悟出了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不,师傅。一点都不好。”   华浓说道。   他的手指着桌上的一处说道。   萧锦侃虽然是个瞎子。   可他用心眼看到,华浓手指的地方,有一星比芝麻还小的酒汤。   鼓鼓的滴在桌子上。   却是方才他用剑没有接住的。   “所以你的剑慢了。”   萧锦侃说道。   “不是我的剑慢了,是我的眼,我的心,我的手,都慢了。剑只是将其表现了出来。”   华浓说道。   他重新坐了下来。   “你觉得慢好,还是快好?”   萧锦侃问道。   “若是还在山林里。自然是快好。若是慢了,命也就没了。所以我总是要自己快些,再快些。”   华浓说道。   “所以你从未体会过这般‘慢’的感觉。”   萧锦侃说道。   “是的师傅,所以我突然有些害怕。”   华浓说道。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刻唯有这把破剑能够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这里不是山林,也没人会杀你。不如把你的剑先放到一旁,好好上完这第一课。”   萧锦侃说道。   华浓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萧锦侃的脸。   “前面那个师叔说师傅你是瞎子,你真的是瞎子吗?”   华浓问道。   “如假包换的瞎子。我的屋中从不点灯。”   萧锦侃说道。   他知道先前因为这一点,却是让华浓把刘睿影冤枉了个实在。   “瞎子是不是做事都很慢。”   华浓问道。   他似乎不太会使用语气。   不论是陈述,描述,还是疑问。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始终都是一个调调。   “是。瞎子因为看不见,走路做事就会异常的小心。小心之下,速度就慢了。”   萧锦侃说道。   “可是我看师傅你走路做事并不慢。你还总是能一伸手就够到酒坛的准确位置。”   华浓说道。   “瞎子也分高低。我是高级一些的瞎子,自然不会太慢。”   萧锦侃说道。   “所以师傅说教我喝酒,其实是为了让我变慢?”   华浓说道。   萧锦侃微微一笑。   心里更加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那就是他着实没什么可以交给他的。   第一课,或许也是最后一课。   先前觉得若是他悟性不够,可能还会有第二课,第三课,   但是现在看来,只上一课已是足矣。   华浓看到萧锦侃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用鼻子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接着就把手上的剑放倒了一旁的桌上。   在他的剑刚刚落在桌面上,手还未完全放开收回时。   萧锦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抽走。   一个反手。   剑刃出鞘。   剑尖抵在了华浓的咽喉处。   他嘴里正好有一口想要咽下去的唾沫。   但是他现在却只敢含在嘴里。   因为若是吞下下去。   势必会带动喉结。   然而萧锦侃的剑尖却没有给他任何能够互动的空隙。   就这般死死的抵在他咽喉的最柔软处。   但只是片刻的功夫,萧锦侃就收了剑。   将其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华浓似是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依旧梗着脖子,面色紧张。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   萧锦侃看到他这副模样觉得很是有趣。   当头拍了他一巴掌,使得华浓张开大嘴,急速的喘了几口气,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华浓缓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了他的剑。   以先前萧锦侃对自己的方式,重新用在了萧锦侃身上。   剑尖抵在萧锦侃的咽喉处。   却是比先前萧锦侃对自己时,抵的更深。   但萧锦侃却丝毫不慌。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用被剑尖抵着的咽喉,吞咽了下去。   剑尖随着咽喉的动作,上下起落。   虽然看着极为惊心动魄,但终究是没有见血。   萧锦侃喝完后,把酒杯放在了华浓的剑身上。   华浓皱了皱眉头,不解其意。   僵持了许久之后,终于是收了剑。   他把剑身之上的酒杯取下,重新放在了萧锦侃面前,还给他又添满了一杯酒。   “这是第一课的下半堂。”   萧锦侃说道。   华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上半堂课是何时结束的,自己又在上半堂课学到了什么。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   刘睿影仍旧在狄纬泰的屋中坐着。   两人都毫不例外的保持着沉默。   只是一杯一杯的喝着面前的酒。   刘睿影每次喝完,狄纬泰都主动再给其添上少许。   只是这酒一次倒的比一次多。   三四次过后,就是满满一茶杯了。   狄纬泰仍旧不开口。   刘睿影端起这杯酒,一饮而尽。   准备开口道别。   再坐下去,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想必也没有什么意义。   “刘省旗。在丁州府城中,截杀你抢夺《七绝炎剑》的人,的确是博古楼的人。”   狄纬泰突然说道。   他看透了刘睿影的心思。   “狄楼主知道此事?”   刘睿影问道。   狄纬泰点了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   狄纬泰说道。   这句话意味深长。   知道,不一定是他做的。   有些人知道很多事,但每件事都不是自己做的。   要么是亲眼见证,要么是道听途说。   刘睿影在思考狄纬泰这“知道”二字的真正含义。   “狄楼主当然是知道的。”   刘睿影如此说道。   他故意把尾音拖的很长。   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也成竹在胸一般。   狄纬泰拿起酒坛子晃了晃。   “还剩一点,我们分完?”   他说道。   刘睿影没有拒绝。   他也没有理由去拒绝。   主动拿过了酒坛,两人一人一半,把坛子里剩下的酒都倒入了杯中。   “而且我知道是谁。”   狄纬泰抿了一口,接着说道。   “狄楼主愿意告诉我?”   刘睿影问道。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这事情不是狄纬泰做的。   但是他也没有理由告诉自己。   老母鸡还知道护着小鸡崽。   狄纬泰又怎会不爱护他博古楼中的人。   “我也是知道不久。而且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告诉你最好。”   狄纬泰说道。   “在下洗耳恭听。”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可知,文道一途,最讲究什么?”   狄纬泰话锋一转,竟是又说起了题外话。   “着实不知。”   刘睿影说道。   其实他心中有个答案。   那便是文采。   文道一途若是没有文采,就好比炒菜没放油盐。   那样的文章读起来,只会是味同嚼蜡。   “是诚心。”   狄纬泰说道。   听到诚心两个字,刘睿影有了些明悟的感觉。   但依旧是犹如镜中花,水里月一样,明白的还不够透彻真切。   “人无信不立,文无诚即废。若是没有一颗诚心,写出来的文章,最多是一番卖弄罢了。世人都说文人风流,文人虚伪,文人薄情。但那都是个人秉性罢了。真正落在纸笔间的诗词文章,有哪一句,哪一段,不是情真意切?不是诚恳朴素?”   狄纬泰解释道。   “所以狄楼主自是这读书人里最为诚心之人。”   刘睿影说道。   “最为不敢当……但也着实不算低。”   狄纬泰说道。   “若是没了诚心,文道一途又将会如何?”   刘睿影问道。   “若是没了诚心,自然就会出现刘省旗你遇到的事情。”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反复遭遇截杀一事。   “狄楼主的意思是,没了诚心,剩下的就只有狠心。”   刘睿影说道。   “也不尽然。或者说光是狠心还不够。狠从何处而起?却是要找到它的源头。”   狄纬泰说道。   “狠从妒中起。只有妒火中烧之人,才会有狠心。”   刘睿影说道。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感悟。   而是打小就从书里读出的道理。   只要是识字之人,都会知道。   “做此事之人,就是刘省旗口中的妒火中烧之人。妒火烧尽了诚心,剩下的便只有狠心。狠心之人,做处什么狠厉的事情,都不算奇怪。”   狄纬泰说道。   刘睿影心中一阵冷笑。   虽然狄纬泰马口仁义道德的标榜着自己是诚心之人。   但他却不相信狄纬泰的心中没有任何狠心。   若是没有狠心,他又是凭借着什么来推翻的九族?   刘睿影不相信一个懦弱之人,会有如此的魄力。   狠心也是相对的。   有的人狠心是对旁人。   有的人狠心是对自己。   刘睿影不知道狄纬泰的狠心此刻正在对着谁。   但当初的他,一定是先对自己狠,再对别人狠。   若是对自己不狠,如何来练就的那般隐忍决绝?   虽然他日后没有再打铁铸刀,但却把当年的打铁炉搬到了自己心里。   一锤锤的在体内不停地敲击着。   把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像一块钢铁般锻炼着。   同时也让自己的心,一点点的蜕变。   “狄楼主有没有做过什么狠心之事?”   刘睿影问道。   这一问可谓是单刀直入。   他本以为能戳中狄纬泰的痛点。   没想到,狄纬泰却是缓缓解开了衣衫。   “这就是我做过的狠心的事,以及这事给我造成的后果。”   刘睿影看到狄纬泰的右臂上,有一道剑伤。   血痂覆盖在伤口表面,看不出深浅。   但刘睿影也是用剑之人。   凭他的感觉判断。   这一道剑伤,怕是不轻也不浅。   “在博古楼之中,有谁能将狄楼主伤成如此?!”   刘睿影吃惊的说道。   不但是在博古楼中。   想必在全天下里,能让狄纬泰流血的人,也不过一掌之数罢了。   “我下的唯一一次狠心,做的唯一一次狠厉之事,就是想留下一人。但我失败了,终究还是没能留下。估计是因为我的心还不够狠。”   狄纬泰说道。   “此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若是能留下,这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狄纬泰说道。   他的手放在了酒坛口上。   刘睿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sww.cc。趣书网手机版:https://m.qsw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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