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乔乔的想象中,西梁国最著名的血祭场所金血台,应当是一座阴森的、暗沉的、鲜血凝固在黑色巨石上的大祭坛。 不曾想,眼前竟是一座层叠恢宏的黄金台。 阳光下,金灿灿的台体每一处都折射出富贵逼人的光芒。 不仅镶金,台层之间还精心嵌满了彩色宝石,倘若将这金血台缩小数万倍,那便是墓葬品中偶尔得见的七宝玲珑黄金台模样。 只盯了片刻,颜乔乔便有些眼花缭乱,双眸泛起阵阵绿光。 这是一座金山啊。 视线恍惚一转,发现前来西梁寻药的冰壶仍未离开。 难不成她的药在金血台?进了金血台,她又如何全身而退? 思忖间,见领队在前方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颜乔乔感觉到揽在肩头的大手微微紧了紧五指,护着她走进前方这座吞人不吐骨头的金色巨台。 左右两旁,护卫身披金甲,手执金矛。 脚下是一块块雕刻着华美图案的金砖,走上几步,颜乔乔便有些腿软。 她们青州地处偏远,穷啊。 每次送来的银子总是不那么够用,到了最后几日,紧紧巴巴,捉襟见肘,盼青州来人盼得眼冒绿光。 环顾一圈,只见从四壁到穹顶,处处镶金嵌玉。 千万盏金灯层层叠叠,金血台内部华光璀璨,竟是盖过了外头的艳阳。 公良瑾感觉到她呼吸有些乱,揽在她肩头的手指默默握紧,给她安慰。 “赵玉堇……”她恍惚道,“好想搬砖。” 公良瑾:“……” 一层台体最是广阔。 三根通天琉璃巨柱贯穿台体上下,望着去势,当是直通台顶。 琉璃柱亦是剔透的淡金色,柱体内嵌满金灯,洒下千重影。 此情此景,让书生们连诗也作不出,满心满眼只余阿堵物。 两名脸上画满金妆的棕肤侍女引着一行人,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踏入一间偏室。 说是偏室,其实内里摆设装饰完全是皇家规格。 冰壶唇畔噙了一丝冷笑,嘴唇不动,低声对颜乔乔道:“西梁财富,十有八、九在金血台,另外一二成供养王公贵族。” “平民呢?”颜乔乔下意识问道。 冰壶哼道:“不过是被人用金匙子刮骨吸髓的牲畜罢了。你看看这里,看看这些财富……呵,西部瞳,你等着吧!”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 莫非……冰壶竟是友军? 二十余名画金妆、穿金纱的侍女鱼贯而入,在左右两旁铺下一块块紫金厚毯。旋即,另一列侍女端来金色月形食碟,逐一摆放在紫金厚毯前方。 “坐坐坐。”领队愉快地走到上首,盘腿坐下,取面前的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布团擦了擦手,然后抓起月碟中的食物大快朵颐,“随便吃!这可都是国中吃不到的美味!” 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知卖过多少人命。 众人环视四周不见贵族老爷在“视察”,便也跟着落坐,好奇地观察面前的食碟。 “用手直接抓着吃,这边就是这样。”领队拿起一只金碟,并起两指,从碟中剜出半透明的白色膏脂,尝了一口,拍膝叫好,“黄金沙蟹的肥膏,等闲吃不着!今日算你们有口福了,这断……” 得意忘形,险些说出了断头饭三个字。 他及时收了声。 周遭似是刮起一股阴风,只见立在四壁下的金妆侍女齐齐盯向他,在他住口之后,又齐齐恭顺地垂下眉眼。 领队讪笑:“这段路上,大伙都辛苦了,来来来,多吃些!” 随着他掏取白色膏脂的动作,鲜甜无比的腥香便溢满了整间华贵偏室。 有人有样学样地跟着他用湿布揩了手,然后拿起面前的膏脂来。 一开始用手抓食物还有些不习惯,等到尝了两口鲜美白膏之后,立刻双目放光,吃得舔手。 颜乔乔与公良瑾自然不会动金血台的食物。 少时,侍女们阴恻恻的目光便向他们飘过来,触到这些毫无人类感情的视线,颜乔乔心头大跳,清晰地感觉到了不祥的威压。 领队赶紧抬了抬双手,出声解释道:“这对小夫妻嘴刁,一路都是这样,没别的意思!” 侍女又将视线移走。 颜乔乔悄悄望向公良瑾,用眼神问他,‘这些是血邪?’ 他长睫微垂,半掩眸光,探过一只如玉如竹的手,在她面前轻轻一晃。 掌心竟是那块从韩峥伪身那里射来的血玉骨令。 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周遭的血邪。 此刻,血玉骨令微微震动,内里如有血云游走——这就意味着周围有血邪存在。 颜乔乔轻轻吸一口气,只觉后背隐隐发寒。 毕竟,她身后便直直杵着两个金妆侍女。 公良瑾手再一晃,不知将那血玉骨令收到了哪里。 车队出行之前,领队曾让人搜过众人的身,却未能搜出公良瑾身上的骨令。 颜乔乔看不穿公良瑾的藏物手法,只知道除了血玉骨令之外,他身上还带着些别的东西。 她并不觉得稀奇,毕竟在她心目中,殿下自始至终都是神仙。 “吃吃吃!”领队像主人一样招呼众人。 众人陆陆续续拿起了面前的吃食,努力克服心理障碍,试着用手在食物上比划。 冰壶低低笑了下,道:“放心吃就是了,没毒。国师比谁都怕我们不干净!” 这倒是实在话。 西部瞳伤重,本就是需要替换清洁的血液来治伤保命,自然不可能给血奴下毒。 闻言,站在冰壶身后的侍女陡然开口:“禁止议论国师大人。” 嗓音粗嘎,竟不是“侍女”,而是男子。 颜乔乔愕然,定睛细看。 这一看便发现了端倪,周遭的金妆金纱“侍女”中,有近一半是长相清秀的男人,并非女子。 看来,这些便是护卫在国师身侧的血邪卫兵了。 只能说国师很懂享受,一排排金色美人,可比五大三粗的侍卫养眼得多。 “哦。”进入金血台之后,冰壶像是解开了禁-锢一般,眉梢眼角都带着嘲讽,“那我不说你们大人,说面前这膏子可行?” “侍女”们又恢复了哑巴模样。 冰壶扬了扬手中金碟,抬起纤纤玉指,取出膏脂,置入一双润泽饱满的丰唇之间。 一面轻舐,一面笑道:“蟹膏,便是公蟹的……膏,养人得很。若是母蟹,那壳中便是黄澄澄的卵膏。” 颜乔乔眨了下眼睛,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冰壶的桃花眼向她瞟了过来。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语砸向颜乔乔:“喜欢玉堇膏?哈。” 颜乔乔:“……?!”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她可怜兮兮地望向公良瑾。 只见他微垂着眸,神色冷淡,八风不动。 “不必理会。”他淡淡道。 未尽之意便是,不必理会将死之人。 用过餐,领队便心满意足地离开偏室,将这十二名血奴交给了“侍女”们。 两列金纱“侍女”引着众人,款款顺着大殿旁侧的金色台阶向上攀登。 颜乔乔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左右。 “侍女”数量惊人,每一层楼台都有近百人,小部分在巡逻,大部分围坐在三根琉璃金柱中央,手拉着手围成圈,仰着头望向台顶,摇头晃脑地念着些不知什么功效的异咒。 这幕场景,莫名让颜乔乔想起了琉璃塔中的顾京。 “向神明祈祷。”冰壶语声微嘲,“祈求神明降下神谕。” 颜乔乔微微眯了眯眸。 邪神? 难道……顾京的诅咒借助了邪神的力量? 可是这世上当真有邪神么? 思绪一转,忽然记起了颜青从南越巫王那里摸来的“巫祖神谕”——【来年冬末,举全族之力,以灭公良】 巫祖?邪神? 可怜的大夏没有神? 颜乔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冰壶,心中更觉此人神秘。 她要给“檀郎”寻药,却一路来到金血台,眼看便要被送到国师面前,依旧不见她有逃跑的意思。她明明知道前方有什么。 开始攀登金阶之后,满腔兴奋的捞金者们都不再说话了。 交错的脚步声静静回荡在黄金殿堂,阶上时而遇到上下的金纱侍者,数量极多,防卫可谓密不透风。 颜乔乔心中默默计算战力,越算,越是大摇其头。 倘若想要硬闯进来行刺,那当真只有圣人才能做得到——攻下金血台,得是西梁灭国之战。 一国财富,十之八、九囤积于此。 战力也不遑多让。 她暗暗思忖着,再望周围的富贵灿烂,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个枯瘦如柴、无声悲嚎的西梁百姓,看到了一滩滩从他们身上榨出的骨血。 越往上,金纱侍者数量越多。聚在台中央念咒的声响连成一片密密音浪,身处其中,身躯不自觉地微微摇晃,仿佛被血浪托举一般。 颜乔乔的心脏沉沉跳动,周身隐隐泛起厚密的战栗。 有战意,也有恐惧。 万军之中取敌首级也不过如此罢。 黄金台体渐渐收缩,从殿体边缘望出去,已快要望不见台下的西梁国都,只能望见远处的高原和方柱石头山。 快到台顶了! 自从进入西梁国都,处处便都是那股檀香混着脂粉香的味道,久闻不觉其臭,颜乔乔已有许久忘了这个味道。 此刻,这股奇异的浓香却再度扑面而来,叫人想忽略都无法做到。 太浓了。仿佛伸手一抓,便能粘乎乎地抓个指缝流香。 直觉告诉颜乔乔,目的地,到了。 果然,踏上最后一列三丈宽的黄金台阶之后,眼前再不是寻常的殿台。 三根琉璃金柱到了尽头,柱顶曲起,如蛇颈一般,弯曲着聚到台体正中,托盛一只头盖骨形状的琉璃碗,碗中细细沸着金色溶液。 台顶深处立着一方黄金台,台前垂落四面金纱帐。 透过金纱,可见一张黄金榻。 榻上盘膝坐着一人,身披大红袍,赤发铺到榻下。 引路金纱侍者分列两旁,静静垂首。 颜乔乔不动声色扫过一眼。周围足有三十名金纱侍,立于四方密密地护卫着国师西部瞳。 机会只在他吸血换血时。 她深吸一口气,摁住紧张的心跳,以防被周围这些护法听去。 到了此地,“捞金者”们也个个没了声息,只安安静静地站成一排,等待那黄金堆中的贵人发话。 半晌。 “嗯……”那赤发红袍之人发出绵长的声音,低低地,吟唱般道,“恐惧会让气味发酸,紧张会让气味发苦,都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只有吃饱喝足,懒洋洋,美滋滋的时候,最令人舒服啊……来,孩子们,将这些可爱的朋友带过来看看。” 颜乔乔紧张得指尖微微颤抖,心中将催动“夏濯”的术法一遍遍反复演练。 正待上前之时,只见琉璃金柱顶上的骨碗忽然“咕噜”一响,翻涌起金血波浪。 霎那间,满室金纱侍齐齐扑身向前,以额触地,颤声吟唱—— “恭迎神谕!” 颜乔乔:“……?” 来得这么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sww.cc。趣书网手机版:https://m.qsw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